千鳥飛絕,萬徑人跡滅。
無果崖,山神廟,有一暴客造訪。
李長庚花了半月的時間,趕到無果崖時,不知道怎樣下到崖底。看下面白雪茫茫,不知此崖有多高,不敢以身犯險,一時間瞧傻眼了。暗悔自己在京城的時候沒有向「沉竹令」主問明,到崖底是否有秘道。悔歸悔,但總不至於重返京城問明情況再來,那樣自己就會被人笑掉大牙,不用在江湖上混了。罷了,男子出門口是路,還是在週遭找一下,看有沒有問訊的地方。主意一定,回轉頭,順著這個雪坡,四下地在方圓三里之內飛旋一周,便看見了一座山神廟落在一個山坡背後。這座山神廟建得極是隱秘,如果不繞到前面,很難被發現。
李長庚見到有一座廟,大喜過望,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前去,推開廟門就步了進去。見裡面有個藍袍老頭盤坐在神像前,雙目如針般地盯刺著自己,稍稍一怔之後,向他一抱拳後說道:「這位老先生請了,我從京城來到這裡,是受人之托,傳訊給無果崖的『五行尊者』,不知如何下崖,你能否為我指點一二。」
陳天福見來人莽撞地推開門進來,正欲出言教訓來人之後送他性命歸西的,仔細看清來人雙目精光閃閃,太陽穴鼓凸,就暗中提神運氣,以求一招斃敵!但聽到來人這一番話後暗吃一驚,自己老主人隱居無果崖幾十年,來人不但熟知老主人昔年行走江湖的綽號,還能夠摸上門來,顯見有些來頭。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先弄清他的底細與來歷再下手不遲。於是冷冷地說道:「不告而進,這是閣下問訊之道嗎?」
李長庚聞言心中一動:有苗頭了,說不定是專門在此接引求見「五行尊者」的聯絡人,不然不會如此責問,當下亦不回答,轉身飛出,關好廟門後,「畢剝」二聲,假裝不知廟裡有人似的說道:「廟裡有人嗎?廟裡有人嗎?」一聲比一聲大,一次比一次敲得響,及到後來,幾乎連廟門都會被他敲散骨了。
陳天福初見他忽然返身外出,不明所以,後來,見他如此做作,不由大怒,長身而起厲聲對著門外罵道:「好個老狗,竟敢如此戲弄你家爺爺,給你爺爺滾進來受死!」說完,暗扣一柄飛刀,只要來人推門就立斬他於刀下。
李長庚在京城就受夠了陳天明的氣,對「五行尊者」門下是惡感有餘,在一想到廟中人可能是「五行尊者」的爪牙時,就想找個借口鬥他一鬥,出一口鳥氣,見他在自己精心算計之下,果然上鉤,同時亦知道他在裡面蓄勢以待,一定在等自己上鉤,一舉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老眼一轉,「呼」地一掌,用掌風推開,廟門,自己卻一個迴旋,破廟窗而入。
陳天福見廟門突然推開,心中暗罵一聲:「好一個不知死活的老狗!」發出飛刀急射廟門外。
李長庚破廟窗入廟,目光如電地看清了陳天福的動作,暗吃一驚,後譏笑道:「好奸詐的老賊,你家爺爺如果不是見機,陳天明就死不瞑目了!」
陳天福聽到身後廟窗碎裂聲,就知道來人奸詐似鬼,一個螺旋,就手一招「飛鷹搏兔」拿向來人,招式剛使到一半,就聽到來人的這番話,硬生地定住力發千招的毒招,站成了一個極為怪異的姿勢,脫口問道:「你在說什麼?」說完收招,滿臉驚愕疑問之色。
李長庚見狀,心中暗呼過癮,自己這句話直比傳說中的「貼身游龍十八拿」的點穴神功絕學。一下子就不花半分力氣讓他停招,凝住身勢,哈哈一笑道:「老虔頭,你的耳朵是否有點背?看在你和我配合得很好的份上,老子重說一遍--你家大爺如果不是見機,陳天明可就死不瞑目了!老鬼,你有沒有聽清?」
話一入陳天福的耳中,頓時如遭雷擊,渾身一震,慘白著臉色急切問道:「你,你說陳……陳天明……死……死了?」滿臉的驚疑和相否認事實神情。
「寒風刺骨,飛雪滿天,老夫如若不是受人之托前來報喪,難道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尋你這老賊頭來開心?」李長庚略有調侃的語氣回答道。
「天明,死了,天明,死了,天明,竟死了!這不是真的。」陳天福邊說邊提氣,瞬間急攻李長庚三十六招擒拿手。
李長庚雖是有準備在先,亦被他這狀如瘋子的一輪不留後手的纏打鬧了個灰頭土臉,臉上十道血痕,狐裘雙袖被撕成彩條,並隱隱有血跡滲出,馬步飄浮,狼狽萬分。
陳天福三十六招擒拿手使完,便收招斂氣凝立,眼中放出野性的光茫罩定李長庚道:「你是受何人所托,天明死於何人之手?」
李長庚半晌才從驚魂失魄之中清醒過來,擎劍在手茫然以對。
陳天福見狀,知他是沒有聽清自己的問話,見他拔劍姿勢心中一動,便複述一遍,剛才的問話後,退後幾步,小心注視著他的雙肩,作好應戰準備。
李長庚聽清他的問話之後,全身都隱隱作痛,低頭看到自己這份慘象暗咬牙,怨恨地回答道:「陳天明那個賊死了,你祖爺爺受何人之托前來為那個小賊報喪,與那個小賊死在什麼手上不是你這樣的奴才所能先聽的,老子只負責把信傳到你主子『五行尊者』知曉,你如不想聽到這個消息,就讓你祖爺爺先超渡你這個王八崽子,好讓你這個狗賊來個耳不聽屍不靜!」李長庚初次吃這樣大的苦頭,哪能不把滿腔怒火發洩出來?
陳天福被李長庚幾句「狗賊」、「小賊」、「你祖爺爺」、「王八崽子」等語罵得七竅生煙,與瞠目以對,片刻才回神與穩定心緒,如毒蛇獵食的目光般盯著李長庚良久,之後,咬牙切齒道:「老狗,現在讓你狂,等下就要讓你有得好受。」說完拿起神案上的木魚棰,用極富節奏變化地一陣急敲,然後閉目盤坐在蒲團上,不言不語地入定。
李長庚見他敲木魚,知道一定是無果崖的傳訊手法,暗中想默記,無如他敲木魚的手法甚為詭秘,而木魚發出的聲響極為擾心神,無法靜心默記,只好作罷,後見他盤坐入定,亦不擾他,知道等到「五行尊者」來了之後,說不定又會是一場激鬥,「五行尊者」門下僕人都是令自己難以招架,其主人一定是一個足可以主宰自己生死的人物,一念及此,暗暗觀察廟裡情況,默想來時路況,準備在一言不合之下,拚死外逃。
一個時辰之後,李長庚正在猶疑不定之際,廟外傳來一陣樂聲,鐘鼓開鳴,煞是熱鬧,用疑惑的眼神望著陳天福,意圖從他身上得到答案或解釋。
陳天福適時睜開雙眼,如看一條死狗般的冷冷地望著李長庚。
李長庚從陳天福眼中看到了無邊的殺意,正欲轉身步出這個極為陰森的廟堂,從廟門外走進兩列吹奏樂器的少男少女,少男一列站東邊,少女一列站西邊,把廟堂中間圈了一個大圈,吹奏片刻,突地齊齊停止,跪倒在地高呼:「渾元分太極,太極轉兩儀,兩儀定乾坤。」高呼完畢,四個童子抬著一頂沒有門和門簾的黃轎,轎中站著一個頭戴天平冠,國字臉,寬額,濃眉,大眼,闊嘴的黃袍老者,在四個轎童的簇擁之下,緩緩走進來,底下一望,竟有五雙腳在行走,敢情這頂黃轎是沒有底的!乍一看之後,李長庚但覺他異常滑稽,很是想笑。
那黃袍老者神目如電地打量了一下李長庚之後,哈哈大笑出聲:「哈哈!哈哈!我還道是什麼人物來見我,原來是一個雜耍的乞兒來討賞的來了,哈哈,哈--!」
李長庚聽見這個怪人的語氣知道他是陳天明的父親「五行尊者」,自己浪蕩江湖幾十年,對江湖中關於「五行尊者」的傳說聽過不少,今日一見惟覺他僅與眾不同的怪異,亦沒有什麼可怕的,不由膽氣一壯,不怕死的豪氣頓時滋生起來亦學著他的樣,哈哈大笑二聲後道:「江湖傳言,老夫素來不信,今日可確證老夫論定不差,哈哈……五行尊者竟乘這樣的轎,哈哈--!」
「五行尊者」聽後,怒容一閃即逝,滿臉微笑地用指導的語氣對李長庚道:「豎子無禮,竟敢在本尊者面前放肆!豎子無知,竟敢笑本尊者的行止!豎子無知,無知得很啊!真的夏蟲語冰,胡言亂語,本尊者的轎童可以不費什麼力氣就能替主子分憂,為本尊者解除些許行程之苦,而本尊者又可以享受乘轎的心境,心境!知道嗎?心境,本尊者圖的是心境!」說到這裡搖頭,歎了口氣,勿想起此人前來見自己,能夠使護山使者陳天福傳緊急訊鈴,一定有著重大的事情。語氣一轉,用凝重的語氣對李長庚道:「豎子前來見本尊者,必先知道本尊者名號,明知而故驚動本尊者的大駕。想必知道本尊者的規矩,速說明來意,若能接本尊者一招不死,保你全屍,接二招不死,為你厚葬,接三招不死,准你生離。」
李長庚聞言,一點都不覺得他說得狂妄。幾十年來能在些獠三招之下,全身而退的屈指可數。大難當頭,不敢怠慢,逐不動聲色地暗運內氣。直到運足十成內氣之後,沉聲道:「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前來告訴你,你的兒子陳天明於大年三十下午自盡了!」
饒是「五行尊者」修養功夫再是到家,但在血肉相聯之下,不免聞言色變,低沉問道:「你是受何人之托?明兒死於何人之手?」聲調如水底的鐘聲傳到水面一般的沉悶異常。
李長庚聞言,就手從懷中掏出「沉竹令」,暗運內力平推給「五行尊者」。見「五行尊者」不費半點力氣地接了過去,面色一變,自己用了八成功力相送之下,他卻在舉手之間就消除了。暗忖:今日可能凶多吉少了。逐大聲道:「我是受這個主人所托,前來……」說到這裡,想到今天可能凶多吉少……不就是一死麼?逐膽氣一壯,恢復昔日調侃的語氣道:「我是受這個主人所托,前來此地報喪!不是來受訊的!至於你那個兒子是自盡而死的,與我毫……毫不相干。我言盡及此,信不信由你。」終是底氣不足,不敢把陳天明之死的責任背在自己的身上。說完這番話後,小心地察看他的臉色。
「五行尊者」接過李長庚推來的「沉竹令」之後,在手中掂了掂,半晌無語……然後,不附半點內力地把「沉竹令」還給李長庚後道:「既然有此令作證,明兒或有取死之道。我與此令主人的恩怨不關你小輩的事,看在此令的份上,承蒙你頂風雪前來報信,就免你三招,快快下山去吧,此處非你久留之地。」言畢轉過身,右手後朝李長庚揮了揮手。
李長庚見事情出自己意料之外地能逃得生天,生恐此獠改變主意,說了一聲:「多謝尊者。」之後,急步出廟,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逃下山去了。
陳天福見李長庚走遠,心有不甘對「五行尊者」說:「主人……」
「五行尊者」聞言,明白了他的意思,緩緩地說道:「此人剛才借送『沉竹令』之機,竟敢潛藏內力於其上來懺我,當是必死之徒!觀察其附在那令牌上的內勁,他必定是六陽子門下,而他又偏不知死活學了『大雷音寺』的『瑜珈神功』,一陽一陰兩種截然不同的內功都有了五成火候,龍虎相爭之下,他的死期就在這四個月之內。據我所知,他這種情況就是散去功力都難逃一死,大羅金仙都救他不得,何況他能領『沉竹令』的命令而來,或與那個令主有淵源,在明兒死因未查徹底時,犯不著為一個將死的人結此大敵。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或許此人與那個令主有隙,明知此人將死,故意借我手除之,老夫不讓有心之人如意,放他下山。」說完,對自己能夠就這件小事舉一反二很為自得,旋即又想起天明死了,而轉為悲傷,沉聲道:「天福,你撤去這個聯絡點,二個月之內,任何人不見,待三個月之後,本尊者到江湖上走一遭,看看江湖之中出現了一些什麼泥鰍。」言畢,令開路儀仗無須奏樂,急急地返回崖下。
陳天福知主人動了怒,逐也不多作口舌,開動機關,下了地道。待機關關復原後,急急地向「中天別院」走去。留下一座廟孤零零地守在一片死寂的山中。
起風了。
寒風嗚咽聲打破了山中死寂,捲起尚未和底層雪融成一體的雪花在飛舞,似欲向蒼天炫耀自己的本事。
蒼濛濛的天初還大度,對寒風的這種伎倆不屑一顧,後來,可能是受不了它的這種帶有戲弄與侮辱意味的炫耀,終於下起雪來,用一片片鵝毛大雪來證明蒼天的力量。
寒風似是見狀急了,凶狠地捲掠起來,要把蒼天撒落在雪花揉碎。
一時間,大小不一的雪花從天而降。
一時間,寒風的慘嘯聲,憑空而起。
這個山谷,這座大山逐漸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