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了,新皇仍未上朝。
新登基的帝王逼得老皇上退位,還不是眾望所歸的大皇子,怎麼也得將鞏固勢力樹立威信放在位。可是皇上竟推說身體不適,三日未上朝。大臣們暗暗歎了口氣。
一直擁護二皇子,因這次有功而被提拔上來的新任宰相,率眾大臣跪在了寢宮外。齊聲喚著皇上,幾次三番地派人進去,又被毫不留情的被掃出來。太監總管在門外一臉為難,既有心幫這些耿直忠誠的大臣,又不敢驚擾了皇上。
「崔公子!」見崔宇明過來,一大臣出聲喚住。
崔宇明曾為皇后侍從,奉命保護二皇子,屢立奇功。此次奪權,他也居功頗大,卻對權勢無甚興趣。新皇想封他一官半職,他只是推拒,實在拗不過,便懶懶散散地選了個御前侍衛做著。加上他對皇帝態度不甚恭敬,朝中大臣大半看他不慣。但皇上卻對他甚好,許他不多禮,許他不恭敬。因此,此時大巨看到他,似看到了救星。*aitxt*區區整理製作*
「崔公子,你就勁勁皇上吧。如今皇上剛剛登基,人心不穩,三日未上朝,朝中大巨已頗有微辭。若再這樣下去,只怕老身的努力又白廢了啊。」
崔宇明歎了口氣,抬起慵懶的桃花眼,「我知道了,眾位大臣先行回去吧。」
見崔明宇毫不猶豫應下,眾大巨才似吃了顆定心丸,再囑咐幾聲,便終於回了。
寢宮重重紗賬垂下,大而清冷。崔宇明剛走進去,便聽見冷冷的聲音:「不是說不得打擾嗎?」
崔宇明掀開紗賬,見他坐在大張雕花椅上,神情清冷,一動不動,便歎了口氣:「你到底還要怎樣?」
李雲尚抬頭見是他,問道:「屍體找到了嗎?」
崔宇明搖搖頭:「晚上下到懸崖有些危險,便譴了人第二日才開始找。已經三天,還是未找著,只怕早已被野獸吃掉了罷。」
李雲尚聞言,神色黯淡著低下頭去。
「文娘娘通敵,方墨為她背叛你,兩人都該死,你又有什麼值得遺憾的?」
「只憑一柄紙扇,真能判定她通敵嗎?」
「你是信不過我?」
李雲尚不言,沉默半響低低問道:「那支箭,到底是誰射的?」
崔宇明冷哼一聲:「方墨妻妾恨著文娘娘,你也有忠心於你的人,任何人隨便買通一個侍衛,趁黑趁亂殺了文娘娘都是有可能的,難不成你要替她報仇,殺了當時在場的所有侍衛不成?」崔宇明飛快地說道:眼中卻飛快地閃過一絲厲色。
李雲尚:「她是何時與輕風相識的?輕風那時為什麼試圖救她呢?」
「所以她該死,瞞你的事何止通敵一件。」
李雲尚聲音陡然高了些:「你也曾讚過她,為何就處處想著她死?還有方墨,你也曾與他惺惺相惜,如今看著他死你也無半點不捨?你沒有心嗎?」
崔宇明又是一聲冷笑:「你倒是有心了,你有心就不會下令將她關入死牢,你有心就應該讓兩人走,現在弄成這樣,你倒怨起別人?」
雲尚陡地站起來,手拍在桌上,君王冷酷的臉上泛起怒氣。
崔宇明靜立半響,緩緩單膝跪下,聲音雖然仍是慵懶,卻帶了絲冷冷的無力:「微巨冒犯了,微巨雖只長皇上幾歲,但從小看著皇上長大,一心只想著護著皇上周全,卻未曾考慮其他諸事,還真是不稱職的緊。皇上就算是要下令處死微巨,微巨也絕無怨言。」
李雲尚拳手捏緊,又緩緩放開:「你明知朕不會那樣對你。朕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你還要這般折磨朕嗎?」
崔宇明冷笑一聲:「當初天下間最有權勢的人圍著二皇子轉,如今天下人圍著新皇轉,這孤家寡人之說也太牽強。再說,天地為爐,三界眾生誰不在其中苦苦煎熬?皇上真會說笑。」
崔宇明一向雲淡風清,從未這般厲色過。李雲尚愕然一下,又靜默著失了言語。
僵持片刻,崔宇明站起身來,袖子一甩,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終是有些不忍。歎口氣,從袖子中拿出一樣物會,遞過去:「這是文娘娘的東西,當初從她身上取下來的。方墨已被趕出家門,東西也全被家人燒燬,如今什麼都沒剩下。不管你是想的哪個人,這個東西你就拿著做個念想吧。」
李雲尚身子微微一震,接了過去。只見一條銀鏈子樣式輕靈,從未見過。質地也奇怪,卻又逞了些暗啞,並非上等貨色。脫俗又卑微,正像那個明明身份高貴卻被打壓得比尋常丫環還不如的廢棄娘娘。李雲尚心裡隱隱作痛起來。
其實她變了許多的,只是他沒能給她機會。
再茫然地坐得一陣,抬起頭來時,崔宇明已經不見。太監總管玉明德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皇上,您昨日吩咐的讓翼兒姑娘進宮來,許她榮華富貴,老奴照著說了一番,可那翼兒姑娘只說想守著那個院子,等著文娘娘回來。您看,是不是得想個法」
李雲尚略一沉默:「朕親自去一趟。」
「皇上」玉明德的面上似有絲焦急。
「何事?」
「皇上您還是別去了,老奴再跑一趟就是了。」被李雲尚冷著臉瞧了一眼,玉明德的額上竟有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你是在命令朕?」李雲尚的面色沉了下來,頓時嚇得玉明德魂飛魄散。
「皇上恕罪,奴才不敢。」玉明德跪了下來,籟籟抖,「只是,只是那翼兒太不識好歹,不只是不來,反而大逆不道,不便將皇上賜的蕪居匾換下來,說是要換上自家小姐喜歡的還,還說了些有辱聖聽的話,所以,奴才擔心皇上親自見著會氣著身子,」玉明德偷著瞧了一下李雲尚,見他並未怒,聲音才稍稍大了些,「奴才擔擾龍體,才斗膽一說,望皇上恕罪。」
「明德,你是怕朕見著,一氣之下殺了那翼兒吧。」李雲尚不怒卻黯然:「你們都是很好的,都是很好的。」
他一連說了兩遍,玉明德有些惶恐,生怕這新皇因為自己擅自揣測聖意而龍顏大怒。再次膽戰心驚地偷眼看了一睛,現皇上並未怒,才稍微放下心來。
「罷,她願用什麼牌匾便用什麼牌匾,許她守著那院子,整個府她都可以隨意住。」以前不許她主僕進東邊,人都死了,她是時候還她文娘娘的待遇了。想到這裡,李雲尚又是一陣疼痛,那個癡狂著愛著他的女子,那個傷心欲絕跳崖自盡的女子,那個被救之後失了憶變得與眾不同的女子,那個表面上大徹大悟實則重新將視線黏在他身上的女子,所有的溫暖,盡被他冷著心腸推拒。如今她終於尋著了心心相印的人,在他最後一次的冷酷裡,狠心將他丟棄。
再也不會回來。
那次吐血之後,胸口就會隱隱作痛。現在又痛的撕心裂肺,不知為何要吐血,不知為何要說出讓她回來的話,只知道,從今以後,只怕心要空出一部分了。為著那份永遠妹不回的溫暖。
再或許,自己是愛過她幾分的。
將鏈子握在掌心裡把玩一陣,待到它有幾分暖意,才站起身來。逝者已矣,東西也不必留著,這種念頭一出來,心頭便有一陣莫名的尖楚疼痛,於是微微放開的手又合攏起來,小心翼翼地將它收到離心口最近的地方。他這個過去的士兵地子,原來當真對文娘娘有幾分悔意的。這就是他能想出的解釋。
出得寢宮,見了些一直嚷著要見皇上的人。譬如石蘭,譬如月姬,譬如老淚縱橫勸著君主莫要荒廢國事的臣子。多年來處心積慮得到的這些,此刻卻空虛得可怕。
走到御花園,玉明德亦步亦趨。突然想到了一個人,蒼白的臉上迅泛起微笑,語氣也輕快起來:「明德,去找一個叫穆沐的人,將他帶到朕的面前。」再詳細說了細節,玉明德就著人去辦了。
新皇得到天下的這幾天,終於因為一個叫穆沐的人露出微笑。
如果穆沐在,肯定會大吃一驚。他不是愛要小費嗎?朕會盡可能的滿足他。他不是面容醜陋才一直帶著面具嗎?騰會替他請天下最好的名醫,若是醫不好,就替他做最好的面具。光想到他那些可愛的市井粗言,想到他即將因為自己真實身份露出的吃驚模樣,心頭就一陣暖,自己應該故意戲弄戲開他,讓他下跪,追究他以前不敬之罪,他定會害怕得不成樣子吧?
不過,他也有可能表面恭恭敬敬叫著皇上,背地裡則嘟起嘴腹講個不停。再或許,他會立刻將那些銀兩交出業,求自己饒他一命。
不去想那些國事,不去想文娘娘和方墨的死,李雲尚刻意迴避掉心頭那些酸楚,讓長了雙翼的想像飛遍整個天空,驅散掉所有烏雲。就算是這種寄托很可憐也罷,新皇嘴角揚起的角度仍是越來越大,滿心期待著那個叫穆沐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