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是方墨!
眼淚奪眶而出。被淚水模糊了視線,掙扎著剛站起來,便被衝進來的方墨緊緊摟在懷裡。
「方墨」嘶啞的聲音裡有著道不盡的委屈。
方墨的聲音更是低沉,叫了聲「小文」,便再也說不下去。將她緊緊摟住一陣,又放開細細打量她蒼白的臉,手指摩挲的地方,儘是讓他心疼不已的憔悴。
穆小文只覺幾天的不安終於散開一些,待稍微平靜後,正想問一些事,方墨卻又重新將她摟住,在她耳邊低語,聲音有些嚴肅:「小文,情勢緊急,你現在不要多問,跟我走,等出去我再告訴你。」說著將詫異不已的穆小文扶穩,替她整了整衣服,便牽起她的手,走出牢門。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文娘娘當即釋放!」方墨向著意圖阻攔的獄卒沉聲說道,接著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這是牢,沒有皇上御賜的特赦令,任何人不得出去!」獄卒擋在前面。
「你看好了!」方墨舉起腰間的令牌:「這是皇上御賜的通行令,誰敢阻攔!」
從獄卒面面相覷,不按規定辦事,皇上怪罪下來,誰也吃罪不起。但方公子是新皇跟前的紅人,儘管在獄中也早有耳聞,也是不能開罪的人。
方墨冷哼一聲,再次舉起通行令:「你們當真敢攔?!」
眾人再互相看一眼,還是唯唯諾諾退下,方墨不遲疑,忙拉了穆小文出去。
來到地面,一路靠這通行令有驚無險地出去,早已有馬車等候。細雪漫天,方墨扶穆小文上車,替她披好大衣,囑她坐穩,自己則來到外座,揚起鞭,一聲「駕」,馬車快遠離皇宮。
來到一個小店,又迅扔掉馬車,換上了一匹馬。拿好先前放在馬車上的包袱,扶穆小文上馬,自己接著跳上來,揚起馬鞭,馬兒如離弦之箭奔了出去。
再來到一個驛站,又換上一匹馬,如此三番下來,幾快到西郊。穆小文聽著他囑咐,又看著這般著緊神色,心底存了驚惑。已經遠離皇宮,方墨終於有了絲輕鬆,方對穆小文解釋眼下的處境。
原來崔宇明輕輕巧巧遞過來的扇子當真是催命符。他存了害人之心就佈置得滴水不漏,這幾日大皇子也幫著周旋,但在自動放棄大半權力的情況下,竟無計可施。沒人料到崔宇明會將主意打到穆小文身上。而他之所以想取穆小文性命的原因,是他覺得穆小文已對李雲尚造成影響,且哪日想為父報仇,她必定比其他人容易得手得多。他奉皇后之命保持李雲尚,就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的生。
自己一條命竟然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要失去,頓覺身寒心更寒。想起輕鬆歲月裡慵懶的桃花眼,不覺一聲長歎。幸好已些微練就銅牆鐵壁,否則這接二連三的寒心可怎麼得了。往後背處的溫暖靠了靠,被立即擁緊。心裡欣慰,幸好她有方墨。
方墨極懂她心思,她只是身形稍微動了動,他便說道:「大皇子沒事,不日後便是王爺。翼兒也沒事,我知道你也擔心她,所以都打點好了。我尋思著你不忍心在這當口告訴宰相夫婦真相,便沒將你的真實身份告知。他們見你出了這事,又不能營救,方寸大亂,我便趁機把帶你走的事說了一說,他們便同意了,囑我好生照料你,待日後風頭過了再相見。」說到這裡,方墨笑得有些靦腆,「我算是見過丈人了。初時告訴他們時,只道我這花花公子欺負到你頭上了呢。我花好大功夫才取得他們的信任。如今有了父母之命,你是跑不掉了。」
又道:「其他的事你也不用擔心,我都幫你安排好了。散盡家財安排了妻妾,有意中人的自行再次配婚,尚且沒有的便先過著日子。還好流雲國民風比起外幫來要好一些,她們也不是沒有好日子過。愛著我的,只能有負於她們了。爹娘也不缺我這一個兒子,所以將我趕出了家門。如今我既要無情義又不孝,罪孽深重,死後絕計是要下地獄的,恐怕沒有什麼人敢要我了。可是也可以天涯海角隨你去,你可願意屈尊帶上我?」
他暖暖低低的氣息吹在耳邊,那溫暖早已深入五臟六腑。穆小文猶豫片刻,便將手覆於他手。方墨為她做到這份上,她還有什麼不滿足。感情是可以培養的,眼下再用沒感覺這種借口來迴避他未免太過冷血了。現在就算方墨讓她下嫁,她也是願意的。
方墨反手握住她:「你會愛上我的。」
穆小文忍住眼淚使勁點頭,裡裡的感動鋪天蓋地。
李雲尚,即當今皇上,沒下令殺穆小文,但也沒說放了她。方墨救她出來,是連他也背叛了。只怕現在已被現,兩人便計劃著從西郊連夜穿過林子,到最附近一處河岸,再乘般離開。策馬飛馳,遠遠地看見那一片草地,穆小文說道:「我就是從那裡被救上來的。」
方墨緊勒馬韁,放慢了度。
「我就是從那裡被救上來,到了這個時空的。」穆小文認真地看著方墨,她是第一次對方墨提到自己的來處。以前她不提,方墨便不問,只當她是懸崖底下深山底下的村民。
「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一過懸崖,便是另外一個世界。以後,只怕很難再看到這裡了吧。
方墨的神色深沉起來,似乎有些不解。
穆小文這時卻突然調皮起來,轉過身去飛快地在方墨嘴角處留下一吻:「以後再告訴你。」
方墨不動,穆小文轉過身去,見他因為這一吻而呆,燦爛笑開,右手扣上他的五指,輕輕說道:「以後日子長著呢,慢慢來告訴你我的事。」再轉身過來時,臉已經紅透。很衝動,卻莫名其妙地覺得甜蜜。也許,她已經愛上方墨了呢。
方墨驀地甩開韁繩,那聲「駕」裡,分明是嘴角高高揚起才有的聲調。疾後退的寒風裡,兩人同時泛起微微的羞澀笑意。
快靠近懸崖時,身後卻響起錚錚的馬蹄聲。方墨大驚,轉頭望去,正是皇宮侍衛隊。知道他們會被現,即沒料到這般快。狠力抽了馬一鞭,馬兒吃痛,加快往前跑去。可就算這是最後一站換來的馬匹,因為已跑了一陣,又駕了兩人,已不勝疲乏,度比起後面的侍衛慢了許多。
眼看距離越來越小,方墨抽出匕在馬上劃了一刀,馬兒狂嘶一聲,如離弦之箭奔出去,瞬時又將距離拉開許多,沿著懸崖奔去,吃驚地現另一隊從側面包抄過來,忙勒轉馬頭,往另一方向走,又有另一隊。很快後面的那隊也跟上,三面包圍,竟是將兩人堵在了懸崖邊。
方墨無奈,與穆小文下馬,兩人雙手緊緊相扣,不懼地看著面前的人群。
侍衛列隊讓開,一人下馬,緩緩走過來。
明黃龍袍,不再遮掩的絕世風華。
那個第一眼初見時,疑似美少年的男子,如今已經尊貴無比,只剩下那一雙仍略顯迷茫的雙眼,驚起最被的回憶。
千回百轉間,竟不覺退後兩步。捏緊那隻手,感受到其有力的回捏,方覺安心。
「為什麼要逃?」李雲尚冷冷開口,王者之風盡顯。
「微臣口才不如崔公子,不能勸得皇上回心轉意放了文娘娘,所以才帶她離開,望皇上成全。」方墨單膝跪下,不卑不亢。
「她私通外幫,你竟然要帶她走?你這是要背叛朕嗎?」李雲尚一陣氣悶,看著那兩人雙手相扣的模樣,想著前不久那女子還為自己癡狂,如今竟是移情別戀,從未有過的難受感湧上心頭。
「她是朕的妻子,要殺要剮都是朕說了算。你又憑什麼帶她走!」
穆小文見他臉上全是君主的狠厲,又是一陣心寒。
方墨直直地望進李雲尚的眼睛裡:「憑著微臣愛她。」
「你大膽!」
「望皇上成全。」
穆小文也勇敢地直視著李雲尚:「皇上,我沒有私通外幫,沒有叛國,全是崔宇明用計害我。皇上要稍有公正之心,便可查明。」雖然知道崔宇明的心機,這事已經無迴旋餘地,但她還是想賭一下。憑著那些歲月的點點滴滴,憑著他偶爾露出的純真笑容,憑著他對文娘娘的一絲善念,一絲好奇。
李雲尚冷冷道:「崔宇明是朕的貼身侍衛,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害你?」
穆小文歎一口氣:「皇上是真的不相信我?」
李雲尚毫不猶豫地冷冷說道:「不信。」
「那皇上會殺了我嗎?」
李雲尚這次卻沉默不語。
穆小文微微一笑,事情到了這地步,反而有著前所未有的冷靜。轉過身去拉起文墨的手:「我們回去吧,你是功臣,皇上不會殺你。我回去也應該不會馬上被殺,爹娘一定會為我周旋的。要是反抗,肯定會受傷的。」
方墨堅定道:「你回去有危險,我要帶你走。」又說道:「皇上不會這麼絕情,一定會網開一面的。」說著與穆小文一同面對著李雲尚。
互相凝視,李雲尚沒再說話,轉身慢慢離開。
兩人皆是心裡一涼,還未反應,旁邊一人吼道:「大膽方墨,劫走死囚,還上皇妻,侮辱聖上,當真該死!」說著領著侍衛衝上來。
方墨忙撥劍抵擋,與侍衛拚殺起來。敵手眾多,還要忙著照看穆小文,方墨幾次險些被刺到,幾次又被逼近懸崖,讓人膽戰心驚。
李雲尚在一旁冷冷看著,等到差不多,下令住手,又讓弓箭手對準他們:「束手就擒跟我回去,方墨,我不會為難你。」
「我與小文一起。」
「方墨,這樣下去你會沒命的。」穆小文急道,又轉向李雲尚:「我跟你回去。」
「你會沒命的。」方墨眼裡滿是堅決,「我說過要永遠和你在一起。」說著方墨又衝了上去,如飛蛾撲火般,絕望地尋著那一絲生的希望。度慢了下來,一人的臉刺進了他的肩膀,殷紅的血流出來。方墨大叫一聲,踢飛那侍衛,撥出劍,又繼續撕殺。而李雲尚始終背向這邊。
怎麼會導致這種血腥場面的,一切都什麼時候為成這樣的?
穆小文眼淚流了出來,大叫一聲「住手」,衝過去扶住方墨。
「求求你,我們回去,我愛你,你不能這樣折磨我。」
方墨睜大因失血有些模糊的眼,聲音顫抖:「你說什麼?」
「我愛你。」穆小文泣不成聲,摟緊他,不斷念叨這幾個字。劍刺進他肩膀的那一刻,她心臟都快停止跳動,是,他認清了。雖然來得遲,但她這個笨蛋終於認清了,那種心痛,痛徹全身。若不是愛,是什麼呢?
方墨喜極,蒼白的臉上現出幸福的神采來,從人都圍在一旁,面面相覷地看著這種變化。李雲尚的身子有微微一顫,卻仍未轉身。
「你傷勢不輕,再這樣下去會有生命危險。我們回去,就算是死也可以再多活一些日子對不對?」此時的心情異常平靜,柔情萬分。
方墨微微一笑:「好,聽你的。」
兩人站起來,正要走上前去,斜刺裡一枝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過來。方墨大驚,用盡全力,將穆小文推開,那箭直插胸膛。
方
穆小文撲倒在地,轉過身來看向方墨時,便是他口吐鮮血緩緩倒地的情景。
空氣凝固,從人皆驚。
穆小文臉色蒼白,全身涼,許久動彈不得。
站起身來,茫然地看著他。看著他用溫柔的眼神掙扎著看向自己,接著慢慢閉上眼睛,再無半絲反應。
那箭,直入心臟。
方墨的黑柔順地攤開一地,白袍上的血恣意地緩慢散開,像一朵嬌艷的花開在胸口,開在時刻說喜歡她的心上。
腳步,就這樣慢了下來。
明明才幾步之遙,卻似海天相隔,無法觸及。眼淚肆意地流下來,未掉落在地,便被寒風吹走。伸出的指頭,在清冷灰水晶般的天氣裡輕顫。
模糊的視線裡,那個黑調皮的男子,不曾站起來。
穆小文張了張口,終於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抱起方墨。方墨的臉慘白,似這天氣般,毫無生機。
為什麼上天要這般作弄人,才知道對你的心意,你卻馬上離我而去。
想放聲大哭,卻累到無法出聲。淚水靜靜流淌,伴著無邊無際的憂傷。
痛苦很累,所以憂傷。
雪花飄飄,一片片飄至方墨的黑與睫毛上。純白的世界裡,似乎某處靜靜的安魂曲響起。穆小文仔細盯著他,盯著他的睫毛,盯著他的嘴唇。總有一處會輕顫著告訴她,他已醒來,一分一秒,一時一刻,哪怕到天荒地老,也願這樣看著你,直至你醒來。
終於俯下身去,慢慢地,用盡全身的溫柔,在那冰冰的唇下印下一吻。直起身來,手指在那唇上反覆摩挲,就像他從前對她做的那樣,一遍一遍,動作輕得不可思議,卻傾盡全身愛戀。
「你一定覺得我很笨,不然為什麼要叫我傻瓜呢。我是很傻啊,我愛你卻不知道,不是傻是什麼呢。任你抱,任你親,你從來不排斥,反而喜歡的緊呢。你一定在偷偷笑我,笑我連喜歡你都不知道,是不是?」
「我想,我一定是很喜歡你很喜歡你,比你想像得到的,比我自己所知道的,都更喜歡你。不然,為什麼光是看著你,就會覺得好輕鬆,好安心呢。你不睜開眼睛也好,你現在就是我的男主角,你可以酷酷地不理任何人,只要給我機會讓我看著你就好。我要看著你,一直看著你,看到你不生氣了,不傷心了,知道我愛你了,就把眼睛睜開,然後這部戲結束,我們永永遠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你說你會陪我走遍天涯海角,你說你會永遠陪著我,你怎麼能說話不作數呢?你醒來,我就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好不好?」
可是方墨不會醒來了。穆小文回過頭去,目光呆滯,許久才出聲,「你滿意了麼?」
李雲尚一動不動地站在她身後,一襲明黃龍袍已融不進這潔白世界。
「你殺了他,你滿意了?」
「你的好朋友方墨,我的愛人方墨,你殺了他,你滿意了?」
輕輕地張口,眼裡有淚水流下來,眼神卻已空洞,她的方墨,不知不覺早已經深愛的方墨,就這樣死了。一直愛著她的方墨,就這樣死了。她去哪找回那些音容笑貌,怎樣彌補未完成的溫柔愛戀呢?
「皇上,你好可憐,因為童年的陰影你就沒了安全感,所以你不會珍惜,你不懂愛。就算哪一天你愛上了別人,也肯定會失去她。你會孤獨一生呢,皇上。」穆小文輕輕開口,絕望之後反而生出一絲憐憫來,但那風中的細語分明又像極了詛咒。
「你會孤獨一生呢,皇上。」她輕輕笑著。
李雲尚驀地心中絞痛,吐出一口鮮血來。
「皇上!」身後的侍衛忙扶住,接著手一揮,示意放箭。
「慢著!」李雲尚抬手制止。
「你回來。」不知怎地,他開口說出這三個字,「你回來,朕不會傷害你。」
穆小文「為什麼要回去?想著怎麼殺我嗎?」說著,回身抱起方墨,懸崖邊搖搖欲墜得讓人心驚。
「小文回來!」這次卻是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穆小文回過頭來,見是輕風,嘴角竟聲起一絲輕蔑的笑意。寒風凜冽,似乎會被隨時吹下懸崖。
這種情形看得人實在心驚,輕風示意,青衣便要閃身過來,卻見穆小文厲聲道:「你們誰敢過來?還嫌打擾得不夠嗎?」
青衣停下腳步。
穆小文回頭嫣然一笑,接著轉身,在從人還未反應之前,扶起方墨縱身一跳。方墨,這裡糟透了,我們一起走。
「小文!」輕風撕心裂肺地衝上前來,卻只夠著他的衣襟,嘩啦一聲,看著她掉落懸崖,只餘手中的白布在寒風中飄揚。輕風無力地跪在懸崖邊,心中滿是悔恨。
凝滯的寒意裡,只餘風嗚咽。
方墨,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