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輕快起來,來到御書房處理完一些公文,消磨掉難耐的等待時光。近夜時,玉明德回來,李雲沿急忙迎過來,驚得玉明德連退幾步。
「如何?」
「回皇上,那位穆公子不知所蹤,無人知晚其去向。」
李雲尚呆立半響:「再去找。」
「皇上」
「再去找!」
「是。」玉明德退了下去,李雲尚站在御書房,看著靜立兩旁的宮女,不知怎麼地,只覺得這屋子裡只剩了他一個人,空得讓人心寒。
回到寢宮,心神不寧地等到天亮,這位絕色新皇臉上已找不著平日的沉穩,像做過手術之後的病人,惶恐虛弱急需撫慰。
「皇上,仍是無此人。」用膳時間時玉明德回來了,面色是無奈加惶恐,初次接觸這位新皇,只覺怎麼也揣摩不透其心意。
「再去找。」
「皇上」玉明德冷汗涔涔。
「再去找!」
「是。」
黃錯之分回來,又再一次被派譴出去。玉明德小心翼翼看著君主越來越蒼白,陰晴不定的臉,暗自抹了一把汗。最後一次深夜回來時,看著對著燭火有些呆的君王,玉明德終於斗膽問道:「皇上,是否要全國通緝那穆公子?」
燭火抖了一下,君王回過頭來,似夢初醒般,歎口氣:「不用,你下去吧。」
「是。」
李雲尚重又對著燭火,火光裡搖曳的面容異常孤單。無意識地自嘲著笑起來,為著一個萍水相逢的穆沐,竟然就恍惚了心神。他也是著魔了罷,逝去的終將逝去,他又何必再執著。可是要即刻履行皇帝的責任,卻又怎麼都提不起精神。
第二日便裝出宮,在酒樓外轉悠許多,最終走了進去。
「掌櫃,以前在這做事的穆沐,當真沒有消息了嗎?」雖然知道是多此一問,李雲尚還是遲疑著開口。
掌櫃看著是熟悉的富家公子,恭敬道:「您指的是那們文小的公子吧?他早就不曾來過了。」
文小?李雲尚偏著頭想了一會,啞然失笑。如今做店小二都要用化名麼?倒真符合他亂七八糟的作風。只是不知穆沐是真名還是文小是真名呢?
來到那個雅間,坐在原來那個位置,未關的窗子裡透進了寒意,往昔的回憶就帶了些清新之氣。猶記得穆沐闖進來,為文娘娘力爭的情景。一個男子,為一個素未平生的女子露出這等憤懣之色,著實有些讓人生奇。當時自己面容是疏離的,但心底卻不覺對她多了些關注。他看著自己露出的驚艷與癡迷,讓他從被剛開始的感覺被冒犯,到後來的習慣,再到生平第一次為自己的容貌感到驕傲。見識到他與眾不同的言論,見識到他因自己故意不給小費而不忿的模樣。方墨對他極好,連輕風都叫他穆弟,對他寵溺有加。經詢問,原來就那麼一個弱不禁風的男子,還要學人行俠仗義救人。想想就覺得好笑。
越來越好奇,不知不覺間,總會不經意地去搜尋他的身影,似乎這樣,沉悶壓抑的氣氛就有了些亮色。自己還會從窗邊往下望,看見他與方墨的小動作,既有些莫名的酸澀,又無法忍住不看。那種酸澀,到底是因為什麼,自己也不清楚。
兩人吵吵鬧鬧,那時還打趣他們有龍陽之好,現在想來,方墨既然暗地裡愛著文娘娘,又怎麼會有斷袖之癖呢?記起醉鶯閣裡,他們還被人下藥,當時的情景真是讓人遐想萬千。當時自己是有些嫉妒的吧,不然也不會學著方墨的樣子,卻撫摸他的頭。聽著他說喜歡上翼兒,聽他對文娘娘的辯護,也開始正視那個女子,慢慢覺得那個女子也很奇特。難道是因為與他做了朋友,才會如此的?如此說來,穆沐交友甚廣。文娘娘與陌生男子交好,這種事本業是不許的,但不知怎地,不敢斥責本就有些躲避他的穆沐,反而略微酸澀地忍了下來。只盼某一日,他能像對方墨一般對自己。
之後許是自己的耐心,他終於能對自己稍稍敞開心胸。教他騎馬,對他微笑,他也回以善意。生平覺得距離自己遙遠的東西,被他猝不及防地帶來,滿心儘是歡喜。後來被他在方墨府中摀住了雙眼調戲,當時拂在自己耳邊如蘭般的香氣,讓人疑是女子。之後他被擄走,心下慌張地追了出去,還好方墨被纏住,才能有得一次完全兩人獨處的機會。將他護住,寧願自己受傷,也不忍讓他受傷。方墨做得到的,自己也可做到。敞開心胸將過往之事告訴他,原以為會害怕他的同情,哪知他不假思索地表達同情之態時,卻又釋然地笑了起來,之後病,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夢中,他俯下身親吻自己的嘴唇,夢幻般的讓人沉溺。第二日醒來心兀自怦怦跳,私下裡恐慌自己是否有斷袖之癖,所幸床第之間對月姬的反應讓自己心安了下來。
這些,都是旁人不知道的。
想讓他開心,可惜所知的技巧遠不如方墨,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了妓院。聽說他常去,那一定很是喜歡。裝作不經意地向輕風提議去妓院,然後由輕風向他提起。將他帶到憐月苑,向他介紹月姬,看他驚艷開心的模樣,心中既有滿足又有酸澀。若是他喜歡上月姬,自己也是可以作搓合的。自己與月姬並沒什麼,那次的床第測試也只是適可而止。這些,旁人也不知道。
可惜他與方墨走開,之後有人說方墨意欲用強,雖然覺得不太可能,還是心急火撩地趕了過去,觸目的便是那曖昧的模樣,偏偏他還要替方墨掩飾。被譴開時故意丟下錢袋,轉回來拿時,又見兩人接吻。當時的震驚甚是清晰,憤怒之間生出既然方墨可以,那我也可以收他做男寵的想法。但最終,默默走開。理不開心頭的亂,便將它遺忘。
自己對他的那些難以啟齒的心思,藏得甚緊,只是如今,他又在何處呢。是不是知道方墨已死,便恨透了自己?
自己從未追問過他的身份,他想躲,是怎麼也找不著的。自己也真該把他當作過客,將這段記憶塵封了吧。
一切,都結束了啊。
來到昔日的二皇子府,走到馨園,走過去隔了湖向這邊眺望,似乎能記起那日文娘回眸的神情。在湖邊石桌邊坐下,又記起那夜與穆沐在此偶遇的情景。
笑了笑,站起來身走到假山後,依昔間是穆沐深情大義,牽著翼兒的手走出來的模樣。
等等,翼兒?對了,翼兒。他既然說過與翼兒兩情相悅,那麼翼兒定是知道他蹤跡的。
又燃起絲希望,轉身就要奔向蕪居。眼角瞥到一樣東西,停止腳步微微蹙了眉,玉明德已會意飛快撿了起來呈給他。是一件女子長衫,極為粗糙,有些霉,想是已經放了很久,而此處很隱蔽,不是特意業瞧,定然不會現。
腦子裡似乎有什麼鑽進來。文小,穆沐?方墨與穆沐是龍陽之好,方墨愛文娘娘?輕風喚他作穆弟,懸崖邊上輕風的悔意
臉色刷地蒼白,呼吸驟然急促:「明德,去蕪居!」
「是」
西園荒涼得讓人心驚,轉個彎便遠遠看到翼兒在清掃院落。大步走過去,想到牌匾的事,不由認真看了一眼。
「穆沐居!」
頓時全身涼,動彈不得。呆了半響才重新急急向前走。到了翼兒跟前,手指指手中的長衫,又指指那牌匾,滿腔震驚與疑惑,卻又說不出來。
翼兒未行禮,一下一下地掃著院落,不等他問,便聲音涼涼地驟然揭開真相,讓人猝不及防:「牌匾是小姐自己做的,因為小姐在外化名為穆沐。長衫也是小姐的,想看看皇上又怕您不許,就扮作穆沐想偷偷地瞧瞧您。若不許男子進入,就披上女子長衫,揭掉面具,重新變回小姐。那次小姐還是不敢當面見您,於是以穆沐之身份相見,走得匆忙,也未去撿那長衫。所以現在就到了皇上手上。」
掃了一眼見李雲尚五雷轟頂般地呆住,聲音仍是涼涼:「皇上您先坐下,這大冬天的,翼兒給您生個暖爐。小姐怕冷,這屋子又四處漏風,暖爐有的是。要不,皇上您學著小姐一陣也是好的,小姐說跑跑就不冷了。」
雲尚眼神近癡,吐字艱難:「文娘娘就是穆沐?」
「嗯。」翼兒聲音輕得快要聽不見,卻宛如驚雷炸開。
麼時候?」
「從地牢出來被封為廢棄娘娘開始啊。小姐沒銀子,又不想告訴老爺夫人,就自己出去賺點銀子,回來補貼家用,順便僱人替著洗衣服。」翼兒面無表情地遞過暖爐,語氣同這天氣一樣涼得磣。
李雲尚已經跌落在石凳上,半天動彈不得。隱隱間,胸口似乎又開始疼痛。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皇上,您拿好了暖爐罷,您尊貴著,可別凍著龍體了,不像我家小姐,洗衣服、做小二,手早就粗糙得不成樣子,除了取暖,其他倒也是不講究的。」
「大膽!」玉明德見李雲尚驚得沒一絲血色,擔憂的同時,終於忍不住出聲喝斥:「一個死囚娘娘豈能跟皇上相提並論?」
翼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公公,我當然是知道的,小姐與皇上豈止雲泥之別。皇上的心思誰都猜不透,而小姐就笨多了,輕風公子說小姐男裝騙她,便讓小姐轉交那書簡。崔公子搶了小姐的項鏈,便送小姐扇子作為回禮。小姐不會防人,被人利用了去也是怪不得他人的。」
「她」
「小姐她太笨了!」翼兒冷冷說完一句,便返回屋內,不再出來。
李雲尚心內絞痛,一句也說不出來。他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那些枝末細實驗室,那些相似的笑容,一點一滴串了起來。她就是穆沐啊,一直若即若離地給著他溫暖的穆沐!可是他呢,不但拒掉那些溫暖,還將她送入死亡的深淵!
但是,已經晚了,太晚了!太晚了!他已經失去了她!因為他的冷漠,他的無情,她再也不會回來!悔意似決堤的洪水,洶湧撲來,如茫茫無邊的黑色海洋般重重包圍,讓他無法呼吸。
皇上,您會孤獨一輩子呢。
皇上,即使今後您愛上別人,她也絕計不會愛你的。
她縱身一跳間的微笑浮現在腦海,像詛咒般讓人無法動彈,李雲尚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比上次更為艷麗詭異,驚得玉明德忙去扶。李雲尚卻揮開他的手,禁不住咳了兩聲,嘶啞著聲音大吼:「來人!」
玉明德慌忙跪下:「皇上!」
「繼續找人,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即使不說找何人,玉明德也已明白,從未見過新皇這般失態的模樣,不敢有怠,急忙照辦。
大雪漫天,李雲尚在懸崖邊一直等著,不管大巨的苦苦勸慰,只盯著崖間。有人上來,便略微有了些神采,聽見又是同樣的消息,神色馬上黯淡下去,催熟宇明勸得幾次,石蘭等人又勸幾次,總是讓他無法回心轉意。
找了又找,屍蕩然無存。
寒冬裡,逝去的人再也找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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