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點點頭,說道:「我上次聽說,皇上現在把內幣的開支減少了一半,省下的錢全作了軍費,我就恨不得把那些食民而肥,每天酒肉筵宴卻向朝廷哭窮的貪官全剁了。」
蔡元培歎了口氣道:「除了錢,還有民心,我記得皇上說過一句話,『一個國家什麼東西都可以用錢買得到,就是忠勇的士兵用錢買不到』。現在全國上下還有許多的貪官污吏在搜刮民脂民膏,帝國振興了,經濟發展了,可是死性不改的貪官污吏依然存在,全國土地多數被兼併,若是百姓都沒有土地、沒有飯吃,談何民心、民氣可言。我等要是今科中第,又能有皇上抬舉,來日不難為一方封疆之吏,當以開民智、收民心,為民請命為己任。」
胡適道:「主憂臣辱,皇上能改革科舉,讓我們這些寒門士子真的有了出頭之日,我們若不能為皇上分憂留我們有何用處。」
三人重重點了點頭。
紫禁城養心殿。
「今天的晚膳怎麼多了一個湯?」關緒清看看一旁的小德張。
小德張一見連忙跪下了。其實桌子上只有四菜一湯,這是關緒清當初定下的規矩,他每餐只要兩葷兩素四個菜,外加兩碗白飯,其他一概不用,讓御膳房將每日做滿漢全席的錢全部砍掉。
小德張跪下磕頭道:「啟稟皇上,那些芋頭是給李嬪做『珍籠玉盤』剩下的,奴才私自做主,讓御廚給您燒湯,絕沒有多花宮裡一錢銀子。」
關緒清笑了笑,把小德張扶了起來道:「你跪什麼,朕只不過隨便問一句,又沒有說要責罰你。」
「奴才明白,只不過皇后那裡已經降下懿旨說每餐也按照皇上的體例,只用三個菜,還讓坤寧宮裡的人都削減餐用。」
關緒清微微一愣,點了點頭,拿起筷子吃了起來。素菜是糖醋白菜和西湖蓮子,葷菜是鹿筋和魚唇,還有一大碗老雞濃湯,湯麵上浮著炒雞丁時鍋裡剩下的油花,卻沒有多少油膩的滋味。都是些簡簡單單的家常菜,關緒清卻覺得比那滿滿一桌子的滿漢全席更為好吃。
八月二十三日,選拔出來的過百試子在午門外候集,他們將由禮部官員帶領,前往保和殿參加殿試。此時就算再大膽的士子也乖乖閉上了嘴巴,自覺地站在隊伍裡,由官員校驗身份、排定順序。「啪、啪、啪」三通鞭響,午門洞開。
一應士子排成兩列魚貫而入,他們跨過金水橋,來到氣勢恢宏的保和殿。歷經點名、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後,各個考生來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這時傳來一聲「皇上駕到」,各學子紛紛跪倒。關緒清面帶微笑看了看,然後道:「都起來吧。」
「謝皇上。」各士子紛紛低頭入座,屏氣凝神,準備這魚躍龍門的最後一關。
負責監考的官員走上前開始頒發策題。清初策題用時務策一道,題長二、三百字,所詢一二事;康熙以後,題長達五、六百字,甚至千字左右。而關緒清則把題量又加大了,變成了一組十幾道大題,數十個問答的試卷。
一時間,偌大的保和殿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不少人冥思苦想,有咬筆頭的,有趴在桌案上沉思的。當然也有寫得快的,所有試子都是清晨進入皇宮,只不過經過一番瑣碎的禮節,實際開考時間已經是十點多鐘了,而到關緒清簡單地用過午膳,大約下午一點多鐘的時候,已經有人交卷了。
關緒清一看最先交卷的是胡適、王國維和蔡元培,不由微微笑了笑。不過三人的交卷也給其他學子莫大的壓力,這個是殿試,上面有皇上親眼看著,參加高考的目的說來說去,最後還不是為了一個官職,而官職可是皇上決定的,要是自己在皇上眼裡的印象差了,那將來還有什麼前途。所以三人交卷後,一干試子也紛紛加快速度,接二連三地把卷子交了上來,由受卷、掌卷、彌封等官收存。
晚上七點多鐘,殿裡已經昏暗得看不清了。殿試官紛紛點起電燈。殿中僅剩下的幾個試子不停地揉著眼睛,臉都快要貼到紙上。
學子陳寅恪此時臉上寫滿了焦急,今天他一拿到試卷就覺得文如潮湧,捲上所問正是他多年苦苦探求之道,因而洋洋灑灑地寫了下來,只是他向來不以書**力見長,而無論是什麼時候的試卷都特別強調書寫工整,且必須用正體,即所謂「院體」、「館閣體」,字要方正、光園、烏黑、體大。從某種角度來看,書法往往比文章更重要。科舉改革以來,關緒清下旨允許試子們使用鋼筆書寫,但是人們對這種新進不久的舶來品根本就不熟悉,使用起來還不如毛筆快捷,因此參加考試的試子沒有一個用鋼筆的。
陳寅恪不太擅長正書,因此寫起來極慢,待到身邊的試子走了一大半,他才恍然察覺,卻快又快不起來,眼看天色將暗還有數道問題空著,陳寅恪不由心急如焚。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加急,八百里加急軍報。」只見小德張拿著一個插著三隻羽毛的盒子跑了進來。
雖然現在軍情來往早已經改用電報或電話,而從京城到中東的電報線在今年七月就已經鋪成,不過在處理軍報的緊急程度上還是沿用了舊稱呼,分為三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和八百里加急三等,八百里加急已經是最緊急的軍情。
關緒清不由微微一愣,中東又出狀況了?他剛想伸手把軍報接過來,就見底下的試子一個個正抬頭望著自己,不由把抬起的手放回龍椅的扶手上。
「嚷什麼嚷。沒看到正在進行才試大典嗎?先把軍報放一邊吧。」說完,關緒清又把茶碗端了起來,神態悠閒地品起茶來。
底下的試子都各自鬆了一口氣,要是皇上走了,這殿試也就結束了,而沒寫完考卷今科自己就完了。陳寅恪原本一顆懸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了下來,不由埋頭奮筆疾書,但正所謂欲速則不達,因為光線太暗,陳寅恪只能盡量湊近桌子書寫。結果不覺中,他前胸的衣襟貼在了墨跡未乾的試卷上,弄出好大一團墨漬。等陳寅恪發現的時候,這張試卷已經完成大半。他不由臉色發白,嘴唇發緊,趕緊把這張試卷放在一旁,重新抄寫一遍,然而這樣一來,他就更慢了。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寬敞的保和殿因為試子走得差不多而愈加顯得空曠。儘管殿裡並不十分熱,陳寅恪依然是滿頭大汗,他努力一筆一畫寫著。其實心裡早就放棄了,只是等著監考官員宣判他的死刑。就在他一手揉著眼睛,一手疾書不停地時候,突然身邊一亮。一個身影端著電燈籠走到他身邊。陳寅恪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一刻,他抬頭看見皇上手舉著電燈籠微笑著站在他身邊,「不要急,慢工出細活嘛。」
陳寅恪頓時熱淚盈眶,不知說什麼才好……
回頭再說北京的恩科考試已近尾聲。主考載灃和副主考李鴻藻都鬆了一口氣。歷來科考都選在春秋兩季,名義上是暗扣「孔子著春秋」,其實是因這兩季不冷不熱氣溫適中,南北薈萃而來的舉人都能適應。可春夏之交的季節最容易傳疫,三四千應試人聚集在一起,往往一病就是一大批,會直接影響取士水準。
自四月初兩人受聖命籌備恩科取士以來,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兩個人一漢一滿,都是清官,在防疫方面,作派卻不一樣,載灃派人買了大包小包的甘草、廬根、金銀花、綠豆,在貢院東支鍋、熬湯,舉人進場天天兔費供應。李鴻藻信神,祭瘟神、燒紙錢,還特地請白雲觀道士揮劍斬邪祟,七十區四千九百號板棚裡都點起了醋炭,弄得滿院香煙繚繞,醋香撲鼻。總之是什麼辦法都使上了。還好,這場竟沒有一個人感染疾病。
眼見明天就要開闈放人,兩個人提得高高的心都放下了。下午四點,二人一起到試區巡視一回,又到十八房試官房裡看看,回到至公堂,情不自禁都笑了,李鴻藻見載灃忽然沉思不語,問道:「五爺,這會子你在想什麼吶?」
「哦,我是在想各房推薦上來的卷子,前三十卷我都看了,我擔憂的是沒有數清試卷,把誰的卷子落下了可怎麼辦,還都要再審一遍。學子們都不容易,十年寒窗,就為了今天啊。」
李鴻藻不以為然的一笑:「我主試過幾次了,總沒有這一次差使辦得踏實。要一點不屈才恐怕誰也辦不到。我們己盡了心,又沒有受賄,這就叫上無愧皇恩,下無慚於士人。」他起身在桌子上拿起一疊墨卷瀏覽著,笑道:「這種東西真不中吃也不中看,偏偏不過這一關就不得做官,真是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