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之人(作者棕黑色)俊男美女十數人,濟濟一堂。依稀間他們似乎回到了小樓,正舉辦一場熱鬧的化妝晚會。
這些人,各自為政時,一個一個,雖然也難免惹人注目,可現在這樣聚集在一起,卻真的是……
驚世,駭俗。無論是沒見過世面的山民,闖蕩四海的行商,還是坐擁天下的帝王,任何人,看到這一群人在一起,都能感覺得出,他們,和自己,不是「同類」。
小樓那條不許入世的同學互相之間沒事串門兒的規定,的確是有道理的。而像晉王登基這種可以讓他們堂而皇之地借拜訪之機聚攏在一起的機會,是非常罕見的。
擦邊球。
對於他們來說,能夠像現在這樣,藉故避開世人的眼光,暫時脫掉人世間的身份,在自己的同類中,恣意放縱,實在也是一種幸福。
他們是為了阿漢而來,也是為了彼此而來。所以,最初的「熱情招待」一過,他們也就不再湊一起捉弄阿漢了。
三三兩兩,隨意坐臥,喝酒飲茶吃點心,聊天打屁,詢問彼此的近況。
可憐的阿漢自然是不能坐臥的。他要當侍應生,負責為所有人端菜倒酒添茶以及四處解答大家未盡的疑問,忙得滴溜亂轉。
也許他算不得主菜了,可還是一道相當爽口,大受歡迎的冷盤。
忙亂中他不時瞥向扎堆在一處的勁節輕塵小容他們三個,滿眼的求懇。
他們三個,是唯一不叫他過去「伺候」的一群。
還是小容最心軟,首先和勁節求情:「喂,阿漢著急了。」
輕塵:「讓他再多著急一會兒。」
勁節:「算了。火候差不多了。再不理他,他要抓狂衝過來了。」
招手。某人應聲而至。
「勁節……」
勁節拎起旁邊的藥箱背上,起身拍拍阿漢的肩膀。
「你就在這裡好好伺候大家吧啊,我過去伺候你那位。」
樓內忽然安靜了一下,有竊竊的笑聲。
那個藥箱裡,有他們從天南海北收集來的,各式各樣的,珍貴稀奇的,勁節說有可能合用的,藥材。
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至於為了這些東西親自去上刀山,下火海。實際上,如果他們真的為了這些東西丟開自己的正事不做,跑去上刀山,下火海,小樓電腦會對他們非常不客氣。
這些,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只不過是一些銀子的事情。只不過是……看你有沒有那份心意的事情。
只要你想起來要做,你就能夠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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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府。書房中。勁節為京昭點起一束寧神的香。
香煙繚繞。
京昭只覺得渾身骨子裡的疲倦都被這香勾了出來,竟是連一根小指頭都不想動了。
很舒服。
閉目養神。
在阿漢的同學中,勁節是第一個有幸見到活人京昭的。脈診得差不多了,不必再凝神專注,他便開始上下打量她。
以他賞盡天下美女的眼光來看,她是那種應當細施粉黛,巧穿綾羅的女子。她的眉眼端正而疏淡,唇型美而色澤不艷,鼻樑挺秀而膚色不勻。身材不高,胸部偏平,但是雙腿修長,髖部寬而腰肢細,再加上她長年練武,肢體勻稱而柔韌,正是最好的衣服架子。
她是那種一經塗抹,便會煥發出明媚神采來的女子。
她是那種歷經了風霜,反而更能出落出那種迷人風韻的女子。
如酒。如琴。
而現在的她,不施粉黛,不著綾羅,隨意挽起的長髮略顯凌亂,皮膚因為久病而沒有光澤,就這樣倦怠地,素衣而臥,將手腕搭在榻邊,也是另外一種令人心醉。
溫婉,如水。有幾分像他的嫂子婉貞,卻又不似。
她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你所有的苦惱,都似乎不妨向她傾訴。無論你的煩惱是多麼的瑣碎,多麼的怪誕,她似乎都會傾聽,都會包容。
你的秘密,她似乎總會為你保守。你的麻煩,她似乎總會替你解決。
你只需要,安心地,將你的煩惱向她傾訴。你的煩惱,似乎便會隨風消散到空中。
和他想像中不同,她其實並不強勢。她只是有種安然平淡的出塵氣質,讓人很難想起她是一個女人。
可為師,可為友,可為君,可為臣。卻很難以想像,這樣一個人,可以被人當作愛人,妻子。可以應當被攬在懷中呵護,伏於身下愛撫。
那幾乎是一種褻瀆。
勁節便有些恍然了。難怪,阿漢那樣的人,居然會如此緊張她。難怪,她對阿漢那樣的人,居然會動了情。
京昭感到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很久不再有那些輕重深淺的變化,卻又不拿開,心中微微疑惑,便睜了眼。
兩人目光一碰,勁節禮貌地一笑,將手收回,順便將自己方纔的失禮注視掩飾了過去。
「昭王殿下……」
京昭懶懶地靠在軟榻之上,也回了一個淡淡的笑:「風……先生,京昭的身體,自己清楚。您不必避諱什麼。」
勁節有片刻的愣怔。不但為了京昭那和傅漢卿像到了九分的懶惰姿勢,更因為她沒有稱孤道寡,甚至連「你」這樣平輩論交的稱呼也沒有用,反而對年長不了她多少的他,執了晚輩之禮。
在這次來的同學之中,只有他不是官身。攝政之王,對他一介白丁如此恭謹有加,其中透著古怪。
卻不是探究的時機。他順著京昭的話頭說道:「殿下也不必悲觀。多的不敢說,要保殿下十年安康,風某還是有把握的。」
擺出名醫的派頭,坐在桌邊,下筆開方。
「昭王殿下,您的身體,底子怎麼樣,不用在下說了。現在的情況,三分在補,七分在養。我這方子,用藥多奇,好在平時我行醫之時,多有收集,所以這配藥立時便可以做了,若論調養氣血,天下再不會有比我開的方子更有效的。但是,您也要多注意保養,勞心勞力都要不得,早睡晚起,三餐定時,日出後一個時辰內,日落後一個時辰內,在花草林蔭處緩步而行五百丈,保持心情愉快平靜……」
京昭看了一眼勁節放在桌子上的箱子,搖頭失笑道:「先生不是要讓京昭當十年藥罐子吧。」
勁節聞言,眉頭微皺,抬起了頭:「養生之道……」
京昭微笑,溫和地,但是堅定地,搖頭。「先生,那不是京昭的心願。」
勁節肅然。
京昭又合了眼,輕聲道:「我只想能隨心行動,不會時刻胸悶氣喘。每日三四個時辰的睡眠便好,不會在白天睏倦欲眠。如果可能的話,我不想身體虛弱到一有風吹草動,便纏綿病榻。我只想,能夠像個正常人一樣,過完剩下的日子。」
便又睜了眼,清亮透徹的眸子,看定了風勁節。「先生,我明白,以我的身體,要能如此,難免是要用到一些損壽的法子的。但是,這確實是我的心願。」
勁節瞭然,歎息。「殿下,如果如此,就算是醫神醫仙下凡,也保不了您三年陽壽。」
京昭的眼睛便亮了。「如此說,風先生果真是有辦法了。」
御醫所說,她這樣下去,只能有半年而已。半年,不夠……
勁節思忖良久,終於點頭。他診脈之時,就已經注意到,京昭的脈象虛弱而躁烈,她一定是在用類似興奮劑的藥物,才能保持現在這種表面的風光。看得出,京昭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脾性。自己不應承,她也會繼續去找別的醫師。與其那樣,還不如他來。最起碼,他能夠將對她身體的損傷,降到最小。
明知道無用,還是忍不住勸說:「殿下……您可確定,三年之後,您不會後悔。」
京昭並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才終於苦笑:「三年之後,我想我也許還是會不甘心吧。可是三年隨心所欲,還是十年半死不活,要我現在來選,我選三年。現在的我,比三年後,應該是能考慮得更周到,更冷靜吧。」
勁節沉吟,終於再次提筆,寫下另一個方子。墨跡乾透,折疊起來,卻還有心再勸。
京昭已經從軟榻上撐了起來,向他行了一個半禮:「有勞先生了。京昭感激不盡。」
勁節連忙扶她躺了回去,道:「在下不過一介草民,怎當得起殿下如此禮遇,真是折殺我了。」
京昭疲倦至極,卻還是勉強自己再次半坐了起來。
勁節便在她疲倦的面容上,第一次見到了她屬於攝政王的銳利和通透。
「先生既非世俗之人,京昭又怎敢以世俗之禮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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