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新朋(作者棕黑色)兩天之後,是新任晉王的登基大典。各國道賀的使者,已經陸續齊聚邯鄲。
姬余樂走了。
那一天,無論京昭怎麼勸,他也不肯留下。就算他的心結已經解開,在最後,他還是搖頭說:我這種人,是不可以不受限制的。晉王那個位置,不適合我。我不要變成一個現在的自己會恨的人。也不想一輩子覺得不夠滿足,不得快活。姐姐,你答應過我媽媽,讓我一生喜樂,那,你放我走吧。
京昭愣了半晌,終於歎氣。
「小樂,這樣的選擇,你是不能後悔的。如果決定頂替小庚的身份,你就必須遠走高飛,從此再也不可以留在晉國,也不可以介入晉國的事。否則,你和小庚,難免會有骨肉相殘的一天。天家無親情。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不要怪姐姐狠心。我會幫他毀掉你。」
京昭斟酌再三,終究決定將那段秘密的往事告訴他。
「你應當聽說過,二十六年前,平王叔父的叛亂。我們的幾個叔父,最後都被父王藉機滿門抄斬,王室旁支的血脈,從此斷絕。但其實……平王叔父他,有一個孩子活下來。那孩子當時才八歲,他調皮搗蛋,背著大人離家玩耍,碰巧躲過了抄家。」
那一夜,大雨傾盆。那一夜,滿城洗刷不盡的血腥。
那個滿身泥污,滿眼恐懼,哆哆嗦嗦的孩子,忍不得飢餓寒冷,在那一夜,從藏身的泥洞裡爬出來。
他遇到了她。她偷偷送了他走。
那時候,她取下了他脖頸上戴著的金玉吉祥,換上了普通人家孩兒用的,小小的,廉價的銀長命鎖。
那個銀長命鎖雖然廉價,卻曾經屬於她那個早夭的弟弟。那上面的每一絲花紋每一處擦痕,她都無比熟悉。
小庚,他戴了那個長命鎖。他的容貌,和當年的平王有五分相似。
他起碼有八分可能,是那個孩子的後人。
所以……
京昭說完,嚴肅地告誡小樂:小庚和你,是叔侄。從血緣上講,他本來便有晉國王位的第二繼承權。現在,如果你放棄王位,就再不能回頭。你要記得,他不是代替你,他是接替你。
造化弄人。當年,卻是她,還有小樂的親娘,打亂了平王的部署,破壞了那場叛亂。皇室之中,難免是這樣的恩怨絞纏。
姬余樂便笑了。他的笑容,已經有很久,沒有這樣的溫和平靜,這樣的溫暖開朗。
「真的嗎,姐姐。那我就完全放心了。本來,放棄晉王之位,我還是覺得,似乎是對不起祖宗先人呢。」
看著他如釋重負的樣子,京昭終於可以容許自己去期冀,這樣的選擇,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
「對將來,你有何打算。」
姬余樂侷促地低頭,紅了臉。
「我會去東灣的。」
「東灣?」如果說,京昭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那絕對是假的。
「嗯。姐姐,你原先難道不是安排小庚以後去東灣嗎?」
京昭愣了下,笑了。「看來這一次,你真的不是一時衝動。」
如果連這一點他都已經想得到,看得出,他肯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姬余樂點頭,想了想,懇求京昭:「姐姐,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很想先再四處走一走,闖一闖。你可不可以,不要向東灣那邊透露我的身份。」
不想受她的庇護,不要憑借她的勢力和影響麼。不當晉王了,要「獨立」的心思,可是一點都沒有少呢。
極好。
京昭微笑,將一個不起眼的小鐵牌,交在姬余樂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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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漢卿的賢王府,自落成之日起就沒有過人煙。昭王府和它作鄰居,也是一樣。因為京昭,一直長住皇宮的清柳園。
現在,她回來了。托病不出,卻賓客盈門。
本來麼,新王登基,來道賀的使者,都該是很懂得世故的,不應該跑來和剛剛卸任的攝政王大肆親熱。
但是,這一次新王登基,來的使者,卻有很多不懂得人情世故,她已經托病,那些人仍然堅持要登門拜訪。對此,京昭極其不解。
更讓她不解的是,她府邸門口尤其執著的那部分賓客,四個裡面倒有三個是來找傅漢卿的。
賢王府,還是一樣沒有主人。因為傅漢卿賴在昭王府不走。確切地說,是賴在京昭身邊不走。京昭也不敢趕他回去。現在時機敏感,外面忽然跑來那麼多拜訪他的人,她對他能否應對得當,不十分放心。
好吧,是十分不放心。
書房內,放下最新一張拜帖,京昭神色古怪。
「阿漢,你居然有這麼多有『一面之緣』的『故友』?」
傅漢卿暴汗,心裡將他那些跑過來看熱鬧的同學詛咒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來一個兩個無所謂,但所有的同學都藉故跑來「道賀」,這就有點恐怖了。他會被圍觀,還會被圍攻……上次只見輕塵一個人,他就被打了n拳,然後被迫交待了n久了!
所以他現在試圖鴕鳥。
「要不然……」京昭想了想。「登基大典也不需要你到場,你乾脆出去躲幾天吧。這邊我幫你料理。」
登基大典很長。傅漢卿肯定會睡著。與其看他殿前失儀大家尷尬,還不如不讓他去。
傅漢卿搖頭。京昭在旁邊,他的那些同學還會有點顧忌,總不能當著她的面,在她的府邸裡面半夜三更飛簷走壁,撬門卸窗戶把他從床上揪起來吧。出去?那叫自投羅網。堅決不出去。
京昭會錯了意,笑道:「別擔心了,我的身體真的沒有那麼差。既然要新王繼位,我這個攝政王,在朝堂之上,當然要表現得老朽不堪一些。哪裡真就到了走不動路的地步呢。你離開兩天,不礙事的。」
那天和小樂談話完畢,傅漢卿的表現就古怪起來,笨手笨腳,但是真的是想拿她當個瓷娃娃一樣捧在手心裡。她本來雖然覺得有點不對頭,但是也很享受傅漢卿的關心,也就隨他了。但是!傅漢卿接著居然跑去下廚,學習炒豆角?這她終於忍無可忍了,揪了小庚來問,小庚當然打死也不會交待自己曾經下跪求人,只肯招認,他和傅漢卿說過,京昭身體如何如何不好,需要他好好照顧。
京昭哭笑不得。最要命的是,無論她怎麼和傅漢卿解釋,他就是死心眼不聽。除了用內力給她調理身體,又接著去和廚子王璃學煸豆芽,燉魚湯,甚至和她的侍女小蔭學梳頭?和她的園丁周瑞學認花?
搞什麼名堂?這傢伙在她身邊窩太久,走火入魔了?
所以,她是真的想讓傅漢卿出去走一走,換換心情。
而且,她自己的確也有些撐不住了。
將桌上的拜帖遞給傅漢卿看。
「你這個朋友,說自己是名醫。要不然,你讓他替你守我兩天?」
傅漢卿瞥見那華貴到了極點的描金素箋上,勾勒了一叢墨竹當落款,眼睛一亮,忽地跳了起來。
幾分鐘後……傅漢卿抓住昭王府的一個看門的:
「請問,那個穿白衣服長得不錯看起來特別有錢的人去哪裡了?」
「啊,王爺,風先生真是您的朋友啊?」
傅漢卿連連點頭。
「他說他包下了菲煙樓,等您過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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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煙樓,有邯鄲最香的菜,最醇的酒,最出色的舞女歌姬。一樓金玉滿堂,二樓清雅古樸,三樓則返璞歸真,只講舒適,不用喙頭。
袖中無銀莫進來。
今天,菲煙樓從頂上琉璃瓦到地下三尺的冰窖,卻都被包了,閒人勿入。好排場,好囂張。
一樓二樓,沒有一個食客。三樓,沒有一個跑堂的。
吃喝用品,端到三樓的樓梯口上,自然有人出來接進去。舞女歌姬,一概不用。
鬧市中尋一清靜地,惹人側目,但不似意圖不軌。
等自家賢王風風火火地衝上了樓去,周圍那些巡邏的兵士也就徹底放下了心。
他老人家不愛拋頭露面,難得請次客,當然要清場。再說了,有他老人家坐鎮,還有哪個宵小敢放肆?
傅漢卿要是知道那些人的想法,肯定是汗大汗瀑布汗成吉思汗!
所以說,名聲這東西,果然就素那浮雲……無根無底,不著邊際啊!
此刻,傅漢卿他老人家正在三樓門口擦汗賠笑:「啊,輕塵,小容,勁節,阿月,小紅,陶陶,劍雪,萊爾,眉毛,大夢,瓣瓣……你們都在啊!」
廢話!都等你呢!
看見一群人奸笑著向他靠近,傅漢卿急中生智,連忙將樓梯口擺著的那盆果實纍纍的觀賞金桔端了起來,擋在身前:
「大家都來吃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