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如斯真相法場驚變後,燕凜迅速控制京城局勢,以保護為名的,把所有皇族,以及大臣完全置於掌握之中。與此番大變有關,甚至有嫌疑的人,無不被以鐵血手段肅清,其他的大臣們在確定了忠誠之後,一一解除軟禁,而對於血統足夠高貴,對皇位有威脅的皇族,這樣的保護,將會長長久久地繼續下去。
借助兵力,燕凜把朝中大局牢牢把持,而各地的諸侯,手握重兵的將領們,也紛紛上表以示忠誠。燕國大局,至此方定。
關於容謙,燕凜對外只宣佈容相傷重,在宮中休養。也曾有人請求看望,被答以容相傷重,不可驚擾,只遙遙在病房門外,看過幾眼便算。
從此之後,聰明人就不再提起容謙了。
燕凜通過史靖園派出親信,四處尋訪容謙,卻一無所獲,燕凜心中暗自焦燥,只是當前之勢,必不能光明正大通令全國找人,他也只得暗自按捺罷了。
一個月後,各地諸侯,重臣,奉召入京晉見。就算是有人沒有親自來,也無不派出身邊最重要的心腹,或是弟弟兒子這樣的繼承者前來,這樣的行動,一來是賀君王親政,二來,也是表明赤膽忠心,絕無二意。隨同而來的,還有在政變之前,就被燕凜派往各地的幾位心腹重臣,太傅皇師。
在政變之後,能說動各方勢力不加妄動,又能在大局定後,讓各地掌權者親自或由至親代替入京,這幾個人的勸說功勞不小。
燕凜自是召開盛宴款待眾人,沒有如很多人擔心的那樣,有什麼摔杯為號,武士一擁而入之事發生,更沒有以留京為伴的理由,扣住諸侯。甚至沒有立刻提拔一堆親信來排擠舊人。反而談笑風生,厚加賞賜。大大小小的臣子們的心都安定下來,管他最上面坐的是誰呢,只要大家的榮華富貴依舊,把忠心給他又何妨。
在眾人漸漸舒緩從容的笑容中,燕凜知道現在整個燕國的局勢已被完全控制住了,只是想要這樣的安定繼續下去,想要燕國更加富有強大,就要靠他以後的表現了。
大宴過後,他秘召了御前侍衛總統領封長清入宮相見。
封長清是宮中第一高手,也曾在軍中做戰多年,是軍中虎將,亦和各地軍隊將領關係良好,這一次各處手握重兵的將領們能夠按兵不動,有很大原因,是看封長清的面子。
御書房中,別無一個閒人,只有君臣二人,一坐一立。
燕凜淡淡道:「京城的變故,所有詳情,靖園已同你講過了吧。」
高大冷悍的大內第一高手,躬了躬身:「是。」
燕凜望著他:「封將軍,這麼多年來,多虧你,保護朕,支持朕,幫助朕和容謙對抗,幫助我訪求名士,幫助我,秘結心腹,若沒有你,朕不會有今日。我們這麼多人,一起努力對抗容謙,可是每一談到將來如何處置容謙之時,你也好,幾位太傅也好,王將軍也罷,全都反對將他處死,也正是因為你們過於強烈的反對,在動手之前,我故意把你們調離京城,就是為了讓你們不要妨礙我。現在,你們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們一心和容謙做對,卻絕不願讓朕殺了容謙。」
封長清道:「皇上,臣是念及先皇臉面……」
燕凜臉色一沉:「封將軍,你若真把朕當做主君,就不要試圖戲弄朕。」
封長清一怔,抬眸看燕凜冷然眉眼,心頭砰然。他知道這位主君是個極精明聰慧之人,以前沒有懷疑及此倒罷了,如今有了疑念,又豈是可以輕易欺騙得了的。
他遲疑半晌,終於歎息:「皇上,臣是受容相之命,才來到皇上身邊的。臣本是軍中將領,若無容相安排,怎會成為宮中禁衛最高長官,臣為皇上尋找的幾位太傅也都事先受到容相的重托,才會在暗中全力教導皇上治國之策,臣為皇上尋找的青年英才,也都是容相親自挑選,認為可以幫助皇上的才俊。當然,皇上天人之姿,必有萬方英才來投,後來皇上自己屬意的一些人才,倒並非個個經容相安排,只是容相無不事後派人調查確認過,容相也深贊皇上識人之明。」
雖然是已經猜到的事,但聽封長清親口說來,燕凜依然感到震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連問三聲,一聲比一聲高昂,一聲比一聲尖銳。
封長清竟莫名地後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道:「當年,容相來找我,提起此事,臣也不明所以,只問容相只要好好教導皇上,提攜英才便可,何必如此做為,只怕將來毀譽難明。容相說,縱觀史書,無論開國之君何等英偉了得,數代之後,君主大多柔弱荒淫,耽於逸樂而不知國事。只因生於深宮之內,長與婦人之手,一言出而天下隨,萬事無不隨心所欲。便也不知要求上進,只因從來享盡天下富貴榮華,便也不知百姓疾苦。皇上若不想學治國之道,若無心關切國事,有哪一個敢拿著鞭子來逼,又有哪一個能逼得了。自古以來,英才多生於憂患之間,寶劍必要磨礪,方有驚世之鋒。於其不斷求著皇上學習,,不如讓皇上自己去尋求學習的機會,與其逼著皇上學會分辯人才,愛惜百姓,不如讓皇上主動去求納人才,瞭解民情。更何況歷代以來,多有君主為小人所讒,為奸臣為誤。不是君王不懂親君子而遠小人,實是忠奸混雜,難以分辯。經憂患,方識親疏,歷艱難,才辯忠奸。他要以權臣之身,威逼主上,才能看得出,哪些人棄主邀寵,哪些人生死不負,才能讓皇上明白,將來,哪些人可托天下,哪些人不可輕信,才不至於犯上無數君王會犯的錯誤。」
他朗朗言來,燕凜只沉默傾聽,只是臉色越發地蒼白起來。
「臣被容相所感,方才來到陛下身邊,看著容相屢屢對君不敬,看著朝中百官,漸漸輕慢陛下,可陛下卻毫不放棄,以稚弱之身,力求上進,這番志量,令臣無限讚佩。所以臣向陛下推薦名儒能士,幫著陛下偷偷出宮尋訪,看著陛下拜得明師,陛下訪查民情,學習治國之術,理政之道,每每為百姓疾苦憂慮,這番胸襟,不止是微臣,就是幾位太傅也無不欣慰。這些年來,容相表面上打壓陛下,暗中卻無時無刻不在幫助陛下,沒有容相的暗中籌劃,軍中,朝中那些青年才俊,不會那樣容易對陛下獻上忠誠。陛下所有的窗課政論,都會經太傅的手,送給容相,容相每次看了總是讚不絕口,欣慰起來,比太傅還要高興,彷彿陛下本來就是他的徒兒一般。他若有什麼好的見解想法,也會經太傅之口,教導陛下。陛下可知,太傅對史實的解釋,對政略的分析,好多次讓陛下十分欽服的見解,其實都是出自容相。這些年來,陛下苦心求學,不愛淫樂,不喜奉承,崇尚儉僕,凡事先憂民力,後慮國情,分明是一代明君的氣象。我等無不欣慰,也曾暗中勸說容相,對陛下說明真情。容相卻一口拒絕,他說,陛下能得今日成就。固有他的安排,但更重要的還是陛下的努力和天份,此事一說明,只怕對陛下是莫大打擊,他也不願將來,世人以他的些微作為,而掩去了陛下的功績,為了成就陛下,就算他得萬世罵名又有何妨。」
燕凜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彷彿連椅子都要坐不穩了。
封長清忽然有些不忍看他的表情了,低下頭繼續道:「容相曾叮嚀過我們,不管將來皇上決定如何處置他,我們都不必為他求情,求仁得仁,本無遺憾,只是我們心中不安,所以一心想阻止皇上殺容相,本來我們相約,政變之後,皇上若執意要殺容相,我們就和皇上說明真相,只是沒想到皇上會把我們調出京城,然後提前行動。事實上,就連我們這一次出京往各地說服各方臣子,也並不全是我們的功勞,這幾年,容相雖刻意淫樂胡為,不理朝政,冷淡舊臣,但當年他所提拔的英才,仍有許多對他耿耿忠心。像定州趙將軍,威遠方將軍,都曾受容相大恩,特別是凌城的李將軍,就曾公開宣稱,他的性命是容相給的,容相隨時可以收回去,不管容相做了什麼,他都忠於容相,就連這樣的人,我們都能勸得了他向皇上效忠,這分明是因為容相事先有過叮嚀啊。」
燕凜慢慢得握緊拳頭,說不清心中是悲涼是痛悔是懊惱,他只想容謙就在自己面前,他只想抓住容謙拚命搖晃,大聲問他「你怎能這樣欺騙我,戲弄我,把我當做玩物一般任意擺弄?」
然面,面對著臣子,就算心裡痛苦得要發瘋,臉上依舊要維持平靜:「即然你是知道真情的人,等京中的事一了,你就負責搜尋容相吧。」
封長清遲疑一下,才道:「皇上,臣以為,容相即已飄然而去,還是不尋為妙。」
燕凜眼神一寒:「為什麼……」
「容相曾說過,如果有一天,他失蹤了,必是去了當去之處,讓我們不要尋他。」
燕凜一掌擊在案上:「你當朕是賞罰不明的昏君嗎?他有大功於國……」
封長清苦澀地道:「皇上,正因容相有大功於國,才不宜尋回來啊,他已是托孤重臣,當朝首輔,對於這麼大的功勞,皇上還能再賞他什麼?臣子功勞過大,於國於君,只怕不是好事。再說,容相一心要成就皇上為千古名君,名君需要忠臣能臣,卻並不需要名臣,權臣。」
燕凜頹然失色,沉默了一會兒,才揮了揮手:「你先退下去吧,朕要清靜一會兒,吩咐外頭,沒有召喚,不許進來。」
封長清恭敬地行禮告退。體貼地為他掩上了御書房的大門。
燕凜無力得往後一靠,只覺心頭忽得痛不可當。
他恨了他這麼多年,原來全是錯,為了他不肯正眼相看,所以奮然而起,拼盡了全力,就是想要他吃驚,想要他刮目相看,想要他後悔,不該冷待了他,想要他知道,他不是一個無關緊要,什麼事也做不了的柔弱孩子,他是大燕國的君主,他會成為一個英偉的帝王。
可原來,那人一直以來都在暗中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為他的每一分成就而歡喜,為他的每一點進步而高興,近乎欣然得等待著他的成長,他的強大,哪怕他強大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毀滅他。
燕凜低下頭,用手掩住自己的眼,卻不知是否掩得住忽然想奪眶而出的淚水。
那人一直守護他,造就他,為他著想,哪怕被他凌遲,受盡苦楚,依舊拼盡一切,出手救他,哪怕全身傷痕,血肉淋漓,依舊溫柔地囑托他。
他慢慢把手下移,死死按在自己的嘴上,唯恐轉瞬之間,嚎掏的痛哭就會失聲而出。
但他已不能哭,他的身後,再沒有一個叫做容謙的人,為他擋風遮雨,為他苦心籌謀,他的眼前,擺著一個需要他治理的國家,無數需要他保護的臣民。
他是帝王,他不是孩子,他沒有痛哭的權力。
耳邊彷彿聽到那人最後溫柔的叮嚀。
「答應我,做個好皇帝,做個快樂的人。」
他的喉嚨發出嘶啞的呻吟。
為了你,我會做個好皇帝,但是,終我一生,再也無法做個快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