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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十四章末路奇緣 文 / 老莊墨韓

    第十四章末路奇緣很多人都認為是青姑救了那個姓容的。只有青姑自己明白,是那個容大哥救了她。

    青姑一出生母親就難產而死,而且生帶青斑,一條腿又有些殘疾,長相已是無法讓人心生憐愛,略帶殘疾的身體又使她在村子裡,注定無法成為一個強勞力,而母親的死,則多少讓她有了克母的嫌疑。

    也不知道是因為傳說她克母而使所有人厭惡她,還是因為她生來相貌不好,讓人厭惡,而更加拚命地傳說她克母。

    在她的記憶之中,從未得到過半點關愛。父親對她存在的看法,僅僅只是煮粥時,多加一點水,將就著喂吧。

    或許是窮苦人都有著野草一般的生命力,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頑強地活下來,並漸漸長大。她的童年十分孤苦,父親的打罵,繁重的勞動都在其次,也許是因為她長相不好,動作遲緩,也許僅僅只是克母的謠言讓人避忌他。村子裡,沒有一個孩童願意接近他。

    他們更喜歡當她一瘸一拐,在前面走時,笑嘻嘻成群結隊在後面學她的樣子,他們更喜歡編出順口溜,唱出兒歌,取笑她的殘疾和醜陋。

    父親聽到這樣的歌詞,看到這樣的行為,惱羞成怒之後,只會把她重新抓回家裡,關起門來再次痛打。

    在確定自己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依靠後,她不得不學會,對於這樣的嘲弄默默得忍受,以避免更大的傷害。

    即使是這樣的苦難的生活,也還有更大的災難等在前面。

    火災發生的時候,沒有任何徵兆,十歲就必須在田里做活的她,聽到消息時,已來不及再做任何事了,她永遠失去了她那並不美好,但至少可以遮風擋雨的家。她永遠失去了那個天天打他,但卻允許她同住在一個屋裡的父親,她終於成為一個真正的孤兒。

    而火災之後,關於她克父母的傳言,越傳越是厲害。

    村人們見了她繞路行走,孩子們絕不會靠近她,她在別人家門口走過,都有人潑水洗晦氣。

    僅有的兩畝地被不知表了有多遠的表叔,打著同宗同族的旗號接收,而把孤女拒於門外。沒有人為十歲的稚女說一句話。

    也許因為太小,不知道有的時候,人生不如死,也許因為太小,所以只會順從著生命自然的願望,努力地活下去。

    她小心地避開厭惡她的村人,靠著在後山上的野果子,地裡的野菜,慢慢地生存下來。她自己抱著茅草為自己建一個勉強遮風擋雨的居所,她撿村人不要的破布,為自己慢慢長大的身體做僅可遮體的衣服。

    她依然活著,儘管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義,有什麼值得活下去。

    沒有人教過她讀書,沒有人教過她道理,她甚至沒有學過女工針指,不似別的村姑下田種地之餘,還能繡出很漂亮的鴛鴦在枕頭或被套上,她除了簡單的體力活什麼也不會。

    不知道她是不懂得或許可以走出去另尋出路,還僅僅只是因為什麼也不懂,所以根本沒有走出去的勇氣,她最終還是在這個村子的小小角落,在人們的冷眼和厭惡中,默默地活了下來。

    她長到二十幾歲,依然是醜陋的容顏,笨拙的身體,因為長久不和人說話,所以偶爾想表達什麼意思,都會結結巴巴,很多時候,只是把簡單的字句,反覆重複。也因此,她更加沉默。

    那一天,也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悲慘的事。只不過,村子最近有好幾個姑娘連著出嫁,到處都喜氣洋洋,那麼多人氣,那麼多喧嘩,那麼多熱鬧。

    被認為有晦氣的她,很自然地被驅來趕去,可她依然帶著好奇,帶著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羨慕,遙遙凝望。

    直到頭上一痛,一涼,她茫然地抬手一摸,摸到滿手爛泥。她愕然抬起頭,看見幾個孩子在前方拍手大笑。

    她沉默地想要退回到無人的角落中,而身後孩子們的拍手聲,唱歌聲,清晰可聞:「青臉鬼,拐一拐,嫁不出去老妖怪,克親爹,克親娘,害人害人真害人。」

    是她退得太慢了吧,是她的腳太不利索了吧,所以這歌聲才聽得這麼清楚,所以那不斷飛來的爛泥總是結結實實打在身上,痛不可當。

    是什麼樣的感情,在一瞬間被勾起,使她猛然轉身,看到那些孩子們笑得無比歡暢得進行他們的遊戲。看到不遠處,他們的父母微笑著對著這邊指指點點,彷彿這種舉動,沒有任何可指責之處。

    那些人和她一起在一個村子裡長大,在他們小的時候,就曾這樣成群結隊,以戲侮她為樂,而今他們的孩子還在繼續他們當年的遊戲。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像以往一樣隱藏到最陰暗的地方去,她只是呆呆站著,讓無數爛泥打上身,直到一塊爛泥,正正打在她臉上。她忽然大聲地嚎叫了起來。

    彷彿在一瞬間,二十多年的苦痛,通通湧上心頭,彷彿二十多年麻木的心靈,在這一刻,才懂得了痛楚。

    她像狼一般地號叫著,聲音淒厲而悲慘。

    大人們撲上來,母親把被嚇哭的孩子護入懷中,父親拿起棍子準備驅趕這個瘋婦人。

    她轉過身,用盡全力奔跑,一邊跑,一邊拚命地慘叫。

    即使到了此刻,她也不懂得如何報復,如何怨恨,她只是痛得全身顫抖,在她的感知中,整個天地,全部世界,也只剩下了痛苦兩個字。

    她茫然地奔跑,不知要去向何方,只想拚命逃開,或許能躲開這樣的痛苦。

    大雨在這一刻,傾盆而下。她在雨中飛奔,不知前路何往,也不知道應該逃往何處。

    大雨如注,打得人生疼,她卻渾然不覺。滿天雷劈電閃,膽小些的人都會被嚇哭,她卻只知奔往前方,一個念頭,就這樣萌生出來。讓雷劈死我吧。

    忽然間,眼前一片光明。是啊,還有死亡。這世上的苦難太多,還有死亡可以逃離,當人已經走到絕路之時,還有一條死路可選。

    她開始怨恨自己的蠢笨,怎麼老早沒有想到死呢,卻白白活在人世間,多受了這麼多苦楚。

    她在雨中奔跑,如同一個瘋子去追逐雷電。

    然而,直至雨止風息,風雷都不曾沾她半片衣角。

    她喘著氣坐倒在雨水泥濘中,她只是想死而已,蒼天似乎連這麼一點微薄的願望都不肯成全她。

    不過,世人有許多願望不管如何努力都無法達成,但若僅僅是想死,就算皇帝老子來了,也是無法阻止的。

    她慢慢站起來,慢慢向前走,眼中一片空茫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也許是找一條河跳進去,找一棵樹吊上去,找一面牆撞上去,找……

    然後,她聽到一聲慘叫:「不要啊。」

    那聲音那樣淒慘悲壯,嚇了她一大跳,那聲音就是響在耳邊,響在身旁,把她散亂的心神重新拉回來。她一愣神,一低頭,才發現,離自己三步遠的地上,有一個大大的類似人的物體,在他的身邊,有一條野狗,抬起後腿,正準備撒尿。

    青姑沒想到,她的尋死之路,尋到的,竟是一個人。

    青姑記得她在嚇了一跳後,本能得雙手揮舞,大聲叫喊,受驚的野狗,尿還沒來得及撒就夾著尾巴,飛快得跑走了。

    青姑還愣愣得沒弄明白怎麼回事,耳邊聽到一聲無比慶幸的歎息:「阿彌陀佛,基督上帝,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安拉啊,我終於相信你們都是存在的。」

    青姑愣愣得低頭,甚至忍不住擦了擦眼睛,終於再次確定那黑乎乎長長的一條真的是個人啊。

    那個長黑條居然還對著她笑:「你好。」

    黑乎乎滿是泥的臉,也看不太出笑容,只是那雙眼睛,確實明亮燦然,帶著微微笑意。

    帶笑的眼眸,含著善意的招呼,青姑的一生似乎都沒有遭遇過,她吶吶了半天,也沒回一句話,怔怔站了一會子,終於忍不住探身過去細看,然後,嚇了一大跳,失聲尖叫,一隻手指定了他,哆哆嗦嗦地說:「你,你,你還是個人嗎?」

    那人漫不經心地說:「沒事沒事,我沒事,我只不過遇到強盜被人砍了一身傷,外加從山上滾下來,全身骨頭斷了而已,我真的沒事,你不要害怕。」

    那人的聲音溫和,那人的神色溫和,彷彿關心她受驚嚇,遠勝過關心他自己一身的傷。

    青姑記得她也許是奔跑太久而疲累也許是受了驚嚇而無力,背靠一株大樹,無力地坐了下來,那人開始嘮嘮叨叨,說自己遇到強盜時如何英勇無畏啊,和惡勢力做鬥爭如何至死不悔啊,和強盜打架的精彩歷程說得是驚天動地,他本人的形象更加是光芒萬丈,簡直讓人不敢仰視。

    青姑從不曾聽過這樣的精彩故事,怔怔得越聽越是瞪大雙眼,就在她幾乎忘記她的本來目的時,那人講完故事,閒閒問一句:「你一身濕地到這裡要幹什麼?」

    青姑一愣,然後忽然記起一切,沉沉地答:「我想死。」

    「是嗎?」那人淡淡地應一聲,彷彿她剛才只是在說,我想吃飯,我想喝水一樣。

    她又是傻了一會兒,不明白為什麼,忽然有了些不甘心:「你不問我為什麼死?」

    「有什麼可問的,無非是覺得自己是天下最慘的人,覺得天下沒有人愛惜自己,覺得不如死了算了。我遭逢橫禍,家產盡喪,親人全無,投奔無路,自己還全身殘廢了,我都還想極力活下去呢,偏有人覺得自己最慘,一個連自己都完全不愛惜,不為自己打算,甚至打算殺死自己的人,卻要卻怪天下沒有人關心自己,這種人我見多了。」

    「你……不是……我真的……」青姑還記得自己張口結舌地想要爭辯,想要說說自己有多苦,然而面對那個人,卻什麼也說不出,無論怎樣,她也沒有法子說,她比那人更慘。

    而那人,在一片污泥雨水中,無限狼狽,只有眼睛,閃著異樣的光芒,那樣肯定得說:「我想活下去。」

    她愣愣地坐在樹下,覺得心和身同樣無力,忽然間把頭埋入雙手之間,悶悶地哭了起來。

    那人並沒有勸慰她。

    他只是靜靜得等,等到她哭得累了,才悠悠地說:「你真的知道死亡是什麼樣的嗎?你知道被埋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黃土之間,再也呼吸不到空氣,是什麼感覺。你以為你很不幸嗎?你知不知道,這世間有許多人,從一出生,就不曾看到過顏色,不曾聽到過聲音,不能用雙腳走路,不能用雙手做事?而死亡,是這一切的綜合。你有沒有膽子來看看我,你知道,被太陽曬**干卻動彈不得是什麼感覺,你知道,被陷在陰冷濕臭的髒水污泥中是怎麼回事,你知道人死後身體慢慢腐爛,所有的蛆蟲開始在你身上生長做窩慢慢把你的血肉啃光是什麼……」

    「夠了。」青姑大叫起來,掩耳顫抖「你不要嚇唬我,我要尋死,你嚇不倒我的。」

    「誰才有空嚇你,我只不過是太痛了,想要找個人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罷了。」

    那聲音那樣平淡而從容,青姑卻忽得一怔,遲疑了一會兒,才看向他,半晌方道「你……你很痛……」

    耳旁彷彿聽到很刺耳的磨牙聲:「你試試被人在全身割了上百刀,而且骨頭全斷掉,外加被雨打被水泡被太陽曬,會不會很痛?」

    這憤怒的聲音讓青姑很羞愧地低下頭,覺得自己的確很不應當。她知道他應當會很痛,可是,他表現得這樣從容,這樣大方,這樣渾若無事,於是,旁觀者,便很自然地就忘記了他身上的可怕傷痛。

    「不用難過,我受傷又不是你的錯,要是覺得內疚,就多陪我說說話,我的聊天止痛法,還是有些功效的。」那聲音甚至帶著笑意「就算你想死了,人死之前做點好事,積些功德,下地獄時,叛官也會手下留情的。」

    青姑不知為什麼,竟也被逗得笑了一笑,儘管那笑意短促得連她自己都幾乎沒有查覺。也許是因為第一次有人願意主動和她聊天,也許只是想在死前做一件好事吧,她真的安心坐在樹下,打算和那人說說話。

    然後,拙於言詞,又不懂如何與人相處的她,只是怔怔地坐著,幾次張開嘴,就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可以說什麼。

    不過,根本用不著她來說,那人已經濤濤不絕地講開了。從天上每一顆星星的故事,到地上,每一株小草的靈魂,從上下五千年,到滿天神佛,無數傳奇,這世上,彷彿沒有他不知道的,也沒有他不願意說的。

    她不知道,自己就這樣,怔怔地坐著,聽他說了多久,只知道等那人停下時,天色已是一片暗沉。黑暗而空寂的世界讓她忽然覺得有些寒冷。她拉緊了破爛的衣裳,站起來吶吶地說:「這個,你……說完了。」

    「是啊,說得嘴都干了,也不見你讚一聲好。」那人有些沒好氣地說。

    她有些遲鈍地點點頭:「那我走了。」

    「好走,不送。」漫不經心的回答,讓她又愣了一會兒。

    她要去自殺,他也不勸,他落到如此地步,她要棄他而去,他也不留,這個人真是……

    也許是她太笨,自父親死後,就再未與人相處過,所以完全不懂與人相處的方式,只是在愣了一會兒之後,轉身走開。

    世界一片黑暗,天地之間靜悄悄的,夜風襲來,讓人凜然做寒。沒有人在耳邊絮叨呱燥,二十多年來的冷清歲月,忽然讓人不能忍受起來,

    她要去尋死,而那人,將在這樣一片寒冷中,等死。

    她只是一個連自己都救不活的人,當然也救不了一個傷得那麼重的大活人。

    她一步步往前走,走進黑暗最深處,然後又猛然回轉,飛奔著跑到那人身邊,大口地喘氣。

    那人一點也不吃驚,只是在黑暗裡,用星子般的眼睛望著她。

    她喘息著,斷斷續續說:「嗯,我家很破……我很窮,沒有好吃……我請不起大夫……我……」

    「行了行了,如果你想救我,拜託你快點動手,我這人很好說話,一點也不挑。」

    青姑繼續衝他發愣,又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始動手,把這個高大的,重得要命的,大男人的身體想辦法拖回家去。

    在橫拖豎拉,撞得他滿頭大包,傷口翻捲之後,那人發怒地咆哮起來,用冷酷的聲音,命令教導她用樹枝做出了一個臨時用的拉車,然後她開始了艱難的負重回家之途。

    一路上,聽了他無數的嘮叨,抱怨,連稱他有多麼聰明,沒有他的話,這麼笨的她會如何如何無所適從。

    一路上,累得汗濕衣襟,一路上跌倒了許多次。

    一路上,那人都沒有道過歉,道過謝,反而指責她撞得他頭好痛,她弄得他傷口好痛。

    一路上,她都在微笑,儘管她自己,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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