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快落到山下去了。
菲利克斯剛為傑納德掃完墓,接著去了羅嚴塔爾之墓所在的山上。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再次離開費沙,去海尼森調查恐怖份子的事,當然也想去見諾薇卡。帶著複雜的心情,他覺得心裡充斥的感覺就像堆積的雲塊一樣,只等待著躲在雲塊後面的光芒能快些露出來。他想把這件事告訴羅嚴塔爾,因為他認為羅嚴塔爾偶爾也需要人陪伴、需要聽他談心。
想到這裡,菲利克斯輕輕的低下頭,向墓碑鞠了一躬。如果能和諾薇卡順利完成婚禮,他一定也會帶著她來這兒,經常陪這位元帥說說話。或許是父親米達麥亞事務太過繁忙,來這兒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他便很樂意代替父親盡這個「義務」。
「真是大孝子,明天就要走了,今天還沒忘記來這裡啊。」
身後忽然傳來安東尼不懷好意的聲音。
菲利克斯臉上的表情陡然轉為冷漠,面對安東尼,他不想說太多話。因為他知道這個人分明是打死裡嫉妒他,如果多說上幾句,恐怕難免演變為打架的局面。
「我回去了。」
他看了安東尼一眼,轉身便向回家的路上走去,想以這種舉動來擺脫身旁的人。誰知,安東尼不但不停止說話,反而還飛快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嘿,我說菲利克斯,幹什麼一見到我就躲?這可不像你從前的作風啊,記得在軍校的時候,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那些教官都能被你搞得焦頭爛額,我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有魅力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幹,只是對於你的孝心很感動罷了,感動得我都快要哭出來了呢。」
「我沒工夫跟你瞎扯,在我還沒動手之前,你快點讓開。」
菲利克斯右手緊緊握著拳頭,他實在很想給眼前這個無理取鬧的人一拳,但始終看在瓦列的面子上,才強忍住心底的怒火,而沒有出手。
「怎麼,想揍我?」
安東尼根本不害怕,上前兩步,一雙閃動著詭異光芒的眼睛直盯著菲利克斯的臉。
「你揍我可以,不過在你動用你的拳頭之後,米達麥亞叔叔和我爸爸的友誼恐怕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你威脅我?安東尼,我根本不屑打你這種人,反正明天我就要去海尼森,也懶得再看到你這張噁心的臉。」
菲利克斯朝著天空深吸了一口氣,眼角的餘光掃過安東尼的面頰。
安東尼突然發出一種極其怪異的笑聲:「你明天去海尼森?是陛下叫你去的吧,米達麥亞叔叔也很支持,是這樣嗎?但是,傻瓜永遠都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是對的。這世界上有一種人,被別人利用了一輩子,卻都還不知道自己在受人擺佈,是不是很可憐呢?」
「你又在說什麼風涼話?少在那裡挑撥我和我爸爸,還有我跟亞力克的友情!」
菲利克斯說著,要推開安東尼走下山。
「你這就發火了?」
安東尼硬著身軀擋在那裡,伸出左手撩了撩額前的頭髮,接著指向那孤獨的墓碑。
「既然你對我發火,那你真是這世界上最可憐的傻瓜了,還是你爸爸羅嚴塔爾元帥比較值得我去崇拜啊!」
「你說什麼?」
菲利克斯聽到這話,心臟猛烈的跳動了一下,是安東尼瘋了,還是自己聽錯了?
「你在懷疑我說的是謊話?我告訴你吧,米達麥亞叔叔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父親,埋在地底下的這位元帥,才是你真正的父親。」
安東尼的語調很輕很輕,聽在菲利克斯耳裡,卻像芒刺一般,震盪著他身體的每一根神經。羅嚴塔爾是他真正的父親?這怎麼可能?安東尼一定是被嫉妒沖昏了頭,導致他有些神智不清。菲利克斯努力讓自己這樣想,然而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完完全全的震懾住了。
「哼,臭小子,你還不肯相信我說的是真的嗎?麻煩你自己回去照照鏡子,你到底長得有哪一點像米達麥亞叔叔?你最好把羅嚴塔爾元帥的照片和你自己對比一下,仔細看看誰跟你比較相像。還有,你知不知道是誰把你的親生父親害死的?我悄悄告訴你喔,就是你整天叫爸爸的那個人和萊因哈特皇帝,很驚訝吧?」
只聽見「砰」的一聲,安東尼臉上已經挨了一計重重的拳頭。菲利克斯的左手緊抓住他的衣領,右手還舉在半空中,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深藍色的眼睛反射出雷電般的寒光,似乎立刻就要把安東尼整個吞下去一樣。勒住的領口,讓安東尼幾乎透不過氣來,但他的目光卻絲毫沒有要向菲利克斯妥協的意味。
「你還真打我啊?不過你就算打死我,也無法抹去你不是米達麥亞兒子的事實!你永遠都是菲利克斯。馮。羅嚴塔爾!可悲,真可悲啊,叫自己的一個殺父仇人叫了二十幾年的爸爸,又給另外一個殺父仇人的兒子做牛做馬,賣了這麼多年的命。這不是這世界上最黑暗的幻滅嗎?菲利克斯,你自詡聰明,卻沒想到你自己才是這天底下最笨的人,連我都要笑掉大牙了!哈哈!」
安東尼瘋狂的笑著,那可怕的聲音幾乎連喉嚨也要被扯破。
「你住口!」
菲利克斯一把將他推倒在地,厲聲喝斥著這個面目猙獰的人,腰間的手槍猛的亮出。
「你滾!立刻滾出我的視線!否則別怪我的槍對你不客氣!」
「好,我滾,馬上就滾。但是我想告訴你,你即使打死了我,這件事也瞞不了多久,皇太后、大公妃和獅子泉的元帥們都知道你的身世,你這個叛徒的兒子!」
安東尼回頭看了菲利克斯最後一眼,便狂笑著跑下了山。
山風不停的吹著,把周圍的樹木花草都吹得刷刷作響。孤獨的墓碑前,菲利克斯也孤獨的蹲在那裡,似乎已經感覺不到風的淒涼。他雙手捂著頭,時而緊閉著眼睛,時而又睜開眼睛,但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墓碑上羅嚴塔爾那已經發黃的遺像。很快的,夜幕降臨,他也看不清那張英雄的容顏了,但那種不能言明的熟悉感和親切感,絲毫無法在他心底抹去。
他不想開口,也不想動,甚至根本不想再去仔細看這個寂寞的世界。身體彷彿陷入了麻木,只是嘴邊流出的一縷血絲,讓他重新感到了一點微溫,他竟然沒發覺自己已經把嘴唇咬破了。其實他覺得他能夠接受自己是羅嚴塔爾的兒子,只要給他一點時間,他完全可以接受這個事實,先前他看著照片上的羅嚴塔爾,的確有一種照鏡子的感覺。但是,為什麼安東尼卻說,是米達麥亞和萊因哈特殺死了他的親生父親?
他不相信,根本不敢相信。米達麥亞是他最崇敬和最愛的父親,從小到大,這位父親比疼蜜雪兒還要疼他,怎麼會成了自己的殺父仇人?還有亞力克,這個他從小就發誓要守護一生的好朋友,和他的感情甚至超過了親兄弟,為什麼他的父皇萊因哈特偏偏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這沉重的打擊像一陣冷到絕對零度的寒流,幾乎把菲利克斯身體裡的血液都凍成了冰塊,他感到身體和頭腦裡都是空蕩蕩的,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脆弱。
他想過去找米達麥亞詢問這件事,但轉念一想,如果米達麥亞真是他的殺父仇人的話,一定不會承認羅嚴塔爾的死跟他有關;至於亞力克,他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恐怕還會引起慌亂;獅子泉的元帥們也知道此事,但大家都是帝國人,既然這是一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他們必然都會守口如瓶。唯今之際,依舊只有去海尼森,因為他記得諾薇卡跟他說過,羅嚴塔爾是在海尼森去世的。
滿懷著惆悵,菲利克斯依舊蹲伏在山上,忘記了流逝的時間。
「艾芳,我回來了。」
近半個月未回家米達麥亞,一面走進家門,一面脫下了外套。
「這麼早就回來了?」
艾芳瑟琳微笑著走上前來迎接丈夫,每次丈夫回家,都是她最開心的事。
「菲利克斯怎麼沒出來?他今天不是要去海尼森嗎?」
「哎呀,他大概是睡過頭了吧。」
艾芳瑟琳忽然一拍手,立刻呼叫女傭。
「洛麗塔,你去看看菲利克斯起床了沒有?」
「夫人,菲利克斯少爺他根本不在房間裡啊!」
女傭正匆匆忙忙從樓上下來。
「他的被子昨天早上是這麼疊的,今天還是一樣的整齊,他好像根本沒有回來歇息過。」
「什麼?」
米達麥亞夫婦不約而同的大吃一驚,連忙跟著女傭走上樓去查看。只見菲利克斯房間裡的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床上更是沒有幾道皺紋,的確跟女傭說的情況有幾分接近。
「這孩子大概已經乘上去海尼森的飛船了吧,陛下交給他辦的事,他絕對不會因為某種原因而延遲時間的。」
米達麥亞沉默了片刻說。
「渥佛,你真的覺得這事正常嗎?」
艾芳瑟琳似乎有點擔心。
「菲利克斯的脾氣雖然有點古怪,但他出去或是晚上不回來,都會告訴我的。這次他要去海尼森這麼大的事,他怎麼說走就走,連招呼也沒跟家裡人打呢?」
「他萬一是因為很想見諾薇卡,就忘記跟我們打招呼,於是就匆匆忙忙的走了,這也有可能。孩子長大了,更何況我們的菲利克斯都要結婚了,我們做父母的也不用太擔心。希望他這次回來,能把新娘子一起帶回來,我們家可就更熱鬧了,不是嗎?」
「可是……」
「行了,艾芳,自己的兒子自己還不瞭解嗎?我先下去了。」
「渥佛……」
艾芳瑟琳想叫住丈夫,米達麥亞卻飛快的走下了樓,那動作還跟從前打仗的時候一樣,像風一樣迅速。
然而,她的心事卻一點也沒有減少。她說不出心裡的那奇怪感受,只是無端覺得有些緊張和懷疑。昨天菲利克斯說過要去給傑納德掃墓,還要去拜祭羅嚴塔爾,莫非出了什麼事?她使勁的揉了揉額頭,讓自己的思維冷靜下來。不會的,孩子連上戰場都沒有出事,這次只是去海尼森替亞力克辦事,他有一個幸運的名字和羅嚴塔爾的靈魂守護著,應該是自己太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