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曼先生,請你看看那邊的掛鐘,現在幾點了?」
蜜雪兒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甚至不願意去多看他那張臉一次。
「請問有黑咖啡嗎?」
還沒等蜜雪兒落座,赫爾曼已經先晃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還問出一句讓人聽來非常反感的話。蜜雪兒感覺此人更像是一個無賴,遲到了一個小時在他看來似乎完全無關緊要,居然還這樣沒有規矩,甚至是想讓她這個行政部長給他沖咖啡。
「吶,你要的黑咖啡。」
雖然心裡生氣,但為了使她更進一步的認識這個人,蜜雪兒還是把怒火忍了下去,將盛滿咖啡的杯子放在他面前。
赫爾曼咧嘴笑著接過杯子。照理說咖啡是要慢慢喝的,才能品嚐出其中的美味,但這個人一口氣便將裡面的咖啡一飲而盡,接著說出一句更令她感到氣憤的話:「部長閣下衝咖啡的技巧似乎有點差勁呢。」
「赫爾曼先生,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昨天我讓巴拉迪聯繫你,你說會準時來,結果今天怎樣呢?遲到一個小時不說,還故意轉開話題,要我親自給你沖咖啡,如果換作別的官員,恐怕早就把你趕出去了吧?」
蜜雪兒的語氣變得強烈起來。
赫爾曼忽然大笑三聲:「果然還是米達麥亞侯爵小姐啊!您就算披著行政部長的外衣,說著那種倡導無私奉獻的話,結果一樣改不了千金小姐的脾氣。哎,像我這樣的人到了這間辦公室,應該說是我的福氣還是悲哀呢?」
「你這樣說,算是在羞辱我嗎?」
蜜雪兒緊蹙著雙眉,絲毫不甘示弱。
「我坐上行政部長的職位,完全是靠我自己的實力通過各類考試而上崗的,赫爾曼先生的意思,無疑是在說我是依靠父親關係的空降部隊吧。可是我也要告訴你,官員有官員的紀律,像你這種沒有組織紀律感和責任感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說我的不是?」
「據說米達麥亞國務尚書是平民出身的官員,但他的子女卻已經是新貴族了,不是嗎?再說,侯爵小姐應該很清楚國務尚書擔心的是什麼,請問小姐去過維爾特林省嗎?還有,除了費沙之外的各省市,您都去過嗎?對了,我好像已經跟您見過面了,所以也該走了,謝謝您的咖啡,記得水的溫度應該要調節一下。」
赫爾曼笑著聳聳肩膀,從沙發上站起來,朝著門口走去。
「你等等!」
蜜雪兒忽然叫住了他。
赫爾曼並沒有轉過頭來,只是一邊走一邊說:「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呢?即使處在痛苦之中,也不願意叫疼,甚至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也許是地面上的花開著,而地底下的根已經被細菌和蟲害侵蝕了吧,所以它連皺眉頭的力氣也失去了。」
搖搖晃晃的步子,配合著那看似頭重腳輕的身材,赫爾曼已然消失在蜜雪兒的視線裡。而少女此刻的心,卻多出了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不是氣憤,不是怨恨,它像一根籐蔓在內心深處糾結著,不知要纏繞到何時。
「聽巴拉迪說,你今天似乎遇到麻煩了,對嗎?」
當晚,蜜雪兒回到官邸的時候,父親的第一句話便觸動了她的心事。
該如何告訴父親呢?想起赫爾曼的話,她就感到渾身不自在,像是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過身邊,寒意滲進血液裡,讓人幾乎要麻木一樣。米達麥亞坐在沙發上,她卻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竟然完全沒有想停下來的打算。
「約瑟夫。赫爾曼這個人就讓你那麼不安嗎?」
米達麥亞的第二句話,才讓她停住了腳步。蜜雪兒才紅著臉轉過頭來,做出一個行禮的優雅姿勢,跟著悄悄看了父親一眼。父親的表情怎麼會那麼平靜呢?就算知道她遇到了麻煩,不但沒有驚奇,甚至比從前的反應更加平靜。巴拉迪怎麼會連這件事也告訴爸爸呢?她想著,可是她並不確定巴拉迪到底跟米達麥亞把那個絡腮鬍子赫爾曼的事說了多少。
「爸爸,平民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請您告訴我好嗎?」
半晌,她才開了口,認真的目光對著父親滄桑的臉龐。
米達麥亞猛然感到女兒的神情很不尋常,先前看似對女兒漫不經心的態度,此刻逐漸變得嚴肅起來。然而嚴肅之後,他的表情再次恢復平靜,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櫥櫃旁,沖上一杯熱牛奶,遞到蜜雪兒手上。
「謝謝爸爸。」
她接過牛奶,放到唇邊喝了一口,只覺得牛奶的熱度和甜味在胃裡很快變成了溫暖。原來父親也會給她沖牛奶,而且調和的比例適當,絕不亞於母親艾芳瑟琳的手藝。
「蜜雪兒,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給你牛奶而不是咖啡嗎?因為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喝得起高級的咖啡,但不管是哪個牧場裡,都能產出品質優良的牛奶。在舊帝國時代,皇帝代表著支配全人類、全宇宙、維護天界秩序、神聖不可侵犯的統治者,所以一切跟皇帝有血緣關係的人,都是富裕的門閥貴族,有著各自的爵位。這些人通常是不勞而獲,沉迷於享樂,醉生夢死的過著他們的日子。比貴族低一級的是官員,也包括軍人,但不少官僚也因自己的利益,而想方設法要去接近貴族,鞏固自己的權力。再接下來就是普通的平民,以及沒有人身自由的農奴。
「那時候,平民相對於貴族,完全是天壤之別,即使是參軍入伍,也會備受貴族子弟的欺壓和凌辱。因為銀河帝國和前自由行星同盟一直持續著戰爭,所以就算是經濟體制也表現出戰爭性質。但對於平民來說,如果不入伍,就等於完全失業,甚至還不如為貴族子弟種地的農奴。所以身為平民的人要維持生計,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做軍人,可是在那種戰火紛飛的日子裡,軍人無疑是最危險的職業,每個軍人都無法想像自己能活到多少歲。
「先皇萊因哈特陛下駕崩後的第二年,希爾格爾皇太后在攝政期間提出全面改善戰後的經濟狀況,平民們的生活水平才終於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在費沙有很多商人,自然也有不少企業,可以僱傭他們為工人。不過很遺憾的是,那些退役的軍人們通常沒有很好的素質,所以還是造成了多數退伍軍人失業。儘管我已經跟皇太后商量過,也召集了議會所有成員討論,制定了一些措施,但平民和退伍軍人之間的爭端還是存在著,並不能完全消除。
「自從農奴制度廢除以後,平民的地位逐漸提高,有的人靠著自己的才幹參加國家官員的選拔考試,有的人去到荒蕪的土地開墾種田,加上費沙原有的商人和雇工,形成了士農工商四支隊伍。皇太后所希望看到的,正是貴族和平民共同作主的社會,用一部最高法律做指導,讓更多的人才帶動國家的發展,而皇權則成為國家的一種象徵。」
聽了父親的一席話,蜜雪兒恍然大悟。
「皇權存在之下部分的民主,不就是君主立憲?」
米達麥亞點點頭,「的確是這樣,但我國要最終確立立憲制度,實在是一條太過難走的路,陛下親政之後改回**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但即便是**,陛下也在倡導著開明的**,所以在朝議上提到,在加強統一的過程中,國內所有官員仍然要加倍努力,營造一個理想的國家。然而,陛下的想法雖是很好,現實情況卻很複雜。因為流卡斯會戰獲得勝利,國內駐留的軍人們開始想著要出戰,就連平民們的戰鬥情緒也在無形之中高漲起來。你說,如果大家都變成這種意識的話,是否連國家的經濟都會再度回到戰爭經濟體制呢?」
「是啊,回復到戰時經濟體制,對戰爭時期來說的確有效,但如果戰爭完全勝利了,軍人們又該何去何從?到時候,失業的人口會越來越多,國家反而會陷入危機的。」
蜜雪兒說罷,和父親一起陷入了沉默。大概,父女倆都在思考著如何在戰爭經濟體制還未形成之時,先給國家注射一劑帶有強免疫力的預防針,但到底要如何實施政策,誰也無法預先知曉。
走過兩條街道,進入一處擁擠的小巷,在巷子的盡頭,可見一所四層樓的中等公寓。蜜雪兒緩步走上樓梯,上到三樓,輕輕按下了一戶的門鈴。
這裡是赫爾曼暫住的地方,聽見裡面沒有回應。少女才突然發現那扇門並沒有緊閉,於是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但她是真被嚇唬住了。只見那屋裡一片狼藉,偌大一間客廳的地板,幾乎各種雜物到處打呼嚕的場所。什麼書本、檯燈、椅子……就連鍋碗瓢盆都到處亂放著,似乎是從來沒有人打掃過。蜜雪兒從進屋開始,就自然而然的想著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但她也很清楚自己來這裡的目的,至少要找到赫爾曼再說。
「赫爾曼先生,你在嗎?」
踱到臥室門口,她才看見那個男人坐在床邊的地上。赫爾曼閉著眼睛,整個人擺出一種極為不雅的姿勢,在那裡打鼾。蜜雪兒走近他身邊,仔細瞧了瞧他的臉,紅撲撲的,渾身還透著一股怪味,這傢伙分明是喝醉了。也許他昨晚上了酒館,還欠著錢吧,要不然臉上怎麼有被揍過的瘀青呢?再叫了他幾次,也根本無法讓他醒過來,她怎麼也想不到此人能在這種**、冷冰冰的地板上睡得如此之香。
「難道平民出身的人,就很習慣睡在這種地方嗎?」
她無奈的歎了口氣,望著亂七八糟的房間,她有了一種奇怪的衝動,並很快開始付諸實踐。都說千金小姐嬌生慣養,但米達麥亞家一向是由蜜雪兒的母親艾芳瑟琳打理一切,傭人也只請了一個而已,所以她在回家時也喜歡幫母親的忙。儘管她的家務活做得並不算非常出色,做起來卻很有毅力,差不多忙碌了一個小時,赫爾曼的房間不能說煥然一新,卻比之前整潔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