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開始教琴的時候,巧巧都一直在旁伺候。
巧巧是凝霜的貼身丫鬟,年紀較凝霜小上兩歲,可是人很機靈,一遇到凝霜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想方設法的逗她開心,還不漏痕跡。有時被姨太太責罵,她一臉哭相的回來,可是趕上小姐不開心,她立刻把心思全用到小姐身上去。
鄭瑞安很佩服這個小丫頭的心勁,慨歎她沒有生到好人家,否則也不會被人呼來喝去,這個年紀,還應該是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
他也問過巧巧的身世,巧巧只是說小時家裡太窮,被叔叔賣到了常家,再就什麼也記不起來了,不過她倒是能想起許多小姐的事來,興致勃勃的講給鄭瑞聽。鄭瑞安對凝霜的瞭解多是從巧巧那裡得知的。
後來,在教琴的時候就很少能看到巧巧了。沒有了巧巧,鄭瑞安和凝霜間倒好像多了許多隔閡,因為沒有人在其中說說笑笑逗悶子了。
於是白日裡鄭瑞安就忙著教琴,凝霜忙著學琴,除了必要的言語,倆人的交流便是琴聲和偶爾撞到一起的目光,接下來就是慌亂的躲閃,砰砰的心跳。
夜裡,鄭瑞安便輾轉反側回味著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回味著她發間幽幽透出的香,更是夜不能寐了。
鄭瑞安經常會做一個完美的設想,他想如果自己赴京趕考,一旦高中,便可以衣錦還鄉,到時就可以大方的向常老爺提親,迎娶凝霜。
雖然他和凝霜很少言語,可是透過凝霜的眼神,他能夠感覺到凝霜對自己也是有意的,只是這情意因為種種原因被深鎖心中。她的愁眉不展,她的無奈輕歎,也多是因為她的事情是無法自己做主的。
於是鄭瑞安又不敢離開,他怕自己離開的這段時日事情會有什麼變故。
其實變故已經開始了。他從下人們言辭閃爍的私下議論中得知五姨太正在攛掇常老爺把凝霜嫁給她的一個侄子。大家都很清楚五姨太此舉的用意,當初向常老爺建議招婿入贅的人就是她,可見早有打算。
常萬田雖然沒有什麼官職,可是家大業大,膝下又只有這一個女兒,將來豈不是什麼都是她的?可是樹大招風,無數個人都盯著這塊肥肉。
幾個姨太太經常費盡心機的明爭暗鬥唇槍舌戰指桑罵槐,弄得劍拔弩張的,可是一旦常老爺西去,落到她們手裡的又能有幾兩銀子?
這關鍵是因為她們膝下無子,其實不管是不是子了,女也行啊。當初每個人都憋足了勁想添個丁進個口,結果都是白費力氣。
既然這一條路走不通了,就換一條。
五姨太可是早就籌謀著把家業盡收己手了。她抓准了常家的這個弱項,要想抓住家業,就得抓住凝霜。一旦自己的侄子成了常家的乘龍快婿,凝霜還是那麼一個軟弱的性子,到時不就是自己呼風喚雨的好時節了嗎?
為了這一刻,她沒少在常老爺身上下工夫。雖然她並不是最標緻的,可是這些個姨太太中屬她最得寵,就連年輕嬌美的六姨太都得靠邊站。
常老爺這段時間也經常向她打聽那個侄子的情況,頗顯關心。而且聽說她已經給老家發了信,讓她的侄子及早上路了。
於是常家上下都伸長脖子等著看這位幸運的姑爺,只聽說他相貌堂堂,才高八斗,卻偏偏父母雙亡,落得個無依無靠。
常老爺本對他的出身很有微詞,可是禁不起五姨太的軟磨硬泡,她說已這個侄子的才幹,陞官發財是遲早的事。況且人都是「先成家,後立業」,將來常家助他發達,他能不感恩戴德對凝霜百倍的好嗎?
五姨太特意拿凝霜說事,因為她知道凝霜是常老爺的眼珠子。而且她還就事論事,那就是遠近十里八鄉的有頭有臉知根知底的人誰會讓自己的兒子入贅?那底就是凝霜的命格,也不知沖了什麼邪,偏偏就剋夫。
這正切中了常老爺的要害,要知道他四處托人打聽,可是真是沒有願意倒插門的後生,當然,除了那些游手好閒的。
「過了三年兩載的,添了丁,那是咱常家的骨肉。而且,如果讓凝霜嫁到稍遠的地方,別說你捨不得,我這心裡也……」
每每說到這,五姨太都會適時的拿出手絹拭淚,她可能忘了自己平日是怎麼刻薄凝霜的。不過常老爺倒真是被打動了,也是,他在女人面前一向沒什麼主意。
「先讓他來吧,我看看,再做打算。」常老爺吐了口。
五姨太喜上眉梢,她知道,只要人來了,就等於事情已經成功了。就算常老爺有些猶豫,自己再吹吹風,這事就準成了。
她這邊敲鑼打鼓,勝利在望,鄭瑞這邊可是愁得不行,京試遙遙無期,自己的計劃根本就沒有時間實施,就算是明天去趕考,可是等到幾輪筆試下來,再等到放榜,回鄉,沒有幾個月的時間是下不來的,到時恐怕一切都晚了。
鄭瑞安平日很少和下人們聯繫,可是他從凝霜越來越急促的琴音,越來越緊皺的眉心能夠感受到那個不幸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小姐開始大膽而長久的仰視著他的臉,目光熱切又無助,雖然她的臉仍舊會漲得粉紅,可是她的樣子像是要把自己印在腦子裡一般。
鄭瑞安很想攬住她纖細的腰身給她一生的依靠,可是無論是禮節,無論是身份地位,尤其是自己現在的確是一無所有,他能給她什麼呢?
於是,鄭瑞安克制自己所有的衝動,將喉頭的哽塞嚥回肚子,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講述琴藝。
他想找個最好的辦法,教琴的時候在想,捧書的時候在想,發呆的時候更是在想,可是最好的辦法在哪裡呢?
他甚至希望自己此刻是可以躥房越脊的江洋大盜,那樣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著小姐遠走高飛了。但是這現實嗎?他苦笑。
他知道他和凝霜永遠都不會有在一起的一天了,他只能含著淚,帶著笑,看著她披上大紅嫁衣。從今以後,再怎樣的牽掛,也將形同陌路。
當然他知道即便守望她的背影都是個奢侈的念頭,一旦凝霜完婚,他也將就此結束在常家的生計,繼續自己的赴考之路。多年後榮歸故里,早已物非人非。
這,才是真實的。因為,痛苦的,都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