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用看到眼前梅清那張瘦削、早已風霜縱橫的臉,卻哪裡還是當年那個癡迷醫術,快意恩仇的神醫梅清麼?這多年禁錮、殘廢的生涯早已將他打磨成另外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更何況對梅清當年癡戀烈玉一事,自己實在已有切膚之痛,當下略略思索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爹爹雖然是一時之氣入教,但孩兒斷定爹爹定然不曾後悔過入教一事!只因你不僅先後提到祆教時都十分恭敬,即使身陷於此卻仍不肯忘記與昔日舊友之誼,更加連半句魔教的字眼也願不提,可見爹爹對祆教一片赤誠之心!」
梅清頓時竟然老淚縱橫,感動道:「老夫有子若此,夫復何求!」忽地伸出雙手指著夜空高聲道:「老天爺,你看到了吧!你永遠不可能戰勝我,永遠不可能讓我向你屈服!即使你讓我唯一愛徒鄙視我的所作所為又如何?即使你讓他將我挑斷腳筋推入懸崖又如何?這世上還有我的乖兒子理解我,知我心意,與我連心!」言至此竟已是淚流滿面。
梅用亦是第一次聽聞爹爹殘廢的雙腿竟是由鹿大夫所廢,轉念想想卻也不覺得奇怪,鹿大夫一向厭惡習武,又甚是痛恨祆教,想來此舉定是不恥爹爹當年所作所為,痛定思痛下才做出的決定。
半晌,梅清終於平服心境,繼續道:「不錯,即使落至今日這步田地,我仍然為身在本教而自豪。我這人闖蕩江湖三十年,本來向來喜愛自由自在,獨來獨往,但是自從加入本教,遇到八位幾門各具風采的祆教好兄弟,尤其是在結識為父一生最好的好知己後,我才知道原來當初自鳴得意,以為的獨自一人漂泊江湖的瀟灑,回頭看來是如此的無趣與乏味!」
梅用腦中靈光一閃,不禁脫口而出道:「爹爹所說的知己想來便是那第八塊石頭所指之人?」
梅清點點頭道:「不錯!他乃是教主之子,姓謝,名諱上傲下天。雖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少教主,但是在我眼中他就是不肯長大,也永遠不會長大的孩子。只是這十幾年未見,當年那個頑童只怕早已褪去一身頑劣,規規矩矩做起了教主!」
「是啊!昔日確乎聽聞前來的教眾提起的正是此名號。」梅用插口道。
梅清臉上卻洋溢著笑容道:「想來如今天弟定是幫務纏身,再也無法如往日般與我對月豪酒,並肩作戰;也無法為幫個年邁的乞丐,竟然不管不顧,大雪天便可紆尊降貴,手持破碗替人沿街乞討;也不會為博那艷名遠播的并州城滿堂嬌頭牌朱兒的一笑,竟可一夜寫出三百首情詩,又一夜間貼滿并州城的大街小巷,甚至人手一份;更加不可能再為了我這做哥哥的單相思之苦,竟毫不顧及隻身闖入連整個祆教包括教主都不敢輕易涉足,一向立下重誓,男子擅入殺無赦的繡玉谷胭脂村,目的只是要強行綁來烈玉與我拜堂!」
梅用不禁「啊」地叫出來,忍俊不已道:「天下竟有如此熱鬧之人,那麼後來他可全身而退?」
梅清想起往事不禁哈哈笑道:「那小子憑著一張油嘴,身子是完完整整的出來了,但是一顆心卻叫年方十六的妙玉鉤了去!」頓了頓又道:「從此我可耳根未得清淨,終日聽他絮絮叨叨地念叨妙玉長妙玉短,甚至妙玉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可以成為天弟每日的全部生活。終於我被他吵的煩了,只好做起信使,好在我曾救過她姐妹一命,繡玉谷胭脂村的主人雖然對我冷若冰霜,但是谷中其他眾人雖然也不喜男人,對我倒也還算禮遇。因此我便成了天弟的專屬信鴿,隔幾日便要幫他捎去一大箱天南海北奇形怪狀的東西和一大疊情詩情畫。那妙玉不比烈玉,性子向來婉約溫柔,被這樣執著的天弟纏了近一年終於動心,答應下嫁與他。」梅清忽地歎口氣接著道:「就在他二人大婚當日,我眼見天弟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幸福模樣,自然甚是為他開心。但是回想自己卻與烈玉這般有緣無分,不禁感懷傷心,勉強到場吃天弟的喜酒,席間卻也只是不停逼迫自己喝酒,終於喝至酩酊大醉,竟然就迷迷糊糊出了總壇,待酒醒卻已在并州滿堂嬌頭牌朱兒的房中。那頭牌昔日也算相熟,她只淡淡說道我前日醉倒在滿堂嬌的後門,她見好歹算是相熟一場,又趕上她當晚恰好沒有客人,這才將我扶入其房中。我那時心中仍鬱結難消,不想回到總壇,隨意抓了來一個教眾,交代一聲,便離了并州,滿無目的四處走走。
我天南海北地四處閒逛了兩年,卻因在個秋日裡偶然看到林中一株楓葉的葉子正紅,忽地想到許久未見到小鹿子。當時距離那次負氣離開楓葉谷醫廬已過了幾年,心下不由得也多少有些思念,覺得的確該是時候回去探望探望。
想至此,也不耽擱,直接北上一路回到長白山楓葉谷。
卻不想原來小鹿子在這幾年替人治病時,竟然早已打聽到我加入祆教無辜屠殺武當門人的行徑,自然十分不齒我如此行經,無奈他又不會武功,只好稱我不備,在酒裡下了軟禁散將我灌醉,又挑斷我的腳筋,更將我推下懸崖。」
梅用不由得好奇地問道:「爹爹,鹿大夫害你至如斯田地,你說起他來怎的處處維護於他,竟是不恨他半點麼?」
梅清無奈地微笑道:「我這徒兒為人甚迂,在他心中定的事,便是敲開他頭顱,抽出腦漿也改變不了分毫。更何況當初收徒之時便已知其個性,事情過了這麼多年,當年的氣早消了,更何況他已不在人世,他生前我咒其做鬼,如今他已做鬼,我還咒下去麼?」言罷不禁歎口氣,想來又念起這唯一愛徒。
梅清抬頭看看已經開始濛濛發亮的天空,又道:「為父的經歷已經大致說了給你,不早了,你手傷初癒還是應該多多休息。」
梅用卻正聽到興頭,哪裡肯就這樣停下,二人又東拉西扯地說了半晌,梅用才疲倦睡著。
此後,梅清每日仍為梅用打通經脈,眼見梅用手臂的情況也一日好過一日。
梅用開始每日纏著梅清講些昔日闖蕩江湖之事,只覺得比起往日蒙杯然說給丹兒的不知精彩幾倍,聽的梅用幾乎廢寢忘食,恨不得立即便背上把兵器,從此漂泊江湖。
終於捱到術後整整足月,梅清也終於長舒一口氣道:「大功告成!用兒,你試試看手臂如何?」
梅用迫不及待一躍而起,在原地翻觔斗豎蜻蜓,原來跑幾步也要氣喘,竟可輕而易舉地翻觔斗豎蜻蜓,又跑開找了塊大石,竟也可以舉起。不禁喜出望外,幾乎抓耳撓腮,喜不自勝,幾步跑回梅清身邊,喜道:「爹,孩兒只覺得雙臂充滿力量,就是老虎也能打死幾頭。」
梅清泯然一笑道:「用兒如今你的雙臂乃用虎筋相續,便是不習武功,已比尋常人大力許多,這樣的手臂你可是歡喜?」言罷,忽地頭一歪,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