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父半生癡迷醫術,從未為男女之事分過半點心,甚至在我心中都毫無男女之別,只有是否患病之分,因此上當年即時早已年過三十,卻仍未想過娶上一房妻室,成家立室,養兒育女。
但是當真冤孽,就在那日於洛陽偶遇烈玉觀音後,我的心卻好似突然被個女人敲打入心扉,卻忽然便覺得心猿意馬,竟然動了成家立室之念!
說起來,烈玉是難得美人這倒還在次,最重要的卻是當日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那種剛烈的氣節,那樣絲毫不讓鬚眉,全無半點女子軟弱的性情,實在難能可貴!
正因為有此心意,這次為她們兩姐妹治起傷來格外仔細,更加不惜工本,無論何等珍稀藥材,哪怕療效只是好上一星半點,也毫不猶豫用在她二人身上。果然只是短短數日那兩姐妹就已徹底解毒,傷勢大為好轉。
烈玉如此烈性女子,自然是愛憎分明,傷勢好轉後,對我這救命恩人千恩萬謝,感恩戴德,並與她的妹妹妙玉一起親親熱熱稱我為『梅大哥』,聽起來實在說不出的熟絡。我當時心中亦是不住暗自欣喜,以為她如此對我必然也是有心,只是那幾日冷重因為擔心兩姐妹的傷勢亦未離去,烈玉見有外人在場,才不敢對我過於表白,以免羞見於人。
想到這一層,更加難以抑制心中喜悅,雖然每日仍與冷重談天說地,心中卻著實盼著他早日主動辭行。
這一日,我見身邊所存草藥那幾日消耗頗多,亟需補給。無奈烈玉傷勢尚未算痊癒,我自然不忍心其隨我奔波,因此只是交待一聲,便獨自外出尋藥。
我所需藥材向來罕有生僻,少半也許可在藥鋪覓到,大半卻需要輾轉幾個地方親自上山採藥,方可一一湊齊。
因此我這一離開便整整去了七八日光景。
第八日天已經擦黑,我卻仍然在路上趕路。當時心中便在想:自己這一下子便離開七八日,烈玉此刻怕是早已望穿秋水地盼我回去,因此上也顧不得更深露重,一門心思趕路。終於近二更時分,才趁著月光摸索返回破屋。
夜涼如水。
行至距破屋不足百步的林中,忽然耳聞一陣簫聲飄渺傳來,簫聲清雅脫俗,仿若天籟,與夜空中那一輪明月交相輝映,妙不可言。
我的步伐不由得更加快幾步,繞過幾棵大樹,那吹簫人終於映入眼簾。
又是那一襲白衣!此刻在月光映襯下,便彷彿是下凡的仙人,如此純潔乾淨,一塵不染,卻正是冷重。
我見吹簫人是冷重,本欲現身相見,只是如此天籟又如何忍心打攪,不禁駐足傾聽。
片刻冷重卻忽然住了簫聲,深吸口氣含笑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偷聽的佼人可願現身?」我兀自納悶冷重為何忽然吟出《詩經》,正欲現身相問,忽地一個人柔聲道:「這就出來哩。」
我順著聲音只見到此刻門邊竟然不是何時多了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正是烈玉!
她那一對美目卻正癡癡地隨著冷重上下左右,那雙美目中泛出愛慕的動人光彩是我日夜期盼的,如今卻哪裡想到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那雙美目此刻卻牢牢地盯著另外一個人,為他泛著前所為有的柔情,這讓我一下子失去走出樹林的力量。
冷重此時竟然也是不同與往日溫柔看向烈玉道:「在下一曲鳳求凰的簫曲可稱姑娘心意?」言語間充滿寵溺,後者頓時雙頰飛紅,幸福之情溢於言表。
這顯然一對兩情相悅的璧人!
那麼我呢?我又算什麼?林中的不由得在心中大聲怒吼:我不過是做了個偷窺他人的卑鄙之人!這不禁使我怒火中燒!一來自己的心上人竟然另有所屬,二來他二人可說終日與自己在一起,如此的大事竟瞞著自己,而最令自己氣憤的是,自己一向自詡聰慧過人,觀察入微,他們郎情妾意如此天造地設,顯而易見的事實自己竟毫無察覺,反而自娛自樂的終日想著烈玉傾心於己,實在荒天下之大謬!
於是我當下竟然生出報復之心,在林中重重咳嗽一聲!那二人不想此處此時竟然還會有人,忙滿面通紅分開。我見二人如此尷尬的模樣,竟然覺得十分開心,亦不理會二人,大搖大擺,逕自回到房中。」
梅用聽到此處,不禁想起昔日蒙杯然與丹兒之事,發覺原來爹爹竟與自己同病相憐,不由得感同身受,不禁歎了口氣。
梅清卻未停下,仍繼續說道:「後來幾日,我便好似個幽靈一般,藏匿於任何角落,仔仔細細,裡裡外外地觀察著冷重,更逐條地和自己相比較,卻不曾想,當真人比人當死,我這才驚覺對頭竟是如此完美之人:出身名門,武功深不可測,為人能文能武,容貌俊秀,更主要的是他年輕,與烈玉可說同齡,那幾日聽到烈玉喚我大哥覺得聽來已經是頗為刺耳。」
忽地梅清卻又歎道:「如今算來已有十幾年沒聽到了。」言罷沉默起來,梅用知其必定在思念烈玉觀音,也不便打擾,只靜靜等待著下文。
許久,梅清才歎氣道:「這之後見他二人甚是般配,自己一腔愛慾只好眼見付諸東流,於是竟生出自暴自棄之念。那時剛好遇上武當兩名赫赫有名弟子,冷重的師兄師弟,正在追殺本教祆教五花之一木棉。說起來木棉雖然貴為五花之一,卻不喜在江湖上闖蕩,且並非以武功見長,當時怕是早已經被人追至筋疲力盡。也活該是那兩個武當弟子時運不濟,偏偏在我剛剛在冷重手下吃虧,正羞憤難當之際觸我霉頭。當時我看到那兩個道士當下也不客氣,梅花針雷霆而出,直插入二人頭頂百匯穴,看著混著血液的粉紅色腦漿流出之時,我竟然覺得是如此心曠神怡!」
「啊!」楊用當下也不由得一驚,心中不免覺得爹爹這番殺戮實在太過殘暴,嘴上卻只是道:「武當可是江湖上泰山北斗,你如此殺戮豈不是與整個正派江湖人士為敵?」微微側過頭,看到梅清腰間那塊寫著「皮」字的腰牌,接著道:「莫非……莫非便是因此,爹爹走投無路才進入祆教?」
梅清搖搖頭道:「不全對!我的確是因此加入本教,卻並非走投無路,而是另有私心。當年本教正四處招攏能人異士,我因醫術見長,本教早就有愛才之心,數次招納,只是我卻因本教在江湖中的名聲為由一概置之不理。但是經過冷重之後,這次我不但出手屠殺武當兩名名號響噹噹得弟子,力救木棉得其引薦,更願意毫無條件主動地加入祆教!其實那時本來只是想著出出心中這口惡氣,最好再羞辱屠殺幾個像武當這般所謂名門道貌岸然的正派的人物,就更加稱心如意!」說著說著竟然歎口氣道:「用兒,你此刻定然覺得爹爹很是可恥,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