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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91章: 文 / 梅靈

    第191章:

    秋陽如畫,怡親王府花園中綠肥紅稀,可見凋落,東籬之下,簇菊生幽。

    怡親王府的八角亭中,正在東籬之旁,亦只見假山怪石,小橋流水,竹徑通幽。

    允祥治了些酒席,便只吩咐兒子弘昌請了晚輩的侄子們來賞花吃酒,不多時工夫弘皙以及允祿允禮等王府裡的弘字輩的兄弟都到了,正在寒暄一番方罷。

    弘歷大笑著過來,看到園中美景,弘歷不禁笑道:「好俊的菊花,越發有剛骨了。」

    只見弘歷穿著青灰長袍,套著一件寶藍色巴圖魯馬甲,越發顯得俊朗風流。

    聽了弘歷的話,允祥一笑:「怎不見你也有些剛骨?論起剛骨,唯你額娘而已。」

    弘皙眼波一挑,允祥長子弘昌便笑道:「他就愛這些個打扮風流,只差塗抹些胭脂水粉了,怪道四伯母時常歎氣苦惱,怎麼就沒生下一個像四伯母和四伯伯的孩子。」

    一句話說得眾人捧腹,弘皙抬手掩住口輕聲咳嗽了一聲,忍住了笑意。

    弘曉年紀卻比弘歷小得多,仰頭眨巴著大眼睛,笑瞇瞇地道:「四哥,聽四伯母說起過,當日裡四伯母的外祖母家有一個中表兄弟,生得極是風流多情,又愛胭脂水粉,只是個紈褲子弟,越發沒個剛骨了,四伯母生平最厭,虧得四哥還學他呢!」

    弘歷給他這話噎得幾乎不曾嗆著,不滿地道:「賈寶玉不過就是一塊假寶玉爛石頭,如何能與本公子的風流瀟灑相提並論?我可是馬背上長大的滿洲巴圖魯,文武全才,舉世無雙。」

    「哈哈哈哈!」眾人不覺笑得前仰後合,弘皙手中的酒杯合到了弘昌身上,弘昌手裡的茶則倒在了弘曉的腿上,燙得弘曉哇哇怪叫,越發彎腰揉腿揉腸子。

    允祥眼裡也帶著笑,搖頭歎道:「這幾個孩子中,最淘氣的便是四哥家的了,也不知道四哥和四嫂那樣的人,怎麼偏生有這般淘氣的孩子,倒是多像了四嫂小時候。」

    聽到允祥說到黛玉,弘歷素知黛玉從小是父親和允祥看著長大的,歷年來也聽李德全說起過往事,心裡好奇得緊,只是也沒人多嘴去說,故忙扯著允祥衣袖笑道:「十三叔,快說說額娘小時候的事情,趕明兒我也去糗糗她去!」

    允祥從他手中扯回衣袖,薄責道:「弘歷,你在我這裡也動手動腳的,仔細你的皮!」

    說得弘歷哈哈大笑起來,手中的折扇打開又合上,一派倜儻風流,道:「十三叔,什麼時候你也這般說我了?我就知道你們都愛向額娘告狀。」

    允祥慢條斯理地坐下,看著下面的小廝上來與弘皙弘曉等人收拾完了,才緩緩地端起酒杯,笑道:「想起操勞半生,也難得如今的清淨。」

    「可不就是?我如今也是難得地走遍了四方,越發覺得何謂海闊天空!」

    一句朗朗的話,從門口傳來,雙鬢微白卻依然丰神俊美的允禟含笑而來。

    弘皙驀地裡大驚,輕聲道:「九叔?你不是已圈禁了麼?」

    早就聽說他與允祀同一天中毒死了,怎麼還尚在人世?

    允禟雙眸掃過眾人,對允祥笑道:「我再不知道你消息竟是這般靈通的,我不過才進京,你就知道了,還打發人下了帖子來。」

    允祥吩咐人給他送上了一副杯筷,舉起酒杯道:「多年不見了,見到九哥風采依然,真是感慨萬千,沒想到,我倒是白髮比你多些了。」

    「你和四哥都忙著正事兒,自是辛勞許多。」允禟眉開眼笑,那是重擔,他擔不起。

    允祥輕輕啐了他一口,才問道:「這次回來,可去探望九嫂和你那些孩子們?」

    允禟聽了這話,臉上神色漸漸消了下去,淡然搖頭:「我都死了的人,不會再出現在他們眼前了。我為一己之私而遠離朝野紛爭,更沒有什麼資格再做他們的阿瑪。」

    弘皙卻並沒有在意什麼,只是悶悶地吃酒,聽著允祥與允禟寒暄,眼裡儘是驚異。

    素知雍正心狠手辣,絕不手軟,為何他竟是會饒恕允禟?又為何允禟竟肯閒散離去?那時候他已是成年之人,為何卻一絲兒風聲都沒有?

    允禟似是瞧出了弘皙臉上的迷茫,不禁心中長歎一聲,當年的他亦是如此啊!

    允祥設宴賞花喝酒事小,見允禟卻是大事,那允禟年輕時又是風流之人,且見多識廣,弘歷便先與他十分親近,喜笑宴宴,倒也是十分自得其樂。

    弘皙心中卻不免湧上了一種清冷孤寂,眼中越發蒙上了淡淡的塵,便借口方便離了八角亭,逕自往假山之後的桂林走去,靠在桂樹上仰望清空。

    允禟拿著酒壺走過來,笑道:「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弘皙回頭看著他,輕歎了一聲,道:「今日見到九叔,心裡倒是極有感觸。」

    雖然上一輩的沒有幾個相合的,可是如今他們晚輩縱然心中各自有顧忌,也不若九龍奪嫡時的水火不容,不然他也不會過來了。

    允禟也靠著一株桂樹,仰頭就著壺嘴喝了兩口酒,才淡淡一笑,道:「沒有什麼感觸不感觸,弘皙,只萬事隨心而已。我也是一路走過來的,明白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弘皙不免有些好奇:「九叔知道我想的是什麼?」

    允禟點點頭,他不會看錯的,弘皙眼中那抹迷茫的神色,道:「你無非是在左右搖擺不定,到底是謀權篡位,還是一如既往地將王爺做下去。我素知四哥和四嫂為人極好,真正能同他們生活過的人,沒有人不感念他們的,況且四哥對你亦有防備,你便是舉事也不會成功,因此你心中躊躇不已。」

    「九叔說得極是,」弘皙點點頭,歎了一口氣,道:「我原本一心以為我阿瑪的死都是四叔和四嬸兒所致,可是如今卻明白,一切都是皇瑪法的意思罷了。這些日子,我看到了極多的事情,竟是與我所想的大不相同,明知我有謀權之心,可是他們卻僅僅是防備,並沒有動手,也更讓我心中拿捏不定,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允禟怔了怔,輕笑道:「你說出來倒好,不然,憋在心裡也憋死了自己。」

    湊在壺嘴又喝了一大口酒,腦海中卻是想起了那幅妍麗如詩的桃花,花中的少女絕代風華,那一天的景,看到的人,誰沒掛在心中呢?恨不相逢未嫁時,他也恨,他不是第一個見到她的人,只是晚了就是晚了,放手,才是最好的幸福。

    弘皙詫異地看著允禟,他的臉上,彷彿閃著年輕一般的光彩,看起來,讓人不敢逼視,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麼事情?唇邊含笑,竟似溫柔無限?

    不過片刻工夫,允禟回過神來,也聽著八角亭中弘歷和弘曉划拳的聲音,清亮得像是琴聲一般,帶了點少年人的尖銳和暗啞,不覺臉上一笑,道:「弘歷著實不像四嫂,四嫂這般的人物,該當生養如謫仙一般的兒子才是。」

    弘皙聽了笑道:「這些又是說不准的。」

    頓了頓,輕聲問道:「侄兒到底也與四嬸兒差不多的年紀,凡事倒沒四嬸兒看得透。」

    「那是因為,男人重的是權勢,女人重的是情緣和小家罷了。」允禟笑笑,「越是不看重權勢富貴的人,越是看得透世俗風雲各人心思,四嫂是個極玲瓏剔透的女子。」

    弘皙定定地看著允禟,驀地裡輕聲道:「九叔,你也喜愛四嬸兒麼?」

    一句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讓允禟的臉有些變色,可是卻沒有慚愧等神色,只是悠然一笑,道:「那樣冠絕天下的女子,又能有幾個男人不愛?便是」

    想了想,黛玉如今貴為國母,再不得說這些話,便掩住了話頭,輕笑道:「多矣!」

    弘皙不解地道:「侄兒雖不深知當年的事情,卻也明白些,只是好些人都未露聲色罷了,侄兒亦不好揣測。只是既然皇瑪法明知如此,為何能容下四嬸兒?」

    皇家最忌兄弟手足為一個女子反目,尤其是大清皇朝,倘若有如此女子,必死無疑。

    允禟笑道:「當年傳得風生水起的鳳女金身之命你倒是忘了?你四嬸兒原是命定的國母,聽說也是因四哥是帝王命的緣故。弘皙,他們是命中注定的帝后,不管我們費盡多少心機,終究不過跳樑小丑罷了。」

    弘皙心中驀地裡一驚,口內澀澀的,卻沒話可說。

    只凝視著允禟喝酒,半日才歎道:「九叔,我能放棄麼?」

    允禟幽幽一歎,笑道:「沒有什麼放棄不了的,退一步海闊天空。」

    左手扯了一根桂枝,瞧著綠葉婆娑,金桂如星,不覺露齒一笑,道:「江山如畫,天下堆秀,人生大好光景,怎能令自己束縛在庸俗的權勢富貴之中呢?」

    弘皙默默無語,心中雖經允禟點明,可是到底還是有些躊躇不定。

    允禟倒也並不強求,只是一笑道:「你們都是晚輩,小孩兒家的鬥爭,我們這些老人也都不想去摻和著了,白白告訴你一句罷了,天命所歸,終究無改。」

    況且弘歷看似輕浮浪蕩,又看似玩世不恭,可是他才是最精明之人,心思極其縝密,倘若他不露,很少有人能看出他心裡想的是什麼,臉上一團和氣,底下卻可以呼風喚雨。

    不等弘皙說什麼,便聽到弘歷高昂的聲音道:「九叔,弘皙大哥,磨蹭什麼呢?」

    允禟忙含笑攜著弘皙過去。

    弘歷見到他手上桂枝,忙笑道:「九叔,這桂枝好,給我罷。」

    允禟隨手遞給了他,笑道:「仔細你額娘知道,大男兒的,愛什麼花兒朵兒。」

    弘曉吃酒吃得臉上紅紅的,一團孩子氣地笑道:「九叔,你還不知道弘歷哥哥不成,他啊,不是愛花兒朵兒,是用花兒朵兒討女孩子歡心去了。」

    惹得弘歷伸著拳頭在他臉前晃了晃,道:「再說,仔細我在你臉上留下幌子!」

    弘曉素日也仗著黛玉是極疼他的,倒也不怕弘歷的拳頭,將舌頭一伸,鼻子一皺,得意地道:「來啊,來啊,才不怕你,四伯母要是知道了,你才得仔細了!」

    說得弘歷越發笑了起來,坐下後才道:「我就知道,你們都拿額娘來壓我。」

    不過聽他的語氣倒也是自得其樂,眾人便也不管他方才與弘曉生氣的事兒了。

    弘歷擎著一杯酒,長歎道:「好花好景好酒,只可歎,竟沒好歌舞。」

    他從小在皇宮中長大,小時候多又是跟著康熙長到了十來歲,雖然雍正和黛玉生性簡樸,可是他卻不然,心中存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雖不至於揮霍無度,可是最懂得享受人生,不免在眾人跟前感慨萬千。

    允祥只是一笑,道:「你在這裡想著歌舞,你皇阿瑪可是在宮裡想著如何減省,將減省下來的這一份錢糧接濟百姓呢!」

    弘歷聽了自悔不迭,忙笑道:「十三叔可別告訴額娘,不然額娘又罵我是敗家子了。」

    「你原是個敗家子,還怕人說?」黛玉清脆脆的聲音,夾雜著弘晝雷一般的哇哇聲,母子二人竟是順著幽徑飄然而來,身後跟著怡親王嫡福晉兆佳氏。

    眾人忙都站了起來,允祥上前施禮道:「方纔還在說弘歷呢,四嫂就過來了。」

    黛玉眸光似水,輕笑道:「可不是,我閒著在宮裡竟是沒有半分事兒可做,聽說九弟回來了,便想與四哥去瞧瞧他,誰知到了他住的地方,才知道讓你請來了。」

    眼睛瞥了弘歷一眼,弘歷忙上前笑道:「若不是這雙眼睛還亮堂著,又是跟額娘長大的,乍然看到額娘抱著弘晝一進來,孩兒還當時送子觀音娘娘下凡塵了呢!」

    「瞧你這猴兒鬼得什麼似的,就是生得一張巧嘴,慣會甜言蜜語。」黛玉雖然慈母之人,可是眼裡的責備還是極其明顯的,養不教父之過,她這個娘親也是有過的。

    弘歷裝著沒聽到,嘻嘻一笑,也就混過去了,只是湊到黛玉跟前逗弄著弘晝,伸手抱在懷裡,沉甸甸得直墜手,便笑道:「哎喲,弟弟越發長得像小壯牛了,重得很。」

    弘晝年紀小,口齒不清,只用著像琉璃一般的眼珠子盯著弘歷,胖手抓著他的辮子用力扯動,臉上有些苦惱的神色,好像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形容他的心事,想了半天,竟是小嘴一張一合地道:「猴,牛!」

    弘歷聽了笑道:「這個小胖胖,一點都不吃虧,學嘴也是快的。」

    黛玉伸手抱過了弘晝,笑道:「做額娘的,無非就是盼著孩子一個個好好地長大罷了。我倒是盼著你也像小時候一般可愛呢,誰知越是長大了,反更風流浪蕩了。」

    弘歷也扮了個鬼臉,看著弘晝衝著自己扮鬼臉。

    允祥與兆佳氏早吩咐人重整杯盤酒菜,設了上座給黛玉,笑道:「四嫂既然來了,就好生吃兩杯酒,也擷些好菊花給弘晝玩。」

    黛玉緩緩坐下,對允禟和弘皙等人都是一笑,道:「都是自家人,生分什麼?」

    允禟一笑,先坐了,允祥與兆佳氏也都坐了,後輩們方才或先或後地落座。

    唯獨弘曉跑到黛玉身邊站著,睜大眼睛和弘晝大眼瞪著小眼。

    摸了摸弘晝的胖臉和胖手,弘曉笑道:「弘晝弟弟真是可愛,像小豬一樣,給我做弟弟,我一定很疼他。」

    弘晝也不是很懂小豬是什麼,只是用手打著弘曉,張口就道:「你豬!」

    兆佳氏抿嘴一笑,黛玉也笑了,道:「這個弘晝,脾氣暴躁,模樣雖比弘歷長得像四哥多些,剛眉硬臉的,可是脾氣卻一點兒都不像四哥那樣內斂沉穩,改日得十三弟和和弟妹得教他一些禮數,才好學會尊敬長者呢!」

    別人聽了這話也罷了,唯獨允祥心中一動,有些瞭然地看著黛玉。

    黛玉這些話,好像有一種托付的意思,莫不是要將弘晝托付給他們教養?

    允禟也是皺眉若有所思,或者,他們也真的是想掛印歸隱了。

    人麼,總是有些私心的,再大的功德於民,誰又真的是圖那一份名垂青史?

    好像察覺了額娘說他壞話,弘晝鼓著胖腮,呲牙咧嘴的模樣逗笑了大傢伙兒。

    忽而伸出胖手對著來路,口水灑落了小圍兜兜上:「阿阿阿!」

    他叫不清楚,卻是雍正已便服而來,含笑抱著兒子道:「應該叫阿瑪。」

    允祥等人忙都重新起來給雍正見禮,雍正微微擺手道:「自家人,不用多禮了。」

    說話舉止,竟與黛玉一般無異,十分平易近人。

    雍正含笑道:「這麼些年,瞧著你們倒是清閒,朕心裡可也羨慕得緊。」

    黛玉抬眸看了他一眼,卻是輕輕搖搖頭,道:「在其位謀其政,原是天經地義。」

    一家清淨事小,可天下事大,她也學會了體諒,為天下百姓著想。

    這一抬眸,似含丹桂飛紅,眼中儘是溫柔體貼,也沒了素日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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