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互相揣測的心,同時折磨著兩個人。
雖說雍正是為自己好,但是黛玉卻是柔腸百轉,整日裡很是不安。
她的擔憂,她的害怕,沒想到,終究有一日果然成真了。
她亦曾問過自己,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呢?不就是四哥麼?卻為何到了四哥願意與她攜手歸隱的時候,她反而忐忑不安,反而裹足不前了呢?
黛玉神色不若往日那般歡快,雍正的臉也越發陰沉。
這日回過雍正事情之後,弘歷便立即抱怨道:「皇阿瑪和皇額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敦兒跟孩兒說了好幾回了,好像皇阿瑪和皇額娘心裡都有了疙瘩似的,皇額娘這幾日吃得也不多,好像清瘦了些,怪讓孩兒心疼的。」
雍正聽了這話,眼裡閃過一抹心疼,也不禁歎了一口氣。
因為弘暉帶著星兒和月兒都去蒙古玩耍去了,因為雍正忌諱,弘皙畢竟不能多理政事,鬼影向來又不喜多理俗事兒,只愛與他那位偷兒福晉在家裡逗弄著孩子為樂,因此如今御書房議事的,便是他這個寶親王和十三叔這個怡親王。
叔侄兩個聽到雍正竟然歎氣,想著黛玉也是長吁短歎的,心裡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大了,忙對視了一眼,允祥開口道:「四哥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出來也好一同商議商議。」
向來商議政事的時候,允祥都是極肅然地稱呼雍正為皇上,守著君臣之別,倘若聽他稱雍正為四哥,便是當做兄弟之間的事情了,因此雍正又是歎了一口氣。
允祥越發有些好笑了起來,道:「倘若是四嫂的事兒,四哥說出來,弘歷這個性子倒是能出些好主意,光是咽在肚子裡,倒是讓我們也摸不著頭腦了。」
雍正沉吟了片刻,才道:「朕是想帶著玉兒歸隱,只是,她卻又不同意。」
其實,他太懂得她的心了,不想看著她看到太多的宮闈風雨而鬱鬱寡歡的神色,何況他也年過半百了,很是想有著輕鬆的心度過晚年,所以是真心想歸隱的。
聽到雍正說出歸隱的話來,允祥和弘歷都是大吃了一驚,道:「歸隱?」
弘歷心中千回百轉,哪裡捨得父親早早歸隱?那重擔放在他頭上,他可心裡不大樂意,急忙道:「皇阿瑪不過就是知天命罷了,龍體安康,還有大好的年華可度,如何要歸隱?又將江山置於何地?」
雍正怎能不知道自己兒子心中的那點小算盤?不覺斜睨了他一眼,臉上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清閒了,朕年過而立方得你一子,不說好好孝順朕,卻來推脫,仔細明兒個朕就帶了你額娘溜之大吉,將這江山一股腦兒都丟給你們。」
弘歷吐了吐舌頭,道:「皇阿瑪,孩兒還年輕,稚嫩得很,您能放心交給孩兒麼?」
「你也老大不小了,別在朕跟前嬉皮笑臉的,仔細你額娘更惱了你。」雍正神色有些鄭重,他和黛玉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黛玉更是看重女孩兒比男兒多些,素來極疼敦兒,如今弘歷妻妾皆有,雖說在皇室是司空見慣,敦兒也是極賢惠的,到底黛玉心裡也是不大高興的,對弘歷的兩個側福晉神色素來都是淡淡的。
弘歷生性雖風流多情,可是卻知道父母恩愛非旁人可比,心底下也有些害怕黛玉,忙笑著湊到雍正跟前,笑瞇瞇地道:「皇阿瑪,您是英明偉大的皇阿瑪,最是能體貼人心了,就饒了孩兒這一回罷,可別告訴額娘。」
雍正瞥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的事情,只是眉頭打結,依然擔憂著黛玉的心事。
允祥心中想了一想,才笑道:「四哥和四嫂這麼多年的夫妻了,還有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坎兒?四嫂不答應,也是為四哥著想,不過也就如同四哥為四嫂而生了退隱之心一般無異,怎麼你們倒是像生分人了不成?還是心裡倒是生了些疙瘩了?」
雍正歎了一口氣,道:「這些事情,朕心裡自然是明白的。」
頓了頓,臉上也有些無奈,道:「只是朕也不想玉兒太過勞累,雖說做皇后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又是母儀天下,只是她到底不愛這些繁瑣事情,如今來來往往各個王府裡的福晉格格的,有敦兒幫襯著還好,若是沒了,便是她自個兒打起精神應付著,我也不想她太累了,所以才想帶著她歸隱。」
聽了雍正這番話,允祥和弘歷心中都極是感動。
自古以來,能做到這般地步的帝王,又能有幾個?
允祥凝思半日,才笑道:「四哥,難怪四嫂跟你生氣了。」
雍正身子震了一下,不解地問道:「為何如此說?」
語調有些急迫,如今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竟也有些迷了。
允祥背著手起身走了兩圈,看到雍正臉上的焦急,才含笑道:「四哥,雖說四嫂輩分大了些,可是你我都知道,四嫂也是你我都看著長大的,這一份親情,我也並不比四哥低上幾分,心裡也很是明白些四嫂的心事。」
說得雍正點點頭,想起少年時代的自己,帶著年幼的允祥踏進桃源林府,一入門便迎到黛玉的出世,想起她粉嫩的嬰兒模樣,不覺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說起來,他們三個人,也比旁人的情分分外濃了些。
允祥看到雍正臉上的笑意,也點頭微笑道:「四嫂生性簡便些,且為了自個兒認定的事情,不管多難,都會往前走的,並不會在意過別的什麼事情。只是如今,她縱然有心歸隱,可是也是想要四哥心甘情願地與她歸隱,並不是四哥說的,因為怕四嫂累才離開朝堂,這樣的話,說是為了她才歸隱,她心裡如何過得去?」
說到這裡,尤其是「說是為了她才歸隱」這一句,允祥咬得極重。
雍正是何等人物?城府極深,聽了這話,登時恍然大悟,如同撥雲見日。
「卻是這般,我倒是不曾想到。」雍正臉上也有些慚愧之色。
允祥笑了笑道:「四哥成日家裡忙著朝政,如何能在意這些小事兒?」
輕輕地停住了話語,復又沉吟道:「四哥如今年過五十,可也並不是非退隱不可,弘歷年輕,只怕還不足以擔當大任。星兒月兒年紀雖不小了,到底梅兒和弘晝年紀極幼,你們歸隱去了,留著他們在宮裡可如何是好的?」
這些話自是說到了雍正的心坎兒裡,亦背著雙手走近窗邊,臉上卻有些堅定,但是隱隱之中,還是有一絲的躊躇,雖然他很想和黛玉一同歸隱,可是如何捨得下年幼的孩子呢?便是自己願意,只怕黛玉也不願意罷?
順著御書房回到養心殿,雍正依然背著雙手,瞇眼看著路邊花卉。
自從提出歸隱一說至今,多日來兩人都是彼此心中有沉思纏綿,卻辜負了大好的時光,展眼間已是涼風入耳,夏日已盡,此時正是金秋八月,桂樹飄香,菊花連綿,錦繡滿目,碧空如洗,紫燕南飛,越發有一種清新蕭瑟之氣縈繞鼻端。
緩緩走了一會兒,雍正突然立住了腳步,對花沉思著方才允祥之話。
身後跟著他的李德全等人也不敢言語,只是靜靜地立在他身後。
過了良久,似是時光凝固,雍正才自言自語道:「倘若我此時歸隱,皇阿瑪在九泉之下也必定不會怪責我罷?」
他素知皇阿瑪一生心中孤寂,雖有榮華錦繡,卻掩不住心中悲愴,他不願意如此度過餘生,到時候,就算天下都在手中,可也沒有什麼可以覺得心裡歡欣的事情。
只是,想到這裡,他卻又皺眉起來,他如此想,黛玉卻未必如此,況且她心裡也總是覺得自己捨不得江山皇位,如今瞧來,他得好生想個法子,才能帶著黛玉離去了。
想起林如海留下的舊信,雍正唇邊蕩漾著一縷濃濃的笑意。
當日裡極其佩服林如海的心思縝密,卻從未想到至今為止,他卻依然能因此而從中脫身。只是林如海信中卻是十年之約,如今距離雍正十三年還有好幾年的時光,他竟是要再在宮中蹉跎上好幾年不成?到時候,他都是年近花甲的老頭子了!
繼續往前走著路,雍正突然眼波一閃,也許,林如海什麼都料到了,他信中的十年之約,是雍正十三年,倘若那時候離去的確是最好,因為那時候,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而且,弘晝也能離開父母了,到時候托付給允祥照顧,也未嘗不可。
畢竟他們只是離開宮闈朝堂,並非遁世離去,要見孩子們,也是一件極容易的事情。
不知不覺,已走回了養心殿,只見湘簾曳地,靜謐無聲。
門口兩旁放了兩盆極家常的繡球菊,開得正好,影影綽綽地落在湘簾上,風吹過的時候,搖曳生姿,越發美麗奪目,一股清香更是沁人心脾,令人頭腦為之清醒。
雍正呆呆地看了半日工夫,抬眸時,卻見黛玉站在窗邊,正靜靜地凝望著自己,看到自己望過去,她亦是啟齒一笑,人美如玉,裊娜如柳,越發顯得丰姿端麗,嬌美絕俗。
雍正快步掀了簾子進去,將她擁抱在懷中,深深地埋在她清香四溢的髮絲中,輕聲道:「玉兒,歸隱的事情,暫時擱置下罷。極多的事情,只管交給我處置就是了,你很不用操心,只要守著含飴弄孫之樂就好。」
聽到雍正竟似想通了,雖然心中難掩失望,可是黛玉依然淺笑輕顰:「這就是了,若是四哥捨不得,我怎能說什麼?只要四哥想著是好就是了。」
青絲如水一般緩緩拂過他的臉,黛玉依靠在他肩頭上,共望窗外的連綿錦繡,柔聲道:「我雖想歸隱,只是托懶兒罷了,如今朝政清明,宮闈平靜,也沒什麼可操心的,大隱隱於朝,我們也算是隱士的。」
雍正心裡卻是不由自主地有些歎息,她到底還是在寬慰著自己,怕自己為她而擔憂,只是這個傻丫頭啊,她為自己擔憂,自己就不為她擔憂麼?到底什麼是情?不是什麼驚天地泣鬼神,也不是什麼流傳千古名垂青史,只是情到深處情轉薄,太濃反是空餘恨。
他不想讓自己的人生留下餘恨,更不想與他的玉兒無法攜手餘生,所以,有張有弛是必須的,只要能看到他們歸隱的那一道曙光,如今再苦再累,他也甘之如飴。
想想也倒是好笑,做親王的時候,想得到帝王權,所以汲汲了一生,歷經風雨。可最終果然得到了的時候,一切都平靜下來了,他們的兒女也不用活在擔驚受怕中了,他卻又想放手,將皇位當作了是燙手山芋一般。
夫妻兩個又回復了往日的柔情蜜意,允祥和弘歷終於鬆了一口氣。
允祥暗暗瞅了弘歷一眼,弘歷也回他一笑,道:「侄兒倒是不想皇阿瑪歸隱的,他的雄才大略未曾盡展,卻要丟下玉璽而去,實在是令人好生氣憤。」
允祥淡淡一笑,道:「你不是最想與弘皙一決高下,一展身手麼?」
弘歷忙笑道:「十三叔,你可別笑話我,弘皙的心意,我倒也琢磨得差不多了,不想讓皇阿瑪出手,只因為我不想讓皇阿瑪再落得一個長輩欺負晚輩的名兒。」
允祥臉色微微有些沉思,含笑道:「你也別這般淘氣了,趁著這幾日天氣清朗,我在家裡治了酒席,請你們一家子去吃酒賞菊,也叫上弘皙一起過來罷!」
有些事情,總是要解決的,越是留下,越會成為極大的隱患。
抬頭望天,康熙朝的皇子龍孫還剩下多少呢?妻離子散者有之,隱姓埋名者亦有之,而不放棄的人仍然比比皆是。弘皙這個孩子極好,且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又何必和弘歷再爭什麼長短?江山早定,繼位者亦早定,再爭這些,不過徒惹笑話而已。
四哥都是要走的人了,弘皙心裡又何必存著舊日恩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