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春雨纏綿,晚風蕩漾。
些微的餘暉,將養心殿中的宮女太監侍衛的身影拉得長長的,臉上都是肅然之色,可是卻沒有半分害怕驚惶,不愧舊人。
雍正似乎早有預備,已經派了怡親王允祥銀面親王鬼影,帶著弘暉弘歷迎戰,迅捷之極。
這一仗,龍爭虎鬥,毫無退縮;這一仗,血染蒼穹,灑落陝甘。
弘暉沙場上長劍驚風,弘歷雄心壯志,兩個如玉一般的少年,一腔熱血沖天起,竟在戰火中如神龍歸海,令敵軍聞之喪膽。
黛玉雖知道兒子自幼習武,可是兩個包子饅頭似的兒子,時常在自己懷裡撒嬌,就像是扭股兒糖似的,只當練武也只是強身健體而已,卻不知道,四哥將兩個孩子教得這樣好,文才武功,皆極其出色。
這是給兩個孩子的磨練,鬼影允祥為輔,皆是聽從兩個少年的運籌帷幄,看似屬於弱勢,卻又後勁強勁。
年羹堯反得突然,且又有允禟為後盾,朝堂上一些文弱老臣更是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惶惶不可終日。
「皇上,這可怎麼辦?年羹堯的兵士,已經往京城攻來了!」聲音有些顫抖,也有些害怕,即便是極力沉穩,也穩不住。
年羹堯驍勇善戰,能在允禵當年坐鎮西北的時候,他竟能壓制住西北大軍,可見才幹精明,無與倫比,皇上雖少年時代跟著康熙爺一同征戰準噶爾,但是終究多年都是在京中料理事務,論起沙場點兵,如何能比年羹堯?
黛玉冷聲斥道:「身為國之肱骨,竟只是一點小事也面無人色,竟連兩位少年親王尚且不如,如何能為天下百姓做主?」
風穿珠簾,捲起黛玉一身紫衫飄渺,似丁香海生波蕩漾。
讓朝中簾外群臣情不自禁一怔,黛玉朗聲道:「天威朗朗,邪不勝正,但凡叛臣賊子,終有一敗!萬歲爺為一國天子,當為天下百姓挑起一桿戰旗,敵軍未至,各位大人卻自亂陣腳,豈不是讓天下百姓笑話我大清沒有能人坐鎮朝堂?還談得上什麼為民做主?談得上什麼報效國家社稷?」
一介弱女,尚且臨危不亂,枉自他們自稱男子漢大丈夫,敵軍遠在數千里之外,他們竟是成了軟腳蝦子。
一番話讓諸臣羞愧,張廷玉拱手道:「娘娘教訓的是,四位親王征戰,豈有兵敗之理?」
雍正神色平穩,讓人看不透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想的又是什麼,只是與張廷玉對視一眼,眼中皆是一絲寒光閃過。
「皇上,此時事情緊急,那年羹堯原是皇上門下舊人,叛變如此輕快且迅捷,十萬雄兵不算什麼,可是火槍隊」
雍正冷冷地道:「朕重用年羹堯,當年轄制住了罪人十四允禵西北雄獅,的確保住了大清多年平安,此時反叛,皆因他狼子野心,企圖改朝換代,朕身為大清帝王,又有何懼?火槍隊算什麼?他有他的火槍隊,朕也有朕地籐甲兵!」
此言一出,珠簾後的黛玉也有些詫異,籐甲兵只是她當初隨口跟雍正提起的,沒想到,他竟果然訓練處了籐甲兵。
籐絲柔軟,且極柔韌堅固,雖不及金甲鐵甲,卻更有一種韌性,編結成甲衣為盾,柔軟輕便,又能減去火槍鉛子的衝擊。
當日裡與雍正,談論康熙朝歷代戰役,又因有西洋進貢手槍數枝,把玩的時候的話,卻沒想到,他竟然放在了心裡,竟能用在防備年羹堯的火槍隊上,既然如此,那,他就應該早就知道年羹堯的反叛之心了,只是對自己也沒透露出一絲兒風聲,果然是夠深沉的。
見雍正竟是萬事胸有成竹,沒有一絲慌亂,文弱朝臣不禁稍稍放下心來,隨即便有人問:「籐甲兵?如何沒有聽過呢?」
雍正冷眼斜睨了他一下,淡淡地道:「怎麼?在京城中只顧著舞文弄墨,談天說地,戰場的事情朕也該向諸位愛卿稟報?」
嚇得那朝臣急忙叩首道:「微臣不敢!」
雍正這幾年,的確是喜怒無常,且生性猜疑心重,這些朝臣誰還敢拿著草棍兒戳老虎的鼻子?
身為皇帝和皇后,深居萬重宮闕,無法目睹沙場上的金戈鐵馬,只能登高望遠,可是急報卻是一份又一份地快馬進宮傳來。
一個沉穩,一個清靈,腳步重重踩在台階之上,一聲聲,落入人心,可是,唯獨沒有彷徨急躁,讓身後跟著的人,也情不自禁地將心放了下來,天塌了,有帝后頂著!
並肩站在高闕,同望兒女征戰之所,彷彿一對仙人臨凡。
雍正一襲玄衣如墨,面容沉靜;黛玉一身素裳似雪,嬌顏如花;
黃旗獵獵作響,上頭金龍似破旗而出,在頭頂盤旋不定,吹得黛玉長髮飄飛,披在身後,竟是不曾挽髻,素面如桃花,眼神似雪山清泉,晶瑩剔透,說不出的空靈秀美,似幽谷新蘭初綻,又似風中白燕蹁躚。
天蒼泣血,地土凝碧,那是天下的兒女,身為帝后,豈能鮮衣艷裳?
黛玉看著急報,纖細的手指緩緩掠過允祥草草的字跡,望著雍正,柔聲道:「四哥,你不擔憂麼?」
她心裡很是擔憂,擔憂著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火,使得百姓生靈塗炭;擔憂,擔憂著兩個小叔兩個兒子的平安;更為天下百姓擔憂,他們從軍的兒子,是不是也能平安返家,是否忘記了家鄉有著親人殷殷期盼。
雍正深沉的眼波流轉,雙眸中清光瀲灩,竟是如同少年時代一般,靜靜地凝視著黛玉,彷彿眼中的桃花臨水而開。
良久,才望著春雨漸歇,天穹凝碧,淡淡地道:「年羹堯火力最強的,便是那支火槍隊,允禟畢竟不敢生事,他只是給予了年羹堯足夠的糧草。許多事情,遠在陝甘我也無法親征,倒是讓鬼影十三將他引入京城。」
既有籐甲兵,倒也不怕火槍隊,他做事,想來都是前後想得周全,即使不能親征,也要運籌帷幄之中,決策千里之外。
「引入京城?」黛玉順口接了一句,沉吟片刻,道:「我也想知道允禟打的是什麼主意呢!」
這些年來,他也是安分守己,並沒有做什麼出格之事,血滴子一直都是暗中監視,豈能出事?偏生叛變卻是極其突然,事先竟是沒有一絲兒徵兆,唯獨能說得通的,就是他心裡的主意到底是什麼。
腰間微微一陣灼熱,卻是雍正的手臂劃過她的腰間,放置在她如纖柳一般的腰肢上,手上的溫熱,幾乎灼傷了她的肌膚,強勁有力的力道,讓她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種平安,相信她的四哥,會保護閤家平安,天下平安。
當夜幕降臨,宮闕中燭火璀璨,寂靜中,快奔的馬蹄聲愈加蒼脆,每隔半個時辰,消息總是會傳來一次。
黛玉的心中,有一種熱血在蠕動,可惜,她無法與兒子並肩作戰,只能在此殷殷期盼,目光似劃破了遙遠星空。
捷報頻頻傳來,讓民心大穩,臣心大定。
天下興亡,千古如是,苦不堪言的,唯獨百姓而已。
雍正朝四五年來,他們過上了難得的平安日子,如何願意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平靜?
小梅子天真的笑容,明亮璀璨,驅散了宮中的陰霾。
粉妝玉琢的小臉湊在黛玉跟前,小手五指張開,捂在黛玉臉上,笑吟吟地道:「額娘,額娘,猜猜我是誰!」
黛玉莞爾一笑,撫摸著小梅子如明珠一般晶瑩剔透的小臉,含笑道:「你是我家的小梅子啊!」
小梅子氣鼓鼓地道:「我才不是小梅子,人家已經長大了,是大梅子了!」
軟軟的身子依偎在黛玉懷裡,淘氣地道:「皇額娘,要弟弟啊!」
小手從黛玉臉上挪開,胡亂摸著黛玉平坦的小腹,粉腮鼓起兩團小包子,很是想要有人叫她姐姐,好威風啊,就像姐姐。
黛玉寵愛地抱著她,目光如同江南的春雨,穿過珠簾,望著敦兒和星月二人悶悶地坐在哪裡,臉上都是有些擔憂。
啊!逢到此時,也有一件喜事振奮人心,雍正下旨為弘歷指婚,聘李榮保之女富察敦兒為寶親王嫡福晉,五禮已下。
月兒也擔憂著弘暉,誰能想到啊?他們是皇室中難得的一對青梅竹馬,等月兒及笄,雍正亦會下旨賜婚,一雙兒女結良緣。
見到黛玉不說話,小梅子咕噥道:「皇額娘,大名兒啊!要大名兒!」
清圓的眼睛霎時又有些沉靜的味道,皺著眉頭,掰著手指頭數著道:「哥哥小名兒饅頭,大名兒弘暉;包子哥哥小名兒包子,大名兒弘歷;姐姐小名兒翹翹鬧鬧,大名兒星星月亮,小梅子也要大名兒啊,不要做大梅子。」
黛玉凝視著小女兒,這幾年,忙著這個,忙著那個,倒是忘記了,小梅子也要個大名兒呢!
雙手緊了緊,黛玉含笑:「好,額娘要給小梅子取個好聽的大名兒。」
「清心,清心,清心!」小梅子歡喜地大叫著,自個兒給自己取個名字了,逗得黛玉越發笑了起來。
偏生在這時,竟有人通報道:「皇后娘娘,妙玉格格求見。」
來了兩個絕色的尼姑,可是身上卻有能在宮中來去自如的金牌,年紀小些的尼姑倒也罷了,唯獨是年長的尼姑,更覺得有一種冷然不可侵犯的冰雪氣息,目光掃處,如刀如劍,有些宮中的老太監倒是識得她是但年先帝爺封的妙玉格格。
黛玉微微一怔,驚喜地抱著女兒站起來,道:「妙玉?好些年沒見她了,也不知道她都在弄什麼,竟一絲兒消息也不傳來。」
怎麼說,妙玉都是自己的外甥女,又帶走了惜春,這些年雖心裡掛念,可是因她們離去之前不肯自己找她們,也好罷了。
說話之間,妙玉已經搖搖而入,緇衣烏髮,越發顯得清秀了。
再見惜春的時候,只見她一張清水臉,眉挽柳葉,眼若秋水,身材瘦削,也高了許多,一襲緇衣襯得她仙風道骨一般,有些飄飄然,可是神色平靜自若,倒是多了些脫俗的味道,可見這幾年的遊歷,的確讓她看透了許多。
再見黛玉,惜春亦難掩眼中喜色,扯著黛玉的手嬌憨道:「林姐姐,好些時候不見了,這幾年可好?」
她已隨同妙玉修行,自是不將紅塵俗事牽念心中,倒是一心一意還是叫黛玉為姐姐,也並不在意她如今貴為國母皇后。
想起小女兒時候的玩鬧,黛玉忍不住捏了她鼻子一把,嗔道:「你還知道回京啊?我倒是以為你將我拋到了腦子後頭呢!」
惜春嘻嘻一笑,竟是未減半分少年時代的性子,道:「聽說如今年羹堯叛變,我們這可不就趕過來了麼?」
黛玉輕輕一歎道:「倒是難為你還記掛著我。只是如今年羹堯叛變,著實突然,倒也不知道他為何叛變至此。」
妙玉盤膝坐在榻上,淡淡地道:「我們此來,就是告訴舅母這件事情的。」
陡然聽她叫自己做舅母,黛玉倒是微微一呆,含笑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記得當日裡,並沒有人誰告訴過她,她應是德太妃的外孫女,不知道,是不是她已與李紈相認過了?
妙玉明亮的目光在黛玉臉上一轉,道:「我見到了南宮夫人,她已經將往事盡皆告訴我了。卻不曾想到,我們竟有這樣的身世,如此撲朔迷離,只是倒也不放在心上了。紅塵紛紛擾擾,如今也該是了結的時候了。」
饒是黛玉聰明剔透,也不大解妙玉言語裡的意思,略有些詫異地道:「這可奇了,倒是如何了結?先前的往事,早已完了。」
惜春忍不住笑道:「林姐姐以為我們是從那裡來的?我們原是從戰場上回來的,親見了兩位阿哥和親王打仗的,也送了一份厚禮給皇上和姐姐,只怕倒是嚇著姐姐了,是以不曾帶進來。」
黛玉奇道:「你們送了一份厚禮?我刀槍箭雨都過來了,還怕什麼?」
惜春指著坐在榻上望著自己的小梅子,小梅子也無辜地眨著兩隻黑寶石一般的眸子望著惜春,眼裡帶著些好奇,惜春方笑吟吟地道:「姐姐的小公主生得這樣小,如何能面對血污?若是嚇著了,倒是我們的罪過了。」
黛玉聽了心念一轉,有些兒驚喜地問道:「依著你們的意思,竟是帶來了年羹堯的」項上人頭?
不知道為什麼,黛玉心裡就是有這樣的覺察,倒也不是神機妙算,只是隱隱約約如此覺得,似乎妙玉真的立了一大功。
妙玉幾不可見地點點頭,淡淡地道:「正是。」
黛玉愈加奇怪,道:「兩軍對壘,那年羹堯身邊又都是火槍隊護著,你是怎麼弄到了他的?」
惜春冷笑道:「原本我們也不用在意這些事情,偏生路上化緣的時候,給那年羹堯的夫人請去,念佛超度因打仗而死的亡魂,好為她年家祈福。真是好笑之極,戰火是他們家挑起的,害得生靈塗炭,念佛超度又能如何?我們很是不願意的,誰知妙玉竟是有一身功夫,我也是如今才知道,瞅著那年羹堯熟睡不防的時候,一枚金簪要了他的性命。」
誰說佛家殺戒不可開?為天下蒼生,妙玉才不管這些勞什子東西,自己就更不用管這些了。
黛玉聽得嘖嘖稱奇:「竟有這樣的事情?只不過還是有些匪夷所思就是了。」
頓了頓,才緩緩地道:「年羹堯那是身經百戰,又是武舉人出身,怎麼竟能損在你們手裡?」
說什麼,她也不信是妙玉殺了年羹堯,一個是做出如此大事的大男人,即便是睡夢之中,恐怕也防備得很,四哥如今睡覺,亦是如此,素來淺眠警醒,那年羹堯當著如今戰事,更不敢深眠了,如何能讓妙玉得手?
妙玉聽了面頰微微一紅,神情竟有些難為情,緊緊閉著紅唇,如同含苞的薔薇,就是不開口。
黛玉見狀,心知她必有隱情,倒也不好多問,也不好詢問別來往事,因見兩人身上頗有些風塵之色,便知道必定是急急趕來的,忙先吩咐宮女留妙玉和惜春暫且更衣梳洗,自己卻帶著妙玉吩咐人放在宮外的錦盒去見雍正。
一個小太監捧著錦盒,只覺得沉甸甸地,一股血腥味兒刺鼻之極,心裡頗為害怕,雙腿都有些抖了起來。
黛玉回頭瞧見,不禁微微一笑,道:「小公主若是說一聲害怕也罷了,這麼大的人了,你還怕什麼?」
唬得小太監靦腆一笑,竟是不敢言語,打從心裡欽佩其這位不敢逢到什麼事情都面不改色的皇后娘娘。
雍正正靠著龍椅閉目歇息,聽到黛玉的腳步聲,便問道:「是妙玉來了罷?」論消息,他比黛玉更靈通些。
黛玉心裡也微有訝異,點頭道:「正是,她說取了年羹堯首級來,我倒是還沒打開瞧呢,也不知道真不真。」
雍正點頭,吩咐小太監將錦盒放下,退了出去,方起身環著黛玉的腰身,淡淡地道:「你看看這個。」
說著將一卷小紙條塞在黛玉手中,黛玉展開一瞧,只見上頭龍飛鳳舞寫道:「戰事已平,親王凱旋,謹以年羹堯首級一顆,恭祝皇上皇后白頭偕老,天下一統。允禟潛伏入京,身有火槍二枝,危甚,速防!」
落款無名,只是字跡之中卻隱隱有一絲悲愴蒼涼之氣,卻也能瞧出一股忠心耿耿。
黛玉訝異道:「此人是誰?又沒落款,偏生又是讓妙玉帶來,果然能信麼?」
經歷得多了,朝野紛爭擾亂不已,暗害之法又是層出不窮,這也是為何她遲遲不在孩子們跟前打開錦盒的緣故。
雍正手上一緊,淡淡一笑,道:「鳳衛統領,又豈是能讓年羹堯逃脫的?」
黛玉不禁怔然不已:「你是說,是德太妃的侄子?當初並沒有絲毫處置的烏雅氏男兒?」
論起來,當初烏雅狂風竟然脫離鳳衛,實屬罪大惡極,但是天狼星能不問前事,依然重用烏雅氏家族的人,想必也是因為看中了他忠心不二,與其父其姑都大不相同,倒是讓人覺得十分敬服。
「自然是他。」雍正清眸流轉,望著懷裡嬌俏依然的妻子,含笑道:「你不會以為我心裡真的不在意年羹堯叛變麼?」
實際上,他比誰都恨年羹堯多些,自然也更在意些。
只是當著妻兒,當著天下臣民,他只能不動聲色,讓人摸不透心思。
黛玉輕輕捶了他幾下,道:「我就說,縱然你萬事掌握在心中,可也未必能如此輕鬆,卻原來你已經使喚我那鳳衛的統領潛伏在了年羹堯的身邊,真個兒狡詐得很,竟連我都不知道。」
心中突然閃過一抹了悟,不禁越說越是有些憤然,手指一個勁地戳著雍正的胸膛,喋喋不休地道:「你說過的,夫妻同心,其利斷金,為何許多事情都不告訴我呢?竟是不當我是你的妻子了?倒是讓我白白擔憂著,唯恐孩子們有些個三長兩短。還有,年羹堯叛變的事兒,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不然,怎麼會有如此萬全之策?不但派出去的是四個親王,更是有鳳衛統領潛伏,那他籌劃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
雍正雙手攏著黛玉的手,眼波如海,閃著墨色幽光,低頭望著妻子晶瑩剔透如水珠兒的容顏。
「年羹堯當初選入我門下,隨著我,我就知道,他絕對不容小覷。又見他竟是能阻撓兩個妹妹,似是深明大義,可是卻也說明,他將朝堂是非都看得很透,將我的心思揣摩得很透。我是帝王,帝王的心,只有妻子可以明白,別人,誰都不能隨意揣摩,一旦細細揣摩著帝王心的時候,那就是他心中已經生了反叛之心,總覺得,他比我更厲害。」
他是帝王,帝王的心,絕對不能讓人揣摩得透,皇家的威勢,也不允許別人揣測!
這幾年,除了玉兒,很多人都說自己剛愎自用,賞罰不均,喜歡誰就用誰,不喜歡誰就冷落誰,他們揣摩著,思索著,無非就是想看清自己最重用的人是誰,好想去尋一座靠山,尋一株大樹。
就像如今,多少朝臣都往弘歷身邊靠攏的?
他們都想著,弘歷是將來的帝王,是自己的親骨肉,嫡長子,所以,他們一個個都去巴結著,都去依靠著,妄圖弘歷登基之後,重用他們。可惜,他們都忘了,康熙朝就因如此,才生出九龍奪嫡之事,如今,他雍正大帝又怎麼會重蹈覆轍?
這幾年,他殺了極多的人,有人說,殺的都是康熙朝所重用的寵臣,卻都不知道,自己是殺雞儆猴。因為這些人,已經有著極多的心思露出,揣測著自己的心,做著牆頭草,覷著東宮之主,處處討好弘歷,上書請求他立下東宮太子。
從雍正元年開始,他已罷免了六個上書立下東宮太子的大臣,亦曾殺了兩個拿著康熙朝舊事來說立儲好處的大臣。
朝野世事,就是如此,死得最早的,永遠都是自以為是的人,誰摸得透看得清,誰活到最後,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年羹堯從頭到尾,看似對自己忠心耿耿,可那是因為他明白,只有自己才能登基為帝,只有自己才能賦予他兵權強將。
黛玉眼中清淚盈盈,依偎在雍正懷裡,低喃道:「四哥,四哥」柔柔細細的嗓音,微有哽咽,卻不知道她在叫什麼。
還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自己呢?她從小自負聰明,自負看透人心,可是,有些事情,她仍舊是無法自主,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有很多人為自己做好了許多事情。
南宮霆如是,有琴松如是,自己的父親更是如此,又何況她的四哥呢?
她的四哥啊,為了她,又得做多少呢?
那一年的桃花節,桃花亂紅如雨迷人眼,以前不知道,如今明白了。
雍正冷硬的心,在黛玉的輕聲呢喃下,化作了江南的春雨綿綿,忍不住手上更緊了一些,更緊了一些。
玉兒是自己的妻子,有多少人覬覦著她的,她也許不知道,可是自己卻明白,也時時刻刻防備著,很多人,不能掉以輕心。
果然,那年,她的笑容清麗如仙,讓多少人心心唸唸?
允祀心裡記著,允禟心裡念著,那個年羹堯,他神出鬼沒,當真以為自己不曾發覺他亦曾出現在桃花宴上麼?
他斥責年玉慧年玉香,不肯其父送女與自己為妾,未嘗不是因為玉兒。可是他權勢大了,心也野了,他覺得他足以推翻自己的時候,他就不會掩飾著他的野心勃勃,揭竿而起,為的是什麼?不是面兒上因自己對他防範甚深,而是他想奪走玉兒。
他的玉兒啊,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豈容別人覬覦?
很多事情,他是瞞著玉兒,不想讓她知道,怕的是她心裡存了疙瘩,為她一己之身,血染大地,她只會自責。
紅顏傾國,千古不變的一語成讖。
他為了剷除年羹堯,精心佈局多年,只是那年羹堯倒也是沉得住氣,多年來亦是不敢露出絲毫破綻。
只是,今年他倒是如此莽撞,自己還是有些意外的,也許,是因為允禟。
允禟對玉兒之心,自己亦是看在眼裡,恨在心頭,他倒是比允祀年羹堯幾個,可坦率得多,往日言談舉止倒也極少避諱,全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說,又見他這麼些年也老實本分,方暗自壓住心中的怒氣和醋意。
到底是幫襯著年羹堯,還是壞了年羹堯,也唯獨允禟他自己知道罷了。
他不是進京來了麼?是了,幾十年的紛紛擾擾,如今也該有個了斷了。
總不能任由著別人,心裡牽牽唸唸著自己的妻子。
吩咐太監打開錦盒的時候,果見一顆微有腐爛的人頭,怒目而睜,似是不肯瞑目,不是年羹堯,又是何人?
細看其刀口,極其平整圓滑,竟是一刀斬斷了頭顱,絕不是惜春所說的一金簪刺死了年羹堯,想來妙玉也瞞著她呢!
那位德妃的侄子,能讓雍正信任至此,托付妙玉送來,是不是,又是另外一段故事呢?
黛玉把玩著手中的鳳凰令,臉上不禁有些自嘲,鳳衛雖然歸她統領,可惜她生性不在這上頭,都是四哥來料理的,他將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得井井有條,不用自己操一點兒心,不用自己去耗費精神,白了烏髮。
回想起雍正漸斑白的鬢髮,黛玉不禁深深歎息,望著簾卷紅紗,聽著宮外兒女歡聲笑語,敦兒的箏聲,月兒的琴聲,星兒的歌聲,小梅子大叫大嚷著的吵鬧聲,透著紅紗,看到小梅子圍著月兒的琴敦兒的箏,團團轉。
小臉上燦爛的笑容,隨著年羹堯已死,四位親王大勝的消息,越發將宮中的層層陰霾掃盡。
回頭向妙玉和惜春問道:「你們送了這麼一份厚禮,可叫我怎麼謝你們才好?」
妙玉淡淡地道:「天下本就是屬於你們的,有些人總是想妄圖一手遮天,原是該死,一家人又何必說兩家話?」
聽得黛玉也是一笑,柔聲問道:「那你們日後打算怎麼辦?雍和宮已改成了廟宇,你們兩個住在那裡可好?」
畢竟是兩個弱女子,雖然十幾年都是這麼過來了,可是午夜夢迴之際,還是很擔憂著她們兩個,只是她們不喜自己打攪。
「不用了,我自是回牟尼院中去,那裡清靜些,如今珠大奶奶也住在那裡。」妙玉眼珠子一轉,依舊拒絕住在雍和宮。
惜春也是一笑,道:「林姐姐,你就很不用為我們擔憂著什麼了,雖有人說青燈古佛著實淒慘,可是在我來說,佛門淨地卻是第一。在佛門中,尋求屬於自己的一塊淨土,可比什麼都好。住在雍和宮裡又成什麼模樣了?說到底,還不過就是依附在皇權下的紅塵俗人罷了。」
說得黛玉點頭微笑,道:「正是,你們原是已出世的人,又何必回紅塵中來?倒是我誤了。」
因李紈母子住在京中,黛玉倒是時常留意著,因此亦知道李紈含飴弄孫之樂,倒也很不用為她擔憂著什麼。既然妙玉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們娘兒幾個住在一塊,斗影自會吩咐人保護,也省了些宮中閒言碎語的煩惱。
因問起別來之事,惜春卻笑道:「這些年,跟著妙玉,也將那大江南北走了好些,常日家也曾聽人說過,可哪裡有自己親身走一遍的時候,覺得風景更好呢?往日裡只住在深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眼光儘是關在一所籠子裡了。因此這些年,我是歡喜得很,不過妙玉倒是煩惱得很就是了。」
黛玉聽了,眼中不由得露出些好奇的神色來,妙玉推了惜春一把,嗔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什麼煩惱得很?」
聽得黛玉也十分好笑起來,三個已經過三十歲的女人,在這裡,卻笑得比外面孩子們還要燦爛。
妙玉惜春原是紅塵外的人,略住了兩日,便即告辭出宮,並不想多管什麼。
四位親王大獲全勝的消息早就傳來了,雍正又吩咐人快馬送信,讓鬼影和允祥先歸來,弘暉和弘歷卻要殿後安撫民眾。
畢竟是手足情深,雍正頑皮心起,便親自出宮去迎鬼影和允祥,讓哥兒兩個都不禁十分好笑。
允祥下了馬,與雍正撞了肩頭,笑吟吟地低聲道:「四哥,你這可是昭告天下,咱們手足情深不成?」
鬼影依然沉穩平淡,帶著面具,自然是不露聲色。
雍正一手抓著一個,含笑道:「今生今世,也唯獨我們才算得是手足情深,傷兄弟,如割手足。」
允祥聽了,不禁有些感歎,道:「可惜鬼影大哥,一生一世,都要帶著這副面具活在世上。」
為了雍正,真的是委屈他了。
雍正心裡亦是有些慚愧,明明同是兄弟,卻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即使是已經貴為親王,依然不能露出容顏照著陽光。
鬼影自是瞧出了雍正的心思,淡淡地道:「我家希望巴不得一輩子不拿下面具,一生一世只給她瞧呢!」
說得允祥大笑道:「是啊,鬼影大哥家的偷兒,真個兒是古靈精怪的。」
偷兒福晉,倒也是讓朝臣不滿了好些時候,不過因為他們以為鬼影不是皇室中人,只是獨得先帝爺另眼相看罷了,算不得什麼鐵帽子親王,因此倒也沒有反對什麼,只是教導著家中的夫人小姐,不跟銀面王府的福晉來往就是了。
鬼影聲音一頓,道:「不准說希望的不是,回頭她非得鬧得你怡親王府雞飛狗跳不可。」
他那位可愛又俏皮的小妻子,時常會跟黛玉玩到一起,眼裡可從來都是無法無天的,誰得罪了她,就像得罪了星兒。
得罪了星兒會成為藥人,要是得罪了他的妻子,則會傾家蕩產,妙手神偷,偷到家產光光。
兄弟攜手入宮,惹得無數人艷羨,身為皇上,有暴君之稱的雍正竟對這兩位兄弟如此推心置腹,也著實是讓人詫異罷!
不想還沒跨進養心殿,便見小梅子從門邊角落裡哭著跑出來,拽著雍正的袍子道:「額娘傷傷,阿瑪救救!」
雍正登時臉色大變,抱著小梅子問道:「你額娘怎麼了?」
小梅子手指指著養心殿內,哇哇哭叫道:「壞銀啊!壞銀啊!壞銀抓額娘!」
將手中的小梅子拋在允祥懷裡,雍正大步踏了進去,迎面便是一陣炙熱之氣,煙霧瀰漫,竟是火槍鉛子射來。
雍正眼疾手快,立即閃身避過,饒是他身形矯健,迅若閃電,那鉛子也從他肩頭擦過,蹭破了龍袍,拉出一道傷口來。
「允禟,你要做什麼?」不用看,雍正已經厲聲喝道。
待得煙霧消散,果然允禟右手拿著火槍,左手卻掐在黛玉脖頸上,眼中有一種肅殺狂亂之色。
地上屍首橫地,皆是隨侍著黛玉的宮女太監,竟都是火槍打死,一個圓圓的洞孔汩汩流血,一條性命便是煙消雲散。
黛玉雖為允禟挾持,卻依舊道:「四哥,我從來不知道,養心殿中,竟然有密道,就是藏在龍榻之下。」
幸好,幸好今兒個星月兩個,都與敦兒去富察家玩耍去了。小梅子雖小,可是目光沉靜,竟是極為古靈精怪,從允禟出現之時,就不曾發現小梅子如泥鰍似的偷溜了出去,也許是因為允禟的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罷!
雍正與已經進來的鬼影允祥望去,果然見到龍榻掀開,竟是一個黑黝黝的出口。
允禟冷笑道:「想必,你們千萬防備,就是不曾防備到,宮中有一條誰都不知道的密道!」
自從年羹堯死,自己也潛伏入京,可是雍正心思縝密之極,防備極其嚴密,竟是無孔不入,幸而他自幼偷去玩耍之時,知道養心殿中有一條通往外面的密道,輕而易舉,他便進到了宮裡。
雍正不在意肩頭的傷勢,只是沉聲道:「要朕怎麼做,你才肯放了玉兒?」
在他跟前,說不得什麼放了玉兒,就饒他一命的話,只能與他周旋。
心中亦拿不準允禟的心思到底為何,倘若說他卑鄙無恥,可是他卻又的確在處置年羹堯的事情上立了功勞;若是說他好,偏生他竟膽敢私入皇宮,挾持玉兒,讓他心頭的怒氣如黃河之水洶湧而來,恨不得立時吃了允禟的肉喝了他的血!
允禟將手中的火槍瞄準了雍正,笑道:「我要你死在我的面前,我方能解恨!」
允祥忍不住怒道:「九哥,你莫忘了,宜太妃娘娘尚在宮中頤養天年,你如此大逆不道,竟是讓太妃她如何是好?」
允禟冷笑道:「我自顧尚且不暇,如何還能顧得額娘什麼?她有五哥,原比我好得多,我也放心得很!」
說話之間,左手卻突然越發緊了起來,黛玉的嬌臉凝脂,此時竟是紫漲起來,漸漸有些窒息,可是她依然奮力地道:「四哥,不准你為我受傷」
話音未完,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眼見著氣息將斷,雍正眼都紅了起來,怒喝道:「放了她!」
一聲吼叫,竟是震得眾人耳中鳴鳴作響,允禟手中突然一顫,一陣煙霧瀰漫,竟是鉛子出膛,不知道射向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