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秋冬過,便是初春,溫柔的暖風徐徐襲向了京城。
皇后手廢,宮闕還是萬重,華麗依然,可是籠上了一層似有若無的愁緒濃煙,風吹動了華蓋,獵獵作響。
可是這種愁緒並沒有多久,皇宮中隱隱透著一種歡悅的氣氛,皇后無法統領後宮,這就代表著,又要有新的妃嬪主位三宮。
待選的秀女,嬌顏如花,喜色染著眉梢,她們多大的福分啊,終於盼來了初春的選秀。
上一回,選了,可是誰敢進宮啊?都知道皇后醋性大,獨霸著皇上,就算是進宮了,也沒有出頭之日,況且又是和才人宮女一同選,多降低了身份。如今不同了,皇后的手廢了,縱然是不願意,她也得為皇上選出能輔佐她統領後宮的皇貴妃。
一想到一入宮,就有機會成為副後皇貴妃,無比尊貴的位子,秀女們皆是不由自主地歡欣雀躍,滿心都是柔情和憧憬。
黛玉並不理會選秀的事宜,自是一層層地刷去不合格的秀女,最後的一批,才由自己和雍正來看,看中的,留下,看不中的,遣散出宮,令其自行嫁人。只是雍正不喜歡這些搔首弄姿的女子,故而全權都交給了黛玉,是留是不留,都由她做主。
歷代以來,清宮的宮女妃嬪女官,是最少的,雍正繼位之後,又儉省為要,故而前些時候選宮女的時候,也並沒有選很多,留下太多的秀女,也沒有多少人伺候著,黛玉心中品度了些時候,留下三十個,也差不多了。
經過層層篩選,七八百名秀女們之間也是你爭我鬥,最終平安留下的,也不過就是九十七個。
負責選秀的老嬤嬤送上了名單,一盤子排列整齊的牌子,讓黛玉翻看。
小梅子坐在黛玉膝上咬著蜜糖,小手幫著額娘翻看,軟軟嫩嫩地道:「額娘,額娘,聽到有人進宮,姐姐好歡喜啊!」
這是當然了,對宮女,星兒還是很尊重的,好多都是苦人家的孩子,進宮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做些活計,伺候主子。
秀女卻是要來搶她阿瑪的啊,才不要客氣!當藥人真是好啊,而且不用心裡慚愧。
黛玉淡淡一笑,他們都忘記了,秀女進宮,有一些,都是指給諸王諸貝勒貝子做福晉或者格格的,也為了充實他們的府邸,畢竟這些秀女都是旗人女子,本身就比旁人身份高,也並不是人人都能如願留在宮中,等著一飛沖天。
眼睛定在名單上一個叫做富察敦兒的秀女上,李榮保之女,大學士馬齊的侄女,年方十三,端莊秀雅,舉止落落大方。
沉吟了片刻,黛玉方問道:「這個叫敦兒的,是不是弘歷的伴讀傅恆的姐姐?」
老嬤嬤躬身道:「回娘娘的話,正是。」
黛玉點點頭,讓小梅子將名單放到一邊,方淡淡地道:「將各位秀女安置在東面的儲秀宮中,過些日子本宮親自來看。」
「是!」老嬤嬤恭恭敬敬地應了,在宮中這些年,也知道些事情,皇上寵愛皇后,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了,這些新入宮的秀女,又怎麼能挑撥起皇后和皇上的不和?聽著皇后的意思,總沒錯。
皇后娘娘生得真是好看啊,所有的秀女中,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有人說,皇后娘娘快三十歲了,風華大減,年輕嬌嫩的美女總是能壓過皇后娘娘的美麗。卻不知道,皇后娘娘是越來越美,一如少年芳華,像是夜空中的星辰,亮得讓人奪目,那通身的氣派,更是讓人只有仰望的份兒。
黛玉又囑咐道:「回頭安置好了,叫這個敦兒來本宮宮中,本宮要見見。」
久聞這個敦兒格格的品性極好,且傅恆也是文武雙全,弘歷極為倚重,若是能讓敦兒日後陪著弘歷,倒也不錯。
不過,她的四哥是吃過這樣的苦頭的,她不會一意孤行,總是要問問孩子們的意思,生在華麗的皇宮中,許多兒女都是為了鞏固帝王權而活,她不要她的兒女也如此,她希望,她的兒女也有幸福。
不先想著弘暉,實在是月兒要獨霸著他啊,現在,弘暉已經帶著月兒出宮遊山玩水去了,想來,唯獨月兒的溫柔,制得住他的淘氣和霸氣,他是蒙古的鷹,總是有一個溫暖的家,月兒最適合他。
空置已久的儲秀宮,裡裡外外嶄新華麗,青石磚上灑了些水,宮牆角落裡一盆盆的牡丹開得正好,綻放著富貴氣。
每一位秀女帶著貼身的一個丫頭,按著老嬤嬤分配的房間搬了進去,灑掃房屋擺設器具,都是丫鬟和小宮女料理,她們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候著皇后娘娘的召見。推開窗戶,深吸一口清氣,羨慕地望著花中之王的雍容華貴。
那名入了黛玉眼中的富察敦兒,卻是神色淺淺淡淡,安分守己地幫著丫鬟素春將妝奩擺上妝台,菱花鏡映出素面芳華。
素春納悶地道:「姑娘,別的小主都是打扮得十分好看,姑娘為何素面朝天?倒是讓人家笑話咱們富察家不懂得規矩了。」
青絲滑落,敦兒一張瓜子臉還帶著一些少女的稚氣,側影十分好看,像是上好的美玉雕琢出來,隱隱還泛著流動的光華。
「傻丫頭,皇上皇后以孝治天下,先帝駕崩未及三年,如何能大紅大紫裝扮?先皇千古一帝,總是有些敬仰留在心中,縱然微不足道,可也是自己一分兒心意。」敦兒緩緩地言道,況且如今皇上四十有七,為何非要十三歲的少女陪伴?
她才十三歲,她年輕,嬌嫩,骨子裡也有她的驕傲,她有她的夢,也有她的追求,榮華富貴只是一時的,不會在骨子裡留下刻骨銘心的痕跡,所以,她可以不要榮華富貴,但是不可以沒有驕傲,不可以沒有她美麗的夢。夢中有一個少年,會有著溫潤的笑,會為她綰起萬縷青絲,會為她點上遠山雙黛。
皇上和皇后夫妻十餘載,連父親都是讚不絕口,自己更是艷羨不已,那是自古以來罕見的恩愛夫妻,一路風雨走過。自己也不求什麼大富大貴,但願也能如皇后一般,得到這樣的夫君,得到這樣的幸福。自己入宮,不過就是年齡到了,身份也在那裡,所以她來了,可是如何能去破壞掉皇上和皇后的恩愛呢?
說得素春恍然大悟,道:「正是,奴婢竟是忘記了,先皇三年孝期未滿,還是素淨些兒好。」
略略收拾了下頭面,敦兒挽著極家常的髮髻,換上一襲上粉下碧的宮裝,彷彿一朵粉荷花襯著綠葉搖曳生姿。
有些秀女知道敦兒的身份,也知道敦兒的兄弟是弘歷的伴讀,況且皇上又重用馬齊和李榮保,極多的秀女都來敦兒這裡攀些瓜葛,一個個捧著刺繡,捧著吃食,都要與敦兒分享。
敦兒款款招待,舉止矜持,笑容亦是點到為止,宛然小主母的模樣,對誰都是不緊不慢,不冷不淡,有禮卻又生疏,好些人,都是期盼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她不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也不想摻和著,在皇上和皇后之間橫插一腳。
正在熱鬧的時候,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宮女將腦袋掛在門邊,往裡頭探啊探的,頭梳雙鬟,衣著樸素,可是清麗絕俗的臉上,一雙宛如夜空星子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一閃一閃,又好像泛著粼粼波光,藏著一些精靈頑氣。
「我肚子好餓啊,誰有好吃的啊?」小宮女眨巴著大眼,可憐巴巴地喚道。
軟糯的吳儂軟語,夾雜著一些兒京片子的味道,另有一種風情,讓人心裡很是親近。
有些秀女不屑地道:「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啊?不過就是一個小宮女,哪裡來哪裡去,不要玷辱了我們這裡!」
美麗,最容易讓女子妒忌,尤其是這個小宮女竟是生得秀美嬌嫩,彷彿一朵不染纖塵的絕世香荷,讓她們都心生危機。
聽到她們的諷刺,敦兒臉上微微一沉,卻款款走過去,拉著小宮女進來,含笑道:「並沒有什麼好吃的,倒是一些點心還是有的,倘若你實在餓得受不住了,吃些點心墊墊肚子罷,傳來午膳的時候,你再多吃一些。」
宮女也是人,而且這樣粉嫩精緻的姑娘,像明珠,像鮮花,有著光芒,也有著嬌嫩,眼神清澈,沒有污濁之氣,比那些心中藏著富貴的秀女,可是高貴得多,她心裡也期盼著有這樣的妹妹呢!
小宮女聽了,眼睛綻放著萬丈光芒,歡天喜地地道:「謝謝姐姐,姐姐真是好啊,鬧鬧很喜歡喲!雖然比皇后娘娘差了一些,可是比誰都好啊,真是不知道誰有福分娶了姐姐做福晉,那可真是祖輩上積了三輩子的德!」
聽到她這樣說,幾個秀女有些驚訝:「你竟然見過皇后娘娘?」
星兒笑瞇瞇地吃著敦兒遞給她的糕點,用力點頭:「天天見到。」
皇額娘香香的,軟軟的,藏在額娘懷裡,那是一種幸福啊!
可是額娘的手上,有著最醜陋的疤痕,就像是白玉上趴著幾條醜醜的毛毛蟲。就算是師父,也沒有辦法恢復額娘手指的靈活,額娘不能給他們做最美麗的衣裳,也不能畫最好的畫了,皇阿瑪一直都很自責,總是沒有保護好額娘。
她在調製新藥,一定要將皇額娘的手治好,如今真是好啊,有人來給她用藥,對她不客氣,心計叵測的,就在她們臉上劃上幾道,然後再用新藥試試。若是能好,也是她們的造化,要是不能好,就讓她們頂著醜陋的毛毛蟲好了。
聽到小宮女天天見到皇后娘娘,方才對她不客氣的秀女倒抽了一口涼氣,立即換上了和藹的笑顏,將各色點心往她跟前放。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吃我們的糕點,也是我們的福分啊!」慇勤地送上糕點。
「來,別噎著,用茶水順順氣,這可是明前的獅峰龍井,初春也不過就是這麼些。」手腳極快地送上冒著層層熱氣的香茗。
唯獨敦兒含笑坐在窗下,有人獻慇勤,她又何必摻和進去?
有些秀女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聽說皇后娘娘很凶,從來不讓漂亮的宮女服侍萬歲爺,是不是真的啊?」
星兒嘴裡塞著糕點,模糊不清地道:「是啊,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母夜叉,很凶啊,常常打我的小屁股!」
打是情,罵是愛,額娘的手落在屁股上,甜在心坎兒裡。
看到星兒可憐兮兮的模樣,一些秀女頓時義憤填膺,道:「怎麼可以如此?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是後宮中所有女人的皇上,她怎麼能獨霸皇寵呢?」眼裡平靜,心裡有些恨意,要不是她,她們都可以做高貴的娘娘。
天底下的男人,誰不愛嬌媚如花的年輕美女啊?
星兒眼裡閃著狡詐的光芒,敢說額娘啊,很好,她會一個個都記在心裡的。
有一個少女生得十分水秀,纖腰削肩,面瑩如玉,眉黛春山,眼顰秋水,裊裊婷婷,竟是大有些黛玉的風姿態度,柔聲笑道:「聽說皇后娘娘生得天上有一,地上無雙,可是真的?」
星兒瞧著她,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她似乎處處在模仿著額娘似的,不是京片子的口音,竟是江南的吳儂軟語,神態嬌柔楚楚,有些嬌弱不勝衣的體態,心中有些生氣,笑吟吟地道:「這是自然了,天底下只有皇后娘娘才稱得上是有一無二!」
說著又好奇地問道:「你是哪家的女兒啊?到時候見到你,萬歲爺一定當成見到了皇后娘娘呢!」
那少女聽了這話,不由得靦腆一笑,竟是有些嬌羞,低語道:「我叫金佳爾語,年方十四,不敢望皇后娘娘之項背。」
星兒聽了不覺心裡一陣冷笑:「若是不敢,只怕也不會處處學額娘的舉止儀態。」
可是臉上卻絲毫不露,笑吟吟地道:「原來是金佳姐姐,姓金佳氏好,真金不怕火煉,總是能發光的。」
心裡可是暗暗記住了這個金佳爾語,想必來意不純,能知道額娘舉止儀態的,又能有幾人?
眼兒眨了眨,看著窗下靜默如畫的少女,方才唯一對她親近的秀女,眉宇間有些傅恆的氣息,是不是傅恆的姐姐啊?
心裡若有所思,星兒蹦蹦跳跳走到敦兒身邊,甜甜蜜蜜地道:「姐姐,你是富察家傅恆的姐姐嗎?傅恆常常誇讚姐姐呢!」
敦兒有些奇怪地道:「你見過我們家老六?」這個古靈精怪的姑娘,讓人看不透啊,可是很可愛,像是妹妹一般憨氣。
「我連皇后娘娘都見的啊,又怎麼會沒見過傅恆。姐姐,下次見到他,你要好好懲罰他啊,最好懲罰他三天不吃飯,誰讓他上一回,和包子阿哥比賽射箭,射傷了我家愛吃石榴的紅嘴綠鸚哥。」嘟著嘴,星兒撒著嬌,很是喜歡敦兒的溫柔敦厚。
敦兒不禁心中品度起來,看著眼前的小宮女,身上有一種頤指氣使的雍容華貴,宛然是豪門巨室的嬌貴千金,不像是任人呼來喝去的小宮女,而且,她生得這樣奪目,肌膚細嫩,彷彿上好的絲綢,嘴裡叫著傅恆,又叫弘歷為包子,沒有半分誠惶誠恐的意思,可見必定是個極淘氣的小公主小郡主了,扮成個小宮女,不知道為什麼。
想到這裡,敦兒臉上帶笑:「好啊,若是你喜歡,你把他當馬來騎。」
正說著,就見老嬤嬤過來傳旨:「敦兒格格,皇后娘娘召見,快跟著老奴去罷。」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
許多秀女,或是艷羨,或是幸災樂禍地看著敦兒。
艷羨的,是她竟能一枝獨秀,讓皇后娘娘另眼相看;
幸災樂禍的,卻是敦兒模樣氣度才情都生得好,只怕為皇后娘娘所忌。
敦兒倒是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緩緩地站起來,柔聲道:「敦兒領旨。」
隨著老嬤嬤,踏著春風,敦兒穿過重重宮殿,花盆底踩在青石磚上,錯落有致,到了養心殿的偏殿,低眉順眼,斂聲屏氣,可是眼角的餘光,卻在打量著溫暖又不失大氣的擺設。
入宮前,父親和伯父都諄諄囑咐,莫要妄想攀龍附鳳,皇后娘娘,是他們最敬重的一個女人。
她是從刀槍箭雨中出來的女人,她有著凡人所不及的霸氣和冷靜,面對著血鬥夜殺,她能面不改色;還有著世俗所罕見的清澈和坦率,只要是喜歡的人,總是能得到她最真誠的心意;她是個矛盾又祥和的女人,唯有她,才適合母儀天下。
一雙精緻的繡鞋,輕盈地出現在她眼前,一道輕輕柔柔的語音道:「你就是富察家的敦兒?倒是生得好模樣。」
吳儂軟語,脆聲玲瓏,似春風吹過冰天雪地,冰雪初融,心也化了。
「儲秀宮待選秀女富察敦兒,給皇后娘娘請安。」敦兒不卑不亢地行了大禮,仰起臉,一張風華絕代的嬌容映入眼簾。
好美的皇后娘娘啊,誰說皇后娘娘不美呢?
她就好似風中一朵水芙蓉,清新淡麗,高貴得不染纖塵,含笑的粉唇似極了雪中的紅梅,有一種清傲讓人折服。
她有一種風姿,舉手投足之間,是真正的柔媚裊娜,萬種風情,那是這些青澀的秀女所不能比的,而且她的眼裡,卻是純淨的墨玉,流轉著萬千風華,沒有一絲兒的雜質,也是這些應該天真爛漫的秀女所不能比的。
看到敦兒眼裡有些敬佩有些驚艷,黛玉微微一笑,用手輕拍著身邊的榻:「敦兒,過來,坐在這裡,讓本宮好好瞧瞧。」
「不准!不准啊!」一個小粉團從裡間一陣風似的跑進來,跺著腳,霸道地嚷著,用力地將身子黏在黛**上,順著腿爬了上去,霸佔著額娘的懷抱,甚至於雙手大張,兩條腿也佔著黛玉身邊的空位,圓滾滾的大眼防備地看著敦兒。
看到霸道的女兒,黛玉不禁一陣失笑,將她的手腳收回來:「小梅子,不准這樣霸道!」
對敦兒一笑,道:「小公主霸道得很,敦兒別在意,快些坐,站在本宮跟前,還得仰著脖子看你。」
「尊卑有別,敦兒不敢。」敦兒見到黛玉如此平易近人,眼神軟軟的,彷彿一汪秋水,神色也是十分柔和,像是一個安詳溫柔的母親,一點兒也沒有別人傳說的那樣凶悍狡詐。
黛玉搖搖頭,她也是從這樣來的,何必如此斤斤計較?吩咐身邊的宮女按著敦兒坐在身邊,細細打量了一會子,見她氣度不凡,也沒有縛手縛腳惶恐,實在是少有人及,不覺心中更是憐愛,道:「在本宮這裡,很不用守那些勞什子俗禮。」
敦兒看著小梅子水汪汪的大眼,覺得做皇后的女兒真好,這樣自由自在,比尋常官員家還好些呢!
「敦兒,本宮知道,傅恆是你的兄弟,你進宮,是願意伺候萬歲爺呢?還是願意出宮,自行許人,讓本宮撂了你的牌子?」黛玉也不喜拐彎抹角,便直言相問,這的確是個有見識的孩子,何必在宮中折損了她的青春年華?
聽了這話,敦兒眼裡頓時閃過一絲驚喜的光芒:「娘娘果然能允敦兒出宮?」
歷代以來,宮中的生活,她從書中看過太多,皇上和皇后又是伉儷情深,進宮,唯獨空對殘燭,望月長歎而已。倘若能出宮,尋得屬於自己的一份幸福,那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若是有皇后做主,只怕父母也不得強行讓自己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黛玉淡淡一笑:「這沒有什麼允許不允許的,萬事,總是要端的看著你們自己的心意。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伯父和父親又都是萬歲爺極重用的人,我們夫妻兩個也有十來年了,多少事情都經歷過了,又怎麼能在這時候,在宮中摻入沙礫?只是按例選秀,若是你們不喜在宮中,本宮自是能撂了你的牌子,送你回家。」
倒是個好女孩子,不知道弘歷有沒有這個福分呢!
坦坦蕩蕩地告訴她緣故,也好看她如何打算,畢竟傅恆那孩子自己也喜歡得很。
敦兒沉吟了片刻,就著榻跪倒在地,款款地道:「敦兒心中明白,萬歲爺和皇后娘娘伉儷情深,羨煞了天底下所有女子,原是不得別人插足的,況且敦兒雖沒什麼見識,卻也知道些好歹,亦不願意做萬歲爺和皇后娘娘眼裡的沙礫。若是皇后娘娘能為敦兒做主,送敦兒出宮,敦兒心裡感激不盡。」
黛玉忽而一笑,拉著她起來,道:「話可別說得這樣早呢!」
說著撫著她的手,含笑道:「你也知道的,宮中選秀,歷來並不是僅僅為萬歲爺充實後宮,也是為諸王諸位貝勒貝子阿哥們選福晉的,你沒這樣的心思,留在本宮身邊可好?日後你瞧中了誰家的公子,本宮給你做主。不然,你縱然回娘家去了,只怕也要依著父母的意思尋婆家,是好是歹,你也不知道,若是一時不合,只怕反成了怨偶了。」
敦兒臉上一紅,她原也是極敏慧的女子,自是知道若回娘家裡,也不過就是拉攏權勢的一件器物罷了,既然能得皇后如此垂青,原是天大的福分,忙復又跪下道:「敦兒謝娘娘恩典,敦兒願服侍娘娘。」
黛玉沉吟了片刻,方笑道:「自從本宮與萬歲爺都住在養心殿,自是沒了乾清宮的女官,這養心殿裡服侍的也都是舊邸之人,並沒有按著什麼品級。如今你在本宮跟前,就做一名二品淑儀罷,也好教些小公主針線規矩。你原也是金尊玉貴的大家子小姐,做宮女陪侍,實在是太辱沒你了。」
敦兒倒也不在意這些,倘若能隨著黛玉,學些清雅脫俗之氣,也是極大的福分,故忙磕頭謝恩。
富察敦兒一舉得了皇后的眼緣,封了二品淑儀,陪侍跟前,真是讓不少秀女又是妒忌,又是眼紅,只沒法子。
星兒立即橫衝直撞了進來,小腦袋掛在門上,看著老嬤嬤告訴敦兒一些黛玉身邊的事情,眼裡有些驚喜地道:「啊!敦兒姐姐,原來真的是你啊!真是好,你也能在皇額娘跟前了!」
轉頭看到星兒,敦兒淺淺一笑,因不知道她到底是誰,所以也不敢貿然言語。
老嬤嬤忙對她笑道:「這是星公主,和月公主是孿生的姐妹,月公主跟著弘暉阿哥出宮去了,日後也能見到的。」
敦兒有些訝然,忙上前甩著帕子行禮:「奴婢敦兒,給公主請安。」
星兒一把扯起她,笑瞇瞇地道:「知我者,真是只有皇額娘也。我才想著留你住在宮中呢,皇額娘就讓你做了她的淑儀了。」
敦兒還是一笑,這樣天真爛漫又美若明珠的公主,也只有皇后娘娘那樣的人才能教養出來罷?
正在這時,小梅子咬著糖葫蘆蹦蹦跳跳地過來,玉團兒似的小臉上抹著紅紅的冰糖山楂漬,紅通通得可愛極了,看到星兒抓著敦兒,立即大叫道:「姐姐不要欺負敦兒姐姐啊,額娘會生氣,後果很嚴重的喲!」
星兒翻了翻白眼,一雙手將小梅子舉了起來,道:「你那隻眼睛看到我欺負敦兒姐姐了啊?」
「兩隻眼睛!」小梅子空出的一隻手指著雙眼,得意地道:「我都看到了,要去告訴額娘,你欺負敦兒姐姐!」
看到這般相處自然而然,且更有一種平淡的幸福,敦兒眼裡掩不住的羨慕,曾幾何時,她也這般和弟弟淘氣呢!
因今日黛玉正式召見篩選秀女,故而十分忙亂,一忽兒敦兒也要跟著黛玉過去的。黛玉不喜秀女跨進養心殿,故而她鳳駕過去儲秀宮,倒也不怕煩勞。敦兒跟著黛玉的這幾日中,也見到黛玉吩咐人暗中察看秀女們,舉止言談各種生活習性有沒有睡夢中打鼾是不是有驕奢之氣,她都得一一記錄下來,一會兒召見的時候要刷掉的。
不過,她也的確留意到了,那日和星兒說話的金佳爾語,容貌姿態舉止言談,竟真的是模仿著皇后娘娘。
只是,東施效顰,畫虎不成反類犬,更讓人覺得可厭。
星兒抱著小梅子,兩個人都是笑得賊忒兮兮,拍拍小梅子的頭,星兒大人氣地道:「小梅子可不准漏氣啊!」
小梅子舔了舔糖葫蘆,臉上也是兩朵燦爛的笑花,用力地點點頭,原本沉靜的大眼,竟也染了幾分淘氣。
敦兒不解其意,便見黛玉已經扶著宮女的手出來了,並沒有施脂粉,亦是穿著皇后的服色,可是莊重中卻透著無人能比的絕代風華,乍然看的時候,還當是何處的仙子臨凡,清妍嬌麗的容顏更是讓人望而生愧。
「敦兒,來,想必儲秀宮的秀女也都等候多時了,過去罷!」黛玉淺淺一笑,似月光下一朵曇花綻放,清澈而嬌嫩。
敦兒答應了一聲,回頭一看,卻見到星兒已經快手快腳地換了宮女的服飾,抱著小梅子跟在黛玉身後。
黛玉自是瞧見了,忍不住輕聲道:「淘氣!」卻也並不深管女兒。
星兒得意洋洋地跟著,對著敦兒一個勁地眨巴著眼睛,小梅子蹬了蹬小腿,不滿地道:「不要姐姐抱啊!」
黛玉正欲上鳳輦,聽了這話,伸手道:「星兒,將小梅子給額娘,瞧小梅子,吃花了一張臉了。」
拿著手帕細細地給小梅子擦拭著小臉,到了儲秀宮,已有太監揚高了聲音道:「皇后娘娘駕到!」
未進殿,已聞得一陣撲鼻香。
待得進去,只見九十六個秀女已排排列好,皆是修眉香腮,屏息靜氣,眼中都有些喜色。
黛玉微微一笑,緩緩落座,抱著小梅子,小梅子空著的手替她翻開泥金的大紅名冊,嬌嫩的嗓音道:「額娘,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