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秋雨綿綿,煙霧亦濛濛,可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眨眼間,已是夜幕輕垂,繁星如豆。
一株金桂綻放,花蕾小如米粒,在夜幕彷彿金光剪出,似天上繁星。
經過秋雨一洗後,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直衝室內,讓人一夜好眠。
胤禛大手輕撫著黛玉睡夢中依然糾結著一絲清愁的容顏,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天賜子,不能強求,有的人太傷陰鷙,方絕子絕孫,有的人,卻是夫妻兩個身子骨有異,故不能生子。
他不能叫他的玉兒總是在意著別人說她不能有孩子,得想個法子才好。
忽而想起鳳凰簽一事來,胤禛不禁淡淡一笑。
心中既然已經有了打算,胤禛便安穩摟著黛玉入眠。
次日清晨,空氣充滿了桂花的清新美好,胤禛亦是精神抖擻地含笑對黛玉道:「玉兒,你不是要去給送子觀音上香?生兒育女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走,四哥帶著你一同去,也好虔誠些。」
黛玉偏頭看著與自己穿著顏色極配的胤禛,笑道:「你不是不喜歡這樣的事情的?怎麼陪著我一同去呢?」
胤禛給她攏好披風,輕彈了她俏鼻一下,道:「喜歡不喜歡是另一回事,如今你我皆心中虔誠便是了。」
黛玉聽了,也只好由著他。
待得到了送子觀音廟,黛玉初次到來,自是滿眼新奇,也許因但凡女子皆盼自己生得貴子,故而許多誥命貴婦皆砸下大筆銀錢與觀音廟做香火錢,也因香煙鼎盛,而致送子觀音廟佔地極大,規模恢弘,且美輪美奐。
雖當秋日,可是古樹參天,地上也不見落葉,可見其潔淨。
黛玉抬頭仰望著玉質鏤空匾額,書著極清麗靈秀的字跡「送子觀音廟」。
因見那筆鋒嫵媚,卻又有勃勃的英氣,黛玉略嫌訝異地道:「這字跡瞧著,竟是娘親手書?」
胤禛含笑道:「初建送子觀音廟的香火錢,原是出自岳母之手,匾額亦是她相贈,故依然高高掛在這裡。」
說得黛玉也不禁心中生了些親近之意,扯著胤禛的手便進去了。
胤禛素性心大,豈能在黛玉上香的時候,竟有外人打攪?
因此早使喚人到了送子觀音廟中,與主持姑子說了一聲,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今兒個亦是外人不得入內。
黛玉一面拈香,一面歎息道:「原說不過誠心進香,你倒是好,竟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胤禛亦上了三根香,方回頭對黛玉道:「只給你圖個清淨罷了。」
她這次來上香倒也是沒什麼,只是送子觀音廟裡人來人往的,多是嘴碎之人,若是不妨遇見了,豈不是回去又亂嚷嚷?自己原是想到了這一點,方動用了自己的身份,吩咐了住持不許旁人進來。
黛玉目光如水,緩緩凝視著懷中抱著幼子的觀音玉像,益發覺得莊嚴寶相,慈祥生輝。
觀音娘娘的目光慈祥,臉色溫柔無限,靜靜地俯瞰著前來上香的善男信女,黛玉只覺得自己好似沐浴在聖光之中,心中亦是消除了淡淡愁緒,唯覺得一陣祥和平靜。
觀音座下排列著各種各樣的泥人,或帝王或公主或狀元模樣,又或農婦模樣,千奇百態,包括世間千百人氏。
黛玉因見一個捏成帝王模樣的泥人十分精緻,且眉眼宛然,威儀天生,不禁十分喜愛,拿在手中含笑對胤禛道:「四哥,你瞧,這個泥人兒可與你像不像?人倒是不像的,只是氣度卻有些像,不知道是哪位高手捏的呢!」
胤禛見黛玉別的不瞧,偏生先瞧中了這個帝王泥人,亦不免莞爾一笑。
「你瞧,偏偏別的你瞧不中,唯獨這個帝王泥人兒你就看中了,可見你明兒個果然為咱們大清生個帝王呢!」
聽了胤禛的話,黛玉急忙放下泥人,輕掩著他口,嗔道:「這是什麼話?你也肆無忌憚地說?」
胤禛一笑,卻聽得有琴松含笑道:「他倒是不曾說錯的。」
一面說,一面從後殿出來,青袍寬帶,甚是瀟灑自在。
黛玉好奇地看著他,有琴松便笑道:「自古姻緣天注定,更何況生子呢?倒是不知道福晉急什麼?」
黛玉臉上一紅,對胤禛嬌嗔道:「必定是你找來的罷?」
有琴松搖頭笑道:「我卻是路過而已,每每風聞了這些事情,也難怪心裡記著了。」
對胤禛含笑道:「讓我給福晉瞧瞧脈象罷!」
胤禛點點頭,示意一旁的尼姑送上蒲團來,有琴松與黛玉皆坐下,黛玉輕伸皓腕,放在胤禛腿上。
有琴松細細地診著,只覺得黛玉脈細沉而細,半日才收回手,笑道:「福晉的身子骨太嫩,幸而王爺心中有成算,給福晉調養了這幾年,並沒有十二三歲便圓房,因此如今說起來倒也無妨。不過,到底女子身子骨嫩致,晚些時候生孩子,確是對身體好,王爺的顧慮還是極對的。」
胤禛沉吟道:「那你說什麼生孩子最好?我總是擔憂著玉兒的身子骨。」
有琴松含笑道:「最好是二十三歲以上,二十八歲以下,對福晉身子傷害最低。」
黛玉不禁蹙緊了眉頭,道:「這麼晚?到時候四哥都四十歲了,我還不得給那些流言劈死啊?」
如今十三四歲生孩子的人極多,怎麼到了有琴松嘴裡,就是二十三歲生孩子最好?
四哥已經很老了好不好?自己二十三歲的時候,四哥已經過了半生了,那時候才能有寶寶,自己可也不願意。
有琴松給她逗得笑了起來,撫摸著長鬚道:「只是說那個年紀生孩子是最好的,並沒有說福晉這個年紀不能生孩子,只是對身子骨不好,生的時候恐怕難產倒是多些。」
嚇得黛玉不禁臉色慘白,小手緊抓著胤禛的手,竟有些不知所措來。
胤禛也是聽著,安撫著黛玉道:「因此先生說得對,生孩子的事情,咱們並不急,更不用在意那些流言。」
黛玉粉拳如落雨,急打著胤禛,紅著眼睛道:「不成不成!我好喜歡小寶寶的!」
有琴松故作神秘地道:「福晉倒是急什麼?好好兒地將養身子,不久娃兒就要來找福晉了。」
聽了這話,黛玉驚喜地道:「果然的?」
有琴松指著送子觀音笑道:「還有什麼假的?菩薩都在上頭保佑著福晉早生貴子呢!」
黛玉不禁咕噥道:「紅棗花生桂圓蓮子早就已經給十六十七偷吃了,哪裡還有什麼棗生桂子兒?」
說著對胤禛抱怨道:「必定是因為他們偷吃了,所以寶寶都不要我們了。」
這個時候黛玉的脾氣最大,胤禛自是萬事隨著她,只是寵溺地笑了笑。
有琴松卻搖著手裡的龜殼撒了幾枚銅錢,隨即對黛玉笑道:「福晉不用急了,過些日子必定喜鵲登門報喜。」
見他說得如此鄭重,黛玉好奇地眨了眨水眸,面上猶有不信。
雖然不怎麼相信這些事情,但是卻也算是放下了一顆心。
胤禛原是對有子無子皆秉著天注定的意思,故而不如黛玉這般在意,如今這個世道,但凡沒有兒女的,皆會將不能生孩子的罪名兒推給女子,也難怪黛玉如此憂心忡忡了。
不過卻因有琴松這番話,讓胤禛吩咐金佳士倫天天給黛玉補身子,一些極滋補的東西,讓黛玉見了一次開始討厭一次。
劉嬤嬤端來黛玉家常吃的紫河車湯,黛玉捏著鼻子道:「腥氣!」
劉嬤嬤不覺笑道:「福晉皆因天生氣血不足,所以總是讓王爺擔憂,這紫河車湯可是最補氣的,福晉要是想生個白白胖胖的小世子,可是要多吃些這個才是。況且,」
說著又悄悄對黛玉笑道:「這也是最好的秘方了,聽說朝鮮國的後宮裡頭,就是用這個藥方子,倒是生孩子容易些。」
一番連哄帶騙,哄著黛玉吃了半碗,雖未曾吃完,卻也是極其難得了。
黛玉十分委屈地道:「只為了生寶寶,也不知道得吃多少苦汁子!」
劉嬤嬤笑道:「福晉若是心裡不好受,放心,奴婢可還有給王爺滋補的藥方子呢,都是宮裡的太醫親自開的。」
黛玉聽了立即得意地道:「對,要給四哥加上十斤黃連,苦死他!」
滿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劉嬤嬤更是忍俊不禁,也唯獨黛玉才會想到這些罷了。
想到這裡,劉嬤嬤心中更生了些憐惜之意,黛玉身子骨薄弱,皆因賈敏高齡生女,以至於黛玉是天生的氣血兩虧。
黛玉從小兒就不愛吃這些藥汁子,總是從飲食上調理她身子,如今用些滋補的東西,這兩日的氣色明顯紅潤了許多。
吃完藥,黛玉正咬著蜜棗甜嘴,就見到小饅頭泥鰍似的鑽了進來,左右觀望了一會兒,蹦蹦跳跳到了黛玉跟前,笑得十分燦爛,道:「母妃,壞人姑父不在啊?太好了,小饅頭來找母妃玩兒。」
一見到小饅頭,黛玉喜笑顏開,一把抱在懷裡,笑道:「小饅頭怎麼來了?」
她可是記得胤禛前兒個生氣,將大大小小所有的狗洞都堵上了。
小饅頭立即得意地叉腰哈哈大笑,仰著饅頭似的小臉,道:「這就叫做上有下策下有對策!」
文縐縐地在黛玉跟前酸秀才掉書包,讓宜人格格笑個不住,道:「那小王子的對策是什麼?」
小饅頭白了她一眼,鑽進黛玉懷裡,小狗似的在黛玉臉上舔了舔,道:「小饅頭的對策就是,繼續鑽狗洞。」
黛玉失笑道:「這算是什麼對策?又哪裡來的狗洞讓你鑽?」
小饅頭笑呵呵地道:「砸啊!小饅頭讓大哥哥找人又將母妃家的牆打通了一面,小饅頭就鑽進來了。」
說著小狗似的嗅了嗅鼻子,苦著臉道:「怎麼母妃家裡好多的藥味兒啊?小饅頭不喜歡!」
黛玉歎了一口氣,道:「姑姑也不喜歡,不過為了給小饅頭添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不喝也得喝。」
「呀!母妃真可憐!母妃還是做小饅頭的母妃罷,只要跟了父汗,不用給小饅頭生弟弟妹妹。」
使勁捏著他滑滑嫩嫩的小臉,黛玉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面道:「賈府的老太君,說有要緊的事情求見福晉。」
黛玉聽了微微蹙眉,道:「不見!」
她心中明白,如今人人皆傳著自己不能為胤禛生兒育女,賈府勢必是有動作了。
丫可人親自出去告訴了一聲,賈母神色十分失望,顫巍巍地道:「聽說福晉身子不好,可巧家裡有這樣的藥方子,所以給福晉送過來,福晉竟果然沒空見我這個老婆子不成?」
可人淡然一笑,道:「福晉多謝老太君記掛著福晉了,只是家裡還有蒙古的小王子做客,容福晉怠慢老太君一回了。」
賈母想起自從上回離開雍親王府,至今也有數年了,如今再看著雍親王府的雕樑畫棟,不禁心中長長歎息,只得怏怏不樂地回到了賈府,滿心的委屈無處訴。
見賈母神色不好,王夫人迎了上來,道:「雍親王福晉那裡怎麼樣?」
賈母不悅地道:「什麼怎樣?竟是連見也不曾見到。」
說著流淚道:「難不成非得我這把老骨頭跪倒福晉跟前,她才肯原諒老二的所作所為麼?」
見到賈母哭得這樣傷心,想起賈府敗落至此,雖仍舊有些家底,可是豈能坐吃山空?更沒有了昔日的奢華富貴,眾人情不自禁也都涕泣起來,寶玉更是拽著賈母的衣襟道:「素知林妹妹最是慈悲的,豈能見死不救呢?」
王夫人冷道:「她還有什麼慈悲心的?見死不救,如今連親外祖母都不顧了!」
說得寶玉更是不敢吱聲,迎春卻是一直依靠著窗邊不說話。
過了良久,邢夫人才對賈母道:「如今家裡事情多,我們房裡的事情倒也不好求老太太的意思。只是二丫頭如今也大了,算起來也有十**了,再不說個婆家,日後豈不成了老姑婆了?因此,老爺估摸著,想給二丫頭尋個人家。老太太也常說了,姑娘們的嫁妝都是從老太太梯己裡出,二丫頭的嫁妝我們也不求有幾個錢,只想給她尋個安安穩穩的人家罷了。」
聽了邢夫人這話,賈母立即便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卻想這個?略等等罷!難得二丫頭極得福晉的好顏色,比待三丫頭還好些呢,留在家中,我也不嫌她多吃幾口飯。若是能服侍福晉,便是幾輩子修不來的福分。」
邢夫人不覺笑道:「老太太說得極是,若是果然如此,興復咱們家也就更好了。」
忍不住又道:「著實是老爺說的這個孫家極好,那孫大人也是待職的富家子弟,家資饒富,倒也是能扶持著咱們家一些兒。」
迎春一直都是垂頭聽著,眼睛卻看著窗外花缸裡殘荷枯葉,怔怔不語。
探春卻是氣紅了臉,上前道:「如今林姐姐雖說未曾生子,可是到底年紀還輕,咱們家豈能去火上澆油去?」
王夫人瞪了她一眼,才冷冷地道:「這裡長輩們說話,哪裡有你插嘴的理兒?若是你們姐妹能爭氣些兒,只怕咱們家早就興復了,還等著這時候處處受人白眼的?福晉不能生,那是她沒那兒孫伺候病床的福分。你們姐妹過去,那可比外面買進去娶進去的人妥當得多,我們原是為她著想,你倒是怪起老祖宗來了!」
探春登時急了起來,道:「這原就是說不過去的事兒,太太怎能說得這般理所當然?」
說著泣道:「我雖沒什麼見識,也自以為是,卻是知道如今朝野上誰不知道雍親王爺與福晉是一心一意的?就是金尊玉貴的滿洲格格們,也沒有進府的份兒,什麼時候倒是容得咱們家的女孩子進去了?沒的自討沒趣,反讓林姐姐生厭。」
王夫人對她愈加厭惡,若不是瞅著還指望著她興復賈家,早幾個耳光打過去了。
賈母忙對王夫人使了幾個眼色,拉著探春的手,含笑道:「瞧你,不過就是你太太開個玩笑,你倒是當真了!咱們誰不盼著你林姐姐日子過得好的?我縱然是老糊塗了,也沒這樣的想頭。只是咱們家素有祖傳的藥方子,最是能滋補身子的,故而今日我是去送藥方子去了,哪裡說媒去了?」
王夫人也是見機得快,也上來拉著探春的手,滿臉生笑,道:「可不就是如老祖宗說的?我也不過一時氣不過罷了,並沒有說送你們姐妹到你林姐姐那裡去的。」
卻沒有說的是,只是等著黛玉果然生不出兒子的時候,只怕還要過來求他們呢!
屋裡人,自是自己人好妥當,外面的人,說什麼都是不可靠的。
探春遲疑了一會,才問道:「老祖宗果然沒有這樣的心思的?」
賈母笑歎道:「自是沒有!咱們又不是沒見識的人,外頭的事情也是前車之鑒了,哪裡碰一鼻子灰去?不過,若是你林姐姐果然喜愛你們幾個,時常叫你們過去陪著說說話,也是極好的事兒了。」
探春心中卻是仍不相信賈母等人的話,可是自己終究身為晚輩,卻也無可奈何。
也許,只有自己堅定著自己的心意,才能不做虧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