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細雪綿綿,夜色寂寂,風乍起,波光閃動,碎了一池冷月。
紅泥火爐上燒得滾燙的桃花酒,酒壺嘴兒冒著**白氣,水亭中登時氤氳如霧,濃濃的熱氣包裹著一雙璧人,一股暖意從心底散向四肢百骸,似泛著淡淡的胭脂紅,不知道是映紅了玉人兒的臉,還是映紅了初冬的頭一場雪,如燈紅燭烈。
想起賈府的所作所為,黛玉依然有些傷感,不禁抿了一口酒,歎息了一聲。
這一聲歎息,就如同在胤禛的心裡投下一枚重重的大石頭,安慰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黛玉搖頭道:「只是忽而覺得,榮華富貴,也不過就是一場空罷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安安穩穩守著本分的日子豈不是很好?非得生出這麼些事情來,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皆是私心作祟!」
胤禛將滾燙的桃花酒注在她翡翠杯中,再看黛玉如凝脂的嬌臉,因喝了點酒,而泛著淡淡的桃花紅。
黛玉呼著暖氣,雙手握著翡翠杯暖手,才道:「我倒不是同情他們,畢竟皇阿瑪也未曾傷他們性命!只是有些感歎,我娘那樣無辜的人,生在這樣的家裡,週身皆是虎狼,還能有一顆美麗善良的心,真是不容易!而賈政,素來我只道他迂腐古板,只知道與清客下棋作樂,卻沒想到,竟是包藏禍心,真是人不可貌相!」
胤禛忍不住泛起笑意,道:「你在這裡感歎,別人只怕正在怨恨你不施援手。」
黛玉也不以為意,道:「這是國法不容的事情,我豈能自毀章法是非不分?這是說到大了。說到私的,也有孔子有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他們對我不仁,我為何對他們要仁?」
聽了黛玉這些話,胤禛總算放下心來,原是怕黛玉畢竟年幼,恐心中一軟,賈府之人前來求情她又應了,到時候對康熙,對胤礽,對天下百姓皆無法交代,如今聽來,倒是讓自己愧悔,原是極明白她心意的,此時還在置疑。
「你能如此想,何愁天下不明?何愁天下是非不分?」胤禛笑道。
黛玉也笑著抿了一口酒,細細地品著那蘊含著濃濃情意的酒,酒入腸中,滾滾熱熱,越發身心皆暖起來。
一縷寒風吹過,捲起湖中波瀾,冷月更化作千百碎片。
胤禛眼波微微一閃,黛玉如白玉雕琢的小耳朵卻是動了動,好生可愛。
仰頭看著絲絲縷縷的雲層擁著一彎寒月,黛玉不禁笑道:「今兒也奇怪,既下雪了,該當有烏雲,既有烏雲了,何來月?」
「這是老天爺的事情,咱們人怎麼知道?」胤禛一面說,一面起身拿起丫鬟才遞上來烘得暖暖的斗篷給黛玉披上,大紅羽緞面滾印新綻的粉紅桃花,袖口襟邊皆是滾著白毛,雪帽也是如此,襯得黛玉更形粉妝玉琢,嬌臉如玉。
黛玉點頭由著胤禛給她打理,原是打算從水亭回房,畢竟夜已深了。
不想,還沒步出水亭,便聽一聲朗笑道:「我來了,妹子和王爺怎麼也不說打聲招呼?」
語音未落,便見一名青年男子從湖對面的夜幕中踏出,正大笑著看過來,只見他身形壯碩,高大威武,雖在夜幕中,滿臉都是英氣勃勃,一雙濃眉斜飛入鬢,唯獨頭上的金狼王冠象徵著他在大漠至高無上的地位。
「還以為是誰,卻是可汗,既然來了,還鬼鬼祟祟躲在對面做什麼?」
胤禛拱手笑道,語氣中充滿了挪揄之意。
黛玉聽了,方知眼前這個人,就是小時候爹親跟自己提過的,蒙古所有部落的可汗,天狼星!
不覺細細打量了一會,便聽胤禛笑道:「正好水亭中酒水正熱,可汗來喝一碗如何?」
自是有試探他功夫的意思,荷池雖小,卻是有十丈方圓,不過水中也放置了一些極精雅的太湖石,想必難不過天狼星。
說得天狼星哈哈大笑,道:「原來倒是試探我武功來了!你要跟我過兩招嗎?」
一言為出,忽而縱身一躍,躍出數丈,腳尖在水中突起的山石上一點,幾個起落便已落在了水亭邊。
胤禛滿臉都是激賞之色,黛玉卻是敬佩之極,拍手道:「好厲害!原來義兄也是會飛的!」
不過私心還是覺得,是自己的四哥比較厲害,四哥也帶過她飛來飛去!
天狼拍拍黛玉的腦袋,笑道:「什麼義兄不義兄的?竟這樣生分,你是我妹子,叫大哥!」
黛玉眼兒亮亮地轉了幾轉,道:「叫大哥,有什麼見面禮啊?你要是將蒙古的趣事講給我聽,就是最好的了!」
天狼聽了一怔,隨即對胤禛哈哈大笑道:「我倒是有什麼刁鑽古怪的想法,卻是想聽故事!」
心中不禁歎息,自己堂堂蒙古大汗,如今卻要給小媳婦講故事!
不過還是點頭笑道:「那就叫一聲大哥,你想知道什麼,大哥皆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黛玉立即改口,甜甜地叫道:「大哥!」
胤禛失笑,吩咐人送上翡翠大碗,敬天狼道:「可汗初來乍到,小王先乾為敬!」
天狼卻甚為嘉許胤禛爽朗氣派,端起大碗,豪邁地道:「好!」
一口飲盡,顧盼之極,威勢豪邁!
黛玉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才說要回房,哥兒兩個倒是喝酒暢談起來了。
聽到黛玉歎息如夜中落雪,天狼星回頭笑道:「妹子歎什麼氣呢?如今有極多好玩的事情要做呢!」
黛玉好奇地道:「極多的事情?什麼事情?」
天狼對胤禛一笑,道:「這一回,估摸著要等到太子復立之後,我方回轉,十年之後,必定前來祝你一臂之力。」
胤禛酒碗與他的一碰,笑道:「君子盟約,一言為定!」
酒碗相碰,竟是試探對方功力,酒水激起,忽而化作冰刀,齊向對方射去!
黛玉驚呼一聲道:「小心!」
兩人卻是微微一笑,胤禛衣袖一捲一舒,化而為網,柔韌之極,只是雖將冰刀剛勁化掉,衣袖卻也成了碎片。
天狼卻是披散的長髮為網,一甩一卷,已經將冰刀裹住,不過也斷了數莖髮絲。
這只是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不等黛玉話音落,一切皆已完了。
不過因為胤禛敬天狼是客,故而力道使得較弱,相比之下,兩人功力竟然旗鼓相當!
兩人相視一笑,皆有惺惺相惜之意,他們這樣功力的人,世間少見,能遇到一個,便是福分!
黛玉不禁嘟囔道:「哪裡有人比功夫,向你們這般的?」
說著對胤禛嬌嗔道:「四哥,你的衣裳破了,我可不要幫你補!」
胤禛剛硬的臉龐在黛玉面前,皆是柔和下來,笑道:「大冬天的,手都凍僵了,我哪裡捨得你來補衣裳?」
黛玉這才頗為滿意地點點腦袋,很是歡喜,興高采烈地問天狼道:「大哥,你為何叫天狼星?是以星宿命名啊?」
天狼微笑道:「我出生的時候,草原上的天狼星暴亮,族中的巫師說我就是天狼星,是蒙古的守護者,故而命名天狼!」
黛玉眼兒登時亮了起來,道:「天狼,很好聽,很霸氣,不愧是草原大汗!」
胤禛登時沉著臉道:「不准說別人的名字好,難道我的名字就不夠好?不夠霸氣?」
濃濃的酸味兒,登時溢滿了水亭,竟是壓過了濃濃的桃花酒香。
天狼越發笑了起來,道:「瞧瞧,妹子,你家相公,連這名字都吃起醋來。」
黛玉瞄了胤禛幾眼,心思轉了轉,撒嬌道:「大哥的名字霸氣,滿是蒙古風派,當然是四哥的名字最好。」
胤禛臉色還是很臭地道:「好在哪裡?」
黛玉笑道:「說文有云:『以真受福也。』又尚書有云:『黍稷非馨,明德惟馨』『皇天無親,為德是輔』。就是以赤誠的心,感動上天的神靈,得到神靈的庇佑。這才是大清皇室命名的氣派,自然不能與蒙古風俗相提並論。」
聽到黛玉如此解釋,胤禛臉色登時轉陰為晴,道:「這才是差不多!」
說著捏捏黛玉的小鼻子,道:「不准在我面前說別的男人好,聽到了沒有?」
黛玉忙不迭點點頭,四哥吃醋,她怎麼能說個不字?
「不要只是聽到,還要記在心裡!」胤禛似是看破了黛玉的心思,忙不迭加了一句。
黛玉有些喘不過氣來,忙不迭揮揮小手,道:「記在心裡了,四哥你就放心罷!」
愛吃醋的四哥,真是孩子氣啊,與自己,其實也不遑多讓。
不過心裡卻是清甜的味道,真奇怪,為什麼四哥吃醋,自己反而歡喜呢?
黛玉一旁納悶起來,以前自己吃醋的時候,四哥是不是也很歡喜啊?
天狼只是環胸看著他們兩個,心中幾乎要笑爆了,真是難以置信,外人傳說冷面無情的雍親王爺,原來也是個醋缸子!
似是覺察了天狼的笑,黛玉看著他笑道:「大哥,你什麼時候給我娶個嫂子啊?還是已經有嫂子了?」
天狼微微一窒,忙笑道:「可別,我都已經有三個兒子了,你可別做媒做什麼的。」
黛玉訝異地睜大眼睛,道:「我都有三個侄子了?怎麼不說帶過來我瞧瞧?」
不過她終究是冰雪聰明,是有三個兒子,可是沒說有嫂子。」
天狼但笑不語,胤禛方給黛玉解惑道:「天狼並沒有立下正式的汗妃,這三個兒子,是兩位側夫人所生,皆是難產而亡。」
黛玉聽了心中有些淒楚,情不自禁地道:「大哥一定很難過罷!」
天狼揮手笑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兒女情長總不能成就大事,不過是汗父所賜兩個女子,也並沒有什麼情分!」
黛玉雖不喜他對女子棄若敝屣,卻也只道這本是他性情,也只得罷了,不好多嘴。
胤禛見黛玉揉了揉眼睛,便知道她困了,忙吩咐人送黛玉先回房歇息,自己還有事情與天狼商議。
黛玉細心地重新生了火爐,放了手爐,又吩咐人重新做了熱氣騰騰的菜餚上來,方才回房。
夜間賞月賞雪,黛玉也真是睏倦了,沐浴了一番,便上炕睡了,也並不等胤禛。
沉沉一夢到天亮,黛玉轉過頭,雖見鴛枕微陷,卻衾被已涼,便知胤禛已起床了。
隨便披了件貂顎絨斗篷,黛玉啟窗去看,卻見薄雪已化,倒是有一股泥腥味兒充斥鼻端。
忽見窗外廊下竟放著兩盆七色花,赤橙黃綠青藍紫,花盤如牡丹,朵朵皆齊整,色色皆純淨,紅的全紅,紫的全紫,沒有半分駁雜之色,竟是十分好看。
不禁詫異道:「這是什麼花兒?並不是咱們家的,昨兒個還沒見。」
宜人上來與黛玉更衣梳妝,道:「說是七色神花,今兒一早,賈府送來孝敬福晉的,三姑娘還想拜見福晉。」
黛玉沉下臉色,道:「既然明知是賈府的花兒,還留著何用?誰許你們收的?」
宜人聽了忙笑道:「福晉先別惱,是王爺和大汗吩咐收下的。」
黛玉頗為詫異,待得再問,已見胤禛進來了,也不管髮髻才梳了一半,便轉過頭問他道:「為何收那花?」
胤禛接手給黛玉梳發,才道:「這也算是賈府罪證之一。」
黛玉不解,因聞得一股極濃郁的芬芳,似是從那花上傳來,便蹙眉道:「太濃郁了,嗆鼻!」
胤禛給她挽好髮髻,端詳了一會,從袖中取出一枝打造得精緻無比的鳳頭金釵來,給黛玉插上,金子倒也還罷了,也沒多重,唯獨釵頭有兩粒明珠渾圓精緻,光滑無比,竟是泛著淡淡的七色光芒,宛如天上彩虹。
「這是什麼?」黛玉素性不愛金飾,即便是冬日也只是極尋常的金簪挽著,哪裡見過如此別緻的鳳頭釵?
胤禛笑道:「這是天狼送你的見面禮,怕你說他小氣,所以將蒙古寶物之一相贈,日後自是用得著。」
聽到胤禛不說用意,黛玉不禁撇撇嘴,換上衣裳,方道:「聽說,三妹妹今兒個要登門拜見我?」
胤禛並沒答話,只是問道:「你要見不要見?」
若是黛玉願意見,便叫人帶她進來,若是不見,便遣退回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黛玉淡淡一笑,道:「我也沒什麼精神管外人的事情,只是昨兒個太醫來了,我問了幾句,老太君身子倒是沒什麼大礙,只是急怒攻心,受了抄家的打擊,一時病倒罷了,因身子骨硬朗,養些日子便好了。因此,我只是想知道,三妹妹來意如何。」
胤禛點頭道:「也好,不過是個奴才家又是罪人家的,願意召見她,已給了極大的臉面。」
黛玉便不說話了,只心中尋思著探春的來意到底是什麼。
聽到黛玉願意見她,探春面上竟有些激動之色,但是畢竟也是經歷些風浪規矩的女子,因此忙整裝去給黛玉請安。
只是她終究比黛玉還小些兒,便扯了迎春一同去。
迎春素性不喜管事,況且寶釵之話她又聽在耳中,明知會碰一鼻子灰,何必過來?
因此百般不肯,倒是邢夫人罵了她一頓,不知道給家中謀路,她方紅著眼與探春一同來了。
探春眼瞅著擴建後的雍親王府肅穆莊嚴,不禁想起花團錦簇的大觀園來,只是大觀園過於浮華富麗,雖搜神奪巧,卻不及雍親王府的肅穆大氣,油然一種厚重感襲入人心,壓得人皆情不自禁心生敬畏。
走在往後院的路上,探春不禁想起那日寶釵的話來。
「三妹妹,我知道你是個有志氣有能為的女子,殺伐決斷也在鳳丫頭之上,況且你又比她識字,更高了一層本事,要想讓賈府恢復元氣,大姐姐如今是不能依靠的了,二姐姐性子又弱,唯獨你巾幗不讓鬚眉,很該壓在你身上了。」
寶釵侃侃而談,面色含笑,一如既往,像是對待小妹妹一般溫柔無限。
探春神色平靜,仰首看著寶釵,低聲道:「寶姐姐有什麼主意,儘管說罷,也好讓我心裡有個計較。」
寶釵道:「聽聞蒙古的大汗天狼星將到京城,他手中掌握著蒙古所有部落的生殺大權,乃是最有權有勢之人,且當今皇上亦是十分賞識,不敢懈怠的,若是能與他有些瓜葛,賈府的事情,還不是小菜一碟?」
探春凝思,迎春卻撥弄著小火箸子,淡淡開口道:「不知道寶姐姐說這話是何意?我們雖不管事,外面的事情倒也知道一些。這天狼星可汗乃是雍親王福晉的義兄,也是為福晉而來,想必也是個特立獨行之人,何必自討沒趣?」
聽了這話,寶釵忙笑道:「二丫頭這就有所不知了,我還有一些極靈通的消息呢!」
迎春登時板著臉道:「寶姐姐,論理兒,你是二太太的侄女,我是賈府大房裡的姑娘,和你並沒有親戚的,雖說如今賈府抄家了,可是根基尚在,我叫你一聲姐姐,是敬二太太,什麼丫頭不丫頭的?難不成但凡是我們賈府的奶奶姑娘,在你口裡都是丫頭了?論起來,鏈二嫂子還是你親表姐呢,這也是薛家的規矩?薛家的教養?」
見迎春忽然發怒,探春一怔,寶釵也是微微一怔,隨即淡笑道:「卻是我的不對了。」
迎春淡淡地道:「知道不對才好。外面的事情,自有男人們去料理,什麼時候,賈府的生死存亡,倒是落在女孩兒頭上了?倒是不知道那些男兒都是用來做什麼的了!我也不耐煩聽什麼消息,寶姐姐請回罷!」
探春忙扯了迎春一把,滴淚道:「如今咱們家都敗落了,一家子病的病,倒的倒,我只恨我不是男兒,不能建功立業,倘若能有挽回咱們家的法子,二姐姐聽聽又何妨?便是二姐姐不去做,我去就是了!」
迎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不言語,只挪到了窗下,自撥著手爐裡的灰。
賈府之敗落,敗在朽木難雕,既已無建功立業之人,留著欺負百姓,又有何用?
寶釵讚道:「三妹妹這樣想才好,也不枉了姨媽疼你這麼些年。」
頓了頓,語氣也高昂了起來,鏗鏘有力:「聽說那天狼星可汗尚未立下汗妃,此來一是探望雍親王福晉,二則就是選一個汗妃帶回蒙古,那裡雖是草原無邊,卻是人人安居樂業,也是極好的去處。依我想,朝廷上必定不願意派金尊玉貴的公主郡主去和親,倘若有才貌雙全的官家小姐自願前往,朝廷必定歡喜。」
聽了這話,果然不出迎春所料,探春心中一動,不禁沉吟起來。
寶釵復又緩緩笑道:「雖說那裡要受風霜之苦,可是,賈府若是成了天狼星可汗的岳家,就不就是將功贖罪了?到時候,只要三妹妹跟可汗說一聲兒,可汗出了面兒,還有什麼事情是不成的?」
探春躊躇道:「話雖如此說,可是,蒙古可汗的汗妃,豈能是我這樣的女子可以高攀的?」
寶釵拉著她手,溫柔地道:「妹妹卻又是妄自菲薄了,像妹妹這樣極清俊極標緻的模樣,又是好氣派好才氣,管家做事都是井井有條,便是宮裡的公主郡主只怕也比不得的,何愁不能俘獲天狼星可汗的心呢?」
不想迎春卻忽然道:「既然天狼星可汗財大勢大,論起來,寶姐姐也有十八歲了,像這麼大的時候,不知道多少都是孩子的娘了,既不說自己找個人家,怎麼卻捨得推給才十四歲的三妹妹?又什麼時候做起媒來了?」
寶釵從不知道迎春竟是如此刻薄尖利,與惜春不遑多讓,不由得微笑道:「我只是先得了消息,來跟三妹妹說一聲罷了。」
迎春淡淡地道:「我也不信什麼真,什麼假,只知道一個理兒。這些事情,原是外頭做主的,什麼時候閨閣中的女子竟如此不知羞恥地想起嫁人聯姻之事了?這不就是滿腹詩書的才氣去做賊麼?常日家你們說別人的不是,如今到了自己頭上,倒是理所當然了!」
轉頭看著探春道:「三妹妹,我知道你有志氣,有能為,我也比不得你得老太太的心意。只白告訴你一句,做女兒,也要有女兒家的本分,女兒家的規矩,女兒家的志氣,女兒家的肩膀弱得很,不是什麼東西都能扛起來的,即便是扛起來了又如何?早已朽木不可雕,別到時候反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讓外人笑話!」
說著便甩袖而去,再不理會。
想到這裡,探春抬頭看著迎春的面無表情,不禁心中一酸。
也許,她說的對罷?
可是,自己怎麼能忍心一大家子都是罪人呢?
迎春忽而停在廊下,看著四個丫鬟搬動兩盆七色仙花,道:「這是太太房裡的七色仙花,怎麼到這裡來了?」
來接兩人進去的丫鬟卻是春纖,笑道:「可不就是三姑娘今兒一大早使喚人送來的?怎麼,二姑娘竟不知道?」
迎春喃喃地道:「這花香氣濃郁得很,原是二太太送給太太的,太太十分喜愛,常年放在房中,我也是常見的。」
春纖忽而心中微微一動,笑問道:「太太可熏香不熏香?」
迎春搖頭道:「只因太太不愛衣服熏得煙熏火燎的,故而喜愛香花。」
春纖又問探春笑道:「這花兒是三姑娘的意思呢?還是旁人的意思?」
探春生性也不是那種攀龍附鳳工於心計之人,故而道:「原是寶姐姐說送什麼禮物,皆沒有送花顯得誠心,況且如今初冬,百花凋零,這七色仙花格外顯得好看且珍貴,便是中等人家也是極少見的,放在王府中,自是十分體面。」
「哦!」春纖聲音拉得長長的,含笑道:「如此說來,三姑娘今日登門拜見,也是薛寶釵的意思了?」
探春臉上一紅,並不言語了。
雖說主意是寶釵的,命令卻是賈母與王夫人下的,只要能讓賈府有東山再起的機遇,自是毫不放過。
春纖一面引著兩人往屋內走,一面含笑道:「三姑娘倒是將興盛賈府為己任,只是心裡也該有些兒算計才是。」
回頭看著迎春神色冷漠,倒是暗自點頭不語。
黛玉正因不喜七色仙花芬芳濃郁,吩咐雪雁道:「將那什麼七色花,吩咐人搬出去扔掉,放在這裡,鼻癢!」
雪雁忍不住一笑,道:「王爺早吩咐了不准放在福晉院子中的,只剛送過來,便放在這裡了。王爺上朝之前,吩咐金佳管家將這兩盆七色花收好,恐害了福晉身子,這不,已經有幾個丫鬟搬出去了。」
黛玉這才罷了,因見迎春與探春進來,便笑道:「你們來得也巧,四哥上朝去了,我正愁沒人陪我說話呢!」
迎春忙與探春給黛玉行大禮,道:「罪女冒昧登門,還請福晉恕罪。」
見迎春舉止落落大方,絲毫不因賈府敗落了,就添什麼卑氣,探春雖然英氣依舊,可是神色卻略有憔悴,想來是因賈府敗落之故,故而擔憂之情,皆露於外。
黛玉因喜迎春外弱內剛,且也只道但凡精通棋藝之人皆心中有丘壑,遂含笑道:「二姐姐快起來罷,行這什麼勞什子禮數兒?」
迎春啟齒道:「主僕有別,福晉是主子,我們是奴才,如今又是罪女,原是該守著這最起碼的規矩的。」
黛玉見迎春不似有事情的模樣,便知必定是探春有事情,心中不禁盤算著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