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聽到胤禛提起腰間的玉珮,黛玉頓住腳步,歪著頭想了想,道:「是去找妙玉玩兒的時候,見我喜歡,她便給我了。」
說著素手拈起玉珮,在她柔嫩的指尖,更顯得古樸別緻,甚是雅淡。
果然是妙玉,胤禛沉吟了半日,才道:「怪道當年霆說按理她該叫我舅舅,卻有這樣的緣故。」
這件事情,調查了這麼些年,別人雖有些仍在雲裡霧裡的,其實自己心中已經有了底細,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從娘親身邊進了宮裡的,但是偷龍轉鳳卻是擺在了眼前的事實,是毋庸置疑的。
當年偷龍轉鳳出去的那個女嬰,也是自己的妹妹了,若是她有了女兒的話,論起年紀來,倒是和妙玉彷彿。
說起來,妙玉是自己的外甥女不假,更是德妃嫡親的外孫女了。
原是皇室金尊玉貴鳳凰女,卻只因是女兒身,輕而易舉便被康熙遺棄民間,反而讓他這個民間出生的入了皇室玉碟。
胤禛沉吟了一會,如今妙玉倒是跟著娘親長大,只是自己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呢?
為什麼從來不曾聽娘親說起過呢?她如今下落又是如何?
不管如何,與她那份血緣是抹殺不掉的,皇阿瑪可以不在意,他這個兄長卻要在意。
皇阿瑪如此重男輕女,寧可不要女兒,也要讓自己上了皇家玉碟,雖然心中感激,卻也不忿。
因為離別的,豈止是自己和娘親?還有德妃娘娘和她親生的女兒啊!
倘若那個妹妹活在皇宮中的話,想必也如胤禎一般讓德妃娘娘愛如珍寶,哪裡能如自己這般淡漠。
黛玉好奇地睜大眼睛,眨巴著盈盈水波瞅著胤禛,軟軟糯糯地撒嬌道:「玉兒也要知道是什麼緣故!」
胤禛捏捏她柔嫩的小臉頰,道:「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
小傢伙,越來越會撒嬌了,甜膩膩的語音幾乎溺死了人,漸漸的,她那種絕代的風華也日益顯露。
順手理了理她頸中的大毛風領,將鶴氅連帶著的雪帽與她戴上,粉紅的面料襯托得她一張芙蓉面愈加清妍好看。
黛玉由著胤禛給她打理,不住地撒嬌道:「四哥最好了,玉兒要知道嘛!」
玉珮是妙玉給自己的,上一回,似乎在那位十四阿哥腰間也瞅見了一枚一模一樣的,她心裡都記著了。
四哥是姨姨生的,德妃娘娘又認為四哥是她兒子,妙玉要叫四哥是舅舅,又有一樣的玉珮。
也就是說,當年是偷龍轉鳳的事情?
不然德妃娘娘不會認為四哥是她親生的兒子。
可憐這德妃娘娘,在後宮多年,這個她所不疼愛的兒子,她竟不知道並非她所生。
皇上伯伯真真是謀算甚深,將四哥帶進皇宮中,便交給了佟佳皇后撫養,一應大小事情,德妃更不會曉得了。
她親生的女兒,竟致流落民間,母女不得團聚,她這個做額娘的,更不知道她生的是個女兒。
瞧來,當年事情的罪魁禍首,依然是壞壞的皇上伯伯啊!
胤禛笑看著黛玉甜甜膩膩的嗓音跟自己撒嬌,卻依然不為所動,讓黛玉很是氣餒。
算了,玉兒最乖了,明白個大概,就不要太好奇了,便嬌聲俏語道:「四哥要帶玉兒去哪裡賞雪啊?」
胤禛忽而神色肅然,輕笑道:「只怕今日咱們賞不得雪了!」
袖中一方面紗已經罩在黛玉面上,淡紫色的薄紗輕靈綿密,遮得黛玉容顏如淡雅山水,若隱若現。
黛玉聽了也老大不高興地道:「有外人來了嗎?真是壞,這樣冷天,還來打攪玉兒和四哥!」
「娃兒,又在朕背後說朕是壞人呢!」
聲如洪鐘,不是康熙,又是何人?
只是黛玉聰穎,因見胤禛將面紗給自己戴上,便知還另有旁人。
果然只見康熙披著一件明黃的大氅踏雪近前,身後數道修長人影,卻是胤祀胤禟胤祥胤禎等人。
容易讓人瞧見的,卻是康熙身後還帶著一身華貴旗裝的那拉氏。
胤禛帶著黛玉上前見過康熙,神色淡淡地道:「皇阿瑪怎麼有空過來了?」
康熙目光卻是四面張望著,似乎想在禛貝勒府中瞧見那一道如花的桃花影。
黛玉若有所思,嬌聲道:「皇上伯伯今兒來是找四哥呢?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本來就是壞人,誰叫他打四哥,還怕自己說嗎?
現在,還帶著那拉氏過來,明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壞了三分。
康熙聽了不覺莞爾一笑,笑容中似乎也略帶了一絲苦澀,只是卻將這份失意掩藏在慈祥的笑容中,不願意在兒子們眼前顯露,便笑道:「娃兒,朕聽說你烹得一手的好茶,朕就來討兩盅嘗嘗味兒。」
黛玉咕噥了一句道:「宮裡什麼樣的好茶什麼樣的能人是沒有的?偏惦記著我們家的一點子茶水!」
說得胤禛微微一笑,溫潤的眸光,讓康熙等人皆暗自心中詫異不絕。
原來,冷面胤禛,也有如此溫柔和煦的笑容。
康熙更是心中暗歎,從什麼時候起,便不曾見過胤禛打從心底發出來的笑容了?
胤禛讓著康熙到了書房中,父子諸人皆坐下,黛玉自帶著慧人看著風爐烹茶,又吩咐丫鬟送上了幾色內造糕點。
雖然康熙話中要黛玉親自烹茶,可是黛玉沏茶,從來都是她與父母以及胤禛母子才能嘗到,別人就免了,故而她只拿著手帕子依靠著門框瞅著慧人忙碌,脫下了鶴氅雪帽的她,雖戴面紗,亦是風流裊娜,靈氣逼人。
忽聽得一陣花盆底踩在地上錯落有致的聲音,便知是那拉氏過來,黛玉粉臉登時沉了下來。
果然見到那拉氏盈盈含笑站在門前,輕聲道:「萬歲爺使喚我過來瞅瞅,給玉格格打下手。」
那拉氏靜靜地凝視著黛玉,數年不見,當年是個女娃兒,如今也不是艷絕天下,更不是珠圍翠繞,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靈氣,並沒有因為封了郡君,晉了四貝勒的嫡福晉而損折半分,依然淡雅高貴,不見半絲煙火氣。
她,並不像一些人說的任性刁蠻,處處黏著四貝勒。
聽到那拉氏的話,將她滿眼的目光亦收入眼底,黛玉淡淡地道:「來者是客,自有丫鬟們料理,不必麻煩敏慧格格了。」
她是活生生的人,並不是什麼神仙,生在人世,喜怒哀樂,她心中皆有。
自然,不喜歡那拉氏,也不用處處虛與委蛇。
那拉氏雖然年長黛玉許多,可是畢竟不及黛玉冰雪聰明;
她雖德慧兼備,可是畢竟有著世俗女兒的規矩要守著;
雖然虛度年華將近十年,滿心的苦水無處傾訴,還得小心翼翼對待著黛玉。
只因為,黛玉才是禛貝勒府的當家主母!
看著茶已經沏好了,黛玉便對慧人嫣然笑道:「慧人姐姐送過去罷,是姐姐的功勞,我可不能當成自己的。」
慧人白了黛玉一眼,輕輕端起雲龍獻壽雕漆茶盤,只放了一碗茶。
宜人這方另取一個大些兒的茶盤,端了五盞茶,姐妹兩人一同送過去。
「敏慧格格不去書房裡伺候皇上伯伯麼?」
黛玉淡淡一笑,隨口詢問,緩緩抬了玉足往外走,也並不去書房裡,只往刺槐林中看枝頭上的積雪去。
那拉氏順步走在黛玉身後,花盆底踩著積雪亦是輕輕作響,錯落有致,笑道:「萬歲爺和爺們都在書房裡商議大事,那些原是男人們的事情,我們女人家很不用在哪裡打攪,反讓人說我們不尊重了。」
黛玉搖搖頭,不能苟同的話,她也不會說,逕自往林中走去。
高高的刺槐,落滿了層層的雪花,已經看不出枝頭的顏色,宛如一株株白玉雕琢出來的盆景。
一旁點綴著一株虯曲老干的紅梅花,開得正好,香得正清,一層淡淡的冰碴將紅梅包裹起來,艷若胭脂的花瓣,宛如紅玉細細雕琢出來似的,愈加顯得晶瑩剔透,有著肌膚一般的嬌嫩,當風吹過,很容易讓人迷失在胭脂花中。
黛玉輕扯著給積雪壓彎的梅枝,輕輕地嗅著,長在樹上的梅花開得多好,何必一定要攀折插瓶?
見黛玉一言不發,那拉氏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美景,她與梅,人如梅,梅如心,好生適合,竟如同花仙一般。
「玉兒,不披斗篷就在林子裡淘氣,仔細凍著!」
清朗溫潤的聲音緩緩揚起時,胤禛修長挺拔的身影也映入了那拉氏的眼簾。
黛玉舉手揮著淡紫色的一方綃帕子,得意地將粉臉從花中探出來,嬌笑道:「四哥,玉兒在這裡!」
嬌小玲瓏的她,彷彿世外仙姝,有一種容易讓人呵護疼愛的氣度,怕驚著她,也怕擾著她。
那種美麗,無可挑剔。
他願意永遠看著黛玉快快樂樂地活在自己的羽翼下。
這也是大家一致的心願罷!
胤禛靠近她,將手中的鶴氅給黛玉披上,端了端相,才揭下面紗,捏著她凍得紅通通的小鼻頭。
「小丫頭,瞧你的鼻子凍成了小蘿蔔頭了,還在外面淘氣!」真是不知道照顧著自己!
拉著她冰冰涼涼的小手,逕自往外走,一眼兒都不曾落在那拉氏身上。
刺槐林如玉,紅梅花如脂,唯獨那一道身影,暗自神傷。
什麼時候,他才能回頭看過自己一眼呢?
十年啊,過得如此之快,展眼就已經快要十年了,人生中又有幾個十年呢?
她並沒有那麼多的青春年華可以揮霍啊!
她心中的苦,沒有人能瞭解,可是她還要遵從著身為女子的矜持和規矩,不能言,不能語。
好生羨慕能讓四貝勒心心唸唸的著黛玉,那種幸福,永遠都是自己無法企及的。
黛玉跟著胤禛,小嘴喋喋不休地問道:「伯伯來做什麼?還帶他兒子來幹嘛?」
除了十三哥哥是好人,知道疼四哥,其他的都是壞人,肯定是來做壞事的,要叫辟邪咬上幾口才解氣!
胤禛牽著她,淡淡微笑,並不則聲。
康熙此來,無非就是想讓自己納了那拉氏為側福晉,口口聲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甚是沒趣。
畢竟成年的兄弟中,也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不曾娶妻納妾,一心期盼著多子多孫的康熙自然老大不樂意了。
與其跟他周旋此事,倒不如先帶了黛玉出去賞雪遊玩,也好過家中沉悶。
至於那拉氏,低垂的眸子閃著一道凌厲的光芒,瞬間消逝。
先是嫡福晉,然後願意並列正妃,如今又願意做側福晉;
還真是會退而求其次啊,可惜,即使次的,也不會給除了玉兒以外的任何人!
「四哥,要帶玉兒去賞雪嗎?剛剛四哥不是說今兒賞不成雪了?」
黛玉聲音愈加軟軟的,似乎帶著梅花的清幽雅淡,舒服得讓人歎息。
「信譽是很重要的,四哥答應帶你去賞雪,也不會因為皇阿瑪來了就不帶你去了。」
教養黛玉,他就要以身作則,很多事情自然不能罔顧黛玉的意思,但是基本的道義還是要教給她的。
因外面人多雜亂,胤禛又不想叫別人見到黛玉的容顏,故而便攜她到了景山園林,別有一番皇家園林的風致。
在景山腳下,黛玉仰頭看著山上松木蔥鬱,雪色蒼茫,掩住了那青翠的松色,更有陣陣的松香摻雜著梅香撲面而至。
黛玉聽著那松濤作響,雖有些松枝微顫,給冬日平添一絲蕭瑟,卻仍覺得心胸似也敞開,餘香繞鼻,欣喜地大叫道:「四哥,這地方好,若是山上有一個松木搭建的小亭子,吃酒賞雪,就更有滋有味了!」
她喜歡這樣生活,有四哥,還有她,沒有太多的大風大浪,細水長流得讓她心中也生幸福的歎息。
天地都是白茫茫的,景山園林中也很寂靜,天空也是乾淨的藍色,讓人舒心。
口中呼出一團團的白氣,就彷彿天宮中的雲霧一樣,繚繞四周。
黛玉跟著胤禛的腳印,踩著景山上修得平整的石階,一步一步往上走,他的大手握著自己的小手。
暖暖的手,也是暖暖的心,真希望一輩子都這樣走下去。
因為景山是前朝崇禎皇帝自縊的地方,所以歷年來皇室中人並不是很多人願意到這裡來,總覺得崇禎皇帝所帶來的霉氣會沾到自己身上,即使是康熙,也很少過來,整座景山也由此冷清了下來。
不過倒是成了胤禛常來的地方,每每在這裡接見極多的外使,處理自己的事務等等。
遠看景山就如同一個白饅頭似的,待得上了山頂,極目望去,整座皇宮盡收眼底。
朱紅的宮牆,金黃的琉璃瓦,閃著萬丈的光芒,威嚴,肅穆,而又大氣,逼人的皇家氣勢,讓遠看的路人都要小心翼翼地屏息偷瞧,打從心底都有一種敬畏,怪不得歷年來,江山每每易主,做皇帝,似乎真的是可掌控天下。
看到山頂有著五座峰亭,數座廟宇,或祭祀孔子,或祭祀關羽,黛玉皆提不起興致來。
江南的山水都是天然生成的,因此黛玉從來都是愛看江南的美景。
京城裡的山山水水,卻都是人工穿鑿而成,堆山挖池,不知道耗費了多大的人力物力,雖然肅穆莊嚴,濃墨重彩,卻沒有那種天然的美麗,故而黛玉在京城中,反而不大愛去遊玩賞景,頂多瞧瞧雪景,或是瞅瞅山野風光。
忽而眼波流轉,瞧見有依著山勢建著一座小小木亭,亭柱都是用未曾剝皮的松樹支撐起來的,構築十分精雅。
黛玉歡天喜地地搖著胤禛的手,道:「四哥最好了,有亭子給我們歇息呢!」
小跑著進了亭子裡,竹椅木桌,松枝搭建的欄杆,一掃琉璃瓦漢白玉的富麗堂皇之氣。
胤禛看著黛玉在亭子中活潑的容顏,一點一滴地將她的笑顏藏在心中。
忽聽得一陣腳步聲揚起,胤禛神色斂了起來,抬頭看去。
雪早早就是停了的,那太陽的白光照在景山上,刺目得讓人覺得雙目也痛了起來。
風塵僕僕的南宮霆飛身踩著松樹掠了過來,震得雪花簌簌直落。
笑吟吟落在松亭外,道:「沒想到我們忙得了不得,你們卻在這裡好興致。」
黛玉揮揮小手,眼中也帶著精靈頑氣:「霆哥哥,姨姨說你要管好多好多的生意的,怎麼有空來看玉兒和四哥了?」
南宮霆哼了一聲,坐進亭中,才看著胤禛道:「來找你的。」
很多很多的消息,還是要告訴他一聲才好,畢竟是自己的親表哥嘛!
胤禛閒閒一笑,拉著黛玉坐穩,道:「找我有何事?」
「這兩年,皇上倒也果然打發了不少的探子來打聽咱們的底細,姑媽吩咐我略露了一些底細與他們知道,也好讓他心裡明白些,倒也果然不去打攪你的小玉妹妹。聽說今日一早,皇上又去了你府邸中,想勸著你納了那拉氏?」
南宮霆說話的時候,眼珠子卻是不斷打量著黛玉,果然見到她小臉生忿,氣呼呼地跑出了亭子。
見到黛玉如此情狀,南宮霆亦是暗自一笑。
如此瞧來,敏姑姑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
胤禛冷冷淡淡地道:「那拉氏家族真是有百折不撓的精神,已經耽誤了那拉氏將近十年青春,如今還不死心。」
沒想到他倒是消息靈通得很,今兒一早的事情,他便知道了,還尋到了景山來。
不過自己心中卻是歡喜,畢竟越是消息靈通,越是說明自家的勢力更進一層。
南宮霆笑道:「誰叫那敏慧格格從小就知道她是要做你的嫡福晉的,從小眼裡心裡也就只有你一個影子罷了。聽著你的豐功偉績,看著你的人才俊雅,生平又不愛拈花惹草,皇上這些已經成年的皇子中,也唯獨你還是孑然一身,那拉氏家族的兵權和地位,又不允許那拉氏做一個低三下四的侍妾奴婢,自然眼巴巴瞅著你的福晉之位了。」
雖然側福晉比嫡福晉低了一等,可是到底也都是要由皇上指婚,也算是尊貴的位份了。
胤禛眉頭微微一皺,神情淡然地道:「我不允許任何一個人來打攪玉兒,這些事情,早些解決才是正經。」
輕轉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兒,有一種冷翠的光芒映照在雪地中,比青松猶碧。
「趁早讓那拉氏家族知難而退。」
外面的風刀霜劍,他一絲兒也不害怕,唯獨怕的,就是這些女人會傷了黛玉,尤其是生在滿洲貴族中,從小以皇家媳婦的規矩來教養,又在深宮中當差十年的女子,不管模樣性情好壞,那一份海底針的心計,絕不能小覷。
他寧可先防備,也不要到了黛玉受到傷害的時候再去懲罰她。
南宮霆肅然起身,點頭答應了。
小玉兒,是大家的寶貝,姑媽和父親也都囑咐了,不能讓她有絲毫的閃失。
靈獸之主,豈能是凡俗之人?
那拉氏算什麼?那拉氏家族,也不過就是在朝野上有些個勢力罷了,他南宮家跺一跺腳,大清的江山就得抖三抖!
這些年,康熙為什麼遲遲對胤禛與那拉氏家的婚事無動於衷?
只因他心裡亦有譜,胤禛和黛玉的身後,不僅僅是有林如海這位江南道鹽課御史,更有南宮家扶持著。
比那拉氏家,南宮家對江山的用處,可是多得多。
南宮霆既答應了胤禛,便要替他辦到,坐下之後,卻又笑道:「若果然是叫那拉氏家族知難而退,這麼些年也該知道個退了,偏生仍舊百折不撓,卻得想個極好的主意才行,省得那拉氏敏慧又是一副小媳婦的模樣來囉皂小玉妹妹。」
說起來,倒也怪不得那拉氏,在如今世道裡,用女兒來聯姻,早已是司空見慣之事。
對那拉氏敏慧,那拉氏家族更是覺得理所當然,也會一心讓她與皇室結親。
當年的賈敏,不就是如此麼?
將賈敏賣了給林家,填補賈家的虧空,賈家還不是依然理所當然?
這就是人性,在權勢的面前,骨肉親情竟是如此淡薄。
長歎一聲,道:「若果然論起權勢來,那拉氏家族實在是不堪一提。」
也是為什麼那拉氏家族一心一意想與胤禛結親了。
黛玉在樹下聽得好生奇怪,揚聲問道:「為什麼不堪一提呢?玉兒可是聽著,人人都說那拉氏家族權勢極大呢!」
南宮霆笑道:「小丫頭只住在深宅大院中,哪裡知道外面的事情?」
看著黛玉滿是好奇的目光,南宮霆才笑著為她解惑:「烏喇那拉氏費揚古,原是鑲紅旗人,曾隨著皇上出征準噶爾,可是他可不是董鄂氏費揚古大人,董鄂氏費揚古大人是順治爺端敬皇后的兄弟,少年襲爵,位分尊貴,因此那拉氏費揚古的功績皆從那次征戰方得了將軍之名,的確也掌握著極大的兵權在手。只是,」
如何能與董鄂氏費揚古大人相提並論?那才是正經的皇親國戚,康熙爺的國舅。
目光又看著胤禛,嘴角卻是止不住的笑意:「康熙三十四年皇上指婚,四阿哥抗旨,讓他生了好大的氣,卻又不敢有半分不敬的言語,三十七年便已鬱鬱而終。如今繼承了他的,是他長子那拉氏風雲,此人雖精明強幹,可是到底只是敏慧格格的兄弟,家族的勢力,說起來竟不及如今崛起的年遐齡年羹堯父子諸人。」
一想到年遐齡及其子年羹堯等人,南宮霆不覺又皺起了眉頭,說起來,若是胤禛想登上皇位,年家倒是不可或缺。
聽他敘說起這麼一大截子的來龍去脈,黛玉才有些兒明白了。
原來,那拉氏家族,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厲害啊!
康熙也只是念著與那拉氏費揚古一同出征準噶爾的君臣情分,以及金口玉言所許的親事罷了。
南宮霆笑笑,又看著胤禛道:「許是皇上認為是你抗旨,所以才使得那拉氏費揚古去世,不免存有補償之心,才有這些年的事情。如今也罷了,早些兒解決早些兒輕鬆些,你倒是出個主意才好。」
胤禛面上一陣陰沉,掠過一道詭譎的光芒,「倘若八字不合,你說那拉氏家族該當如何?」
南宮霆卻是失笑不已:「可見你也糊塗了不成?」
胤禛斜睨了南宮霆一眼,淡淡地道:「爺怎麼糊塗了?」
南宮霆指著他笑道:「既然皇上心心唸唸將那拉氏敏慧指給你,自然是早已合過了八字的,哪裡還來一個八字不合?」
胤禛陰沉沉一笑,卻冷笑道:「說起來,竟是你糊塗了,那合的八字,怎麼就能是爺的?」
南宮霆聽了不禁一怔,忽而跳了起來,指著胤禛吃驚不已地道:「你是說?」
真是糊塗,他怎麼能忘記了,胤禛是他的親表哥,如今十月三十日的生日,也並不是他的生日,只是按著德妃生的女兒的生辰八字上了玉碟的,故而與那拉氏合的八字,並非是胤禛的。
胤禛面色隱隱有些自得,淡淡地道:「如此一來,皇阿瑪必有忌諱。」
南宮霆笑歎道:「依我說,真個兒是不能得罪了你的,傷人竟於無形之中。」
站起身背著手踱步兩圈,才道:「既然說起八字之事,就應當找個說話有些份量的,且確有真才實學之人,可不是朝中那些徒有其表的欽天監,這樣一來,才能叫皇上信上三分。」
目光看著不動如山的胤禛,問道:「你可有極恰當的人選了?」
胤禛點點頭,冷冷地道:「江南有琴松,原也是朝廷上的貢生,又是無我大師的弟子,他說的話,極有份量。」
南宮霆眼波一閃,跳起來道:「你竟認得我師父不成?我怎麼就沒聽師父說起過?」
聽到有琴松竟是南宮霆的師父,胤禛也不免有幾分詫異,沉吟了半日,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你師父。」
南宮霆聽了,目光滴溜溜地轉動著,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卻只道:「師父原是極靈異的人物,也曾見過皇上的,他說話的份量,自然比那些欽天監更重上七分,若有他來合這八字,皇上非信不可。」
胤禛不做聲地點點頭,既然他說起這個了,自然是心中有成竹。
南宮霆因擅棋藝,故而心中謀略甚高,專管著打理胤禛各色消息等事,且他如今繼承了南宮家的各色生意,認識的人面廣,許多消息他皆能比別人更先知道,故而每每來了,都是與胤禛說些外面打探來的消息,以及太子胤祀等人的動向。
既然說起消息,自然不免說起了賈家的一些事情。
瞅著正在松樹下玩著幾隻小松鼠的黛玉一眼,胤禛眸光閃著冷冷的寒光。
「說罷,賈家如今又有了什麼事情?」
南宮霆聽了眼裡閃著好奇地問道:「怎麼?賈家今兒打發人去接小玉妹妹的事情,你竟不知道?」
胤禛頸子中青筋忽而暴起,沉聲道:「玉兒今兒只顧著讓我帶她賞雪,並沒有說起這些。」
心中卻也察覺了一些,想必,是那賈母史氏仍舊不死心地想接玉兒去賈家罷!
南宮霆歎息出聲:「想必是小玉妹妹也怕你擔憂,故而不曾告訴你。」
說著語氣淡淡地道:「那金陵薛家,也就是九貝勒門下的皇商,倒也有幾分能耐,世人傳說鳳女金身,皆指著薛家的小姐薛寶釵了,如今金陵人人皆知的才貌俱全,倒也打了一把金鎖戴著,這件事情你原也是知道的。」
胤禛冷冷地點點頭,凝思了半日,才問道:「我恍惚聽說,老八老九十四幾個,都不大在意這薛家的。」
南宮霆點頭一笑,輕聲道:「這八貝勒幾個,果然是各有心計,瞧著他們兄弟情分一個比一個好,皆是八爺一黨的,比別人分外親厚,可是心中卻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哪一個都不肯要薛寶釵這個燙手山芋,唯恐惹得皇上忌諱。」
看著黛玉抱著一隻松鼠跑過來,小臉紅撲撲的,映照著白雪,愈加顯得好看,那小松鼠也是骨溜溜著兩隻眼睛,捧著松果咯吱咯吱咬著,不由得莞爾一笑:「這松鼠倒也是染上了小玉妹妹身上的幾分脫俗之氣,好生可愛。」
黛玉因問道:「方纔霆哥哥說什麼鳳女金身的事情,四哥,是不是那個在避暑別宮玉兒見過的那個?」
說著若有所思地道:「今兒一早,外祖母打發人來接玉兒過去,說新來了一個薛家的姐姐,想小姐妹們聚一聚,那薛家還特特送了一份極貴重的禮物與玉兒,也記得上回外祖母來道喜的時候,二舅母提起過她的侄女兒,莫不果然是她?」
南宮霆聽了,點了點頭。
拍了拍懷中跳脫不停的松鼠幾下,黛玉將身子靠在胤禛身邊,蹙眉道:「玉兒好生疑惑,未曾得見,送禮做什麼?」
南宮霆看著黛玉不解的小臉,笑道:「也難為他們了,巴巴兒地就送禮來。」
只因瞅見了胤禛烏沉沉的臉色,不由得長嘯一聲,震得四面雪花簌簌而落,露出青翠的松枝來,也嚇得黛玉懷裡的松鼠「哧溜」一聲,跳下黛玉的懷裡,竄進了林子中,惹得黛玉嬌嗔不已,頓頓雙足嚷道:「霆,你壞死了!」
南宮霆笑得有些詭譎,道:「小玉妹妹,再叫這松鼠在你懷裡黏著,只怕一忽兒就有別人宰了這只松鼠了!」
說著賊溜溜的目光只管瞅著胤禛,狡黠一笑。
黛玉腮上登時現出一絲紅暈來,宛如明珠瑩光,美玉生暈,更如異花初綻,端的是清妍絕倫。
黛玉的美麗,不是那種逼人的艷媚,只清清淡淡的,有著如畫的靈氣,有著越看越美的細緻容顏。
胤禛瞪了南宮霆一眼,道:「很該讓你去管著大西北的一些事務去,瞧你還在這裡多嘴!」
「可別,大西北那天干物燥的地方,皆是風沙大漠,我一個山溫水暖江南出身的貴氣公子,哪裡能受得了那種苦頭?」
南宮霆吞了吞口水,假裝縮著雙肩害怕地說著,倒讓黛玉一旁笑不可抑。
見到黛玉的笑容燦爛如花,南宮霆眼前一亮,也笑了起來,博卿一笑,散盡千金亦願意,更何況只是嘴上幾句話?
不過雖然南宮霆岔開了話去,黛玉卻依然問道:「方纔說那薛家姑娘,到底怎麼一回事兒?」
南宮霆看著胤禛,知道胤禛並不想黛玉知道外面太多的風雨險惡,故不敢多言。
胤禛將黛玉散落的髮絲綰在她耳後,淡淡地道:「不過就是王家的一門親戚,和賈王氏是姐妹,論起親戚情分來,和林家是不曾有半分瓜葛的,你很不用在意這些人。若日後登門來打攪,逕自吩咐金佳推掉。」
黛玉嘴裡的氣吹鼓了雙頰,不滿地道:「姨姨說,玉兒也要學著做四哥的妻子,什麼事情也要知道的。」
她只有知道得多,才會看得愈加透徹,日後才好讓四哥沒有後顧之憂啊!
雖然四哥不說,可是她心中亦有些眉目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一舉一動,早已捲入了當朝皇子們之間的爭奪中。
薛家進京,只怕也不僅僅是因為什麼鳳女金身的事情罷?
胤禛神色一怔,隨即淡淡一笑,愈加感到一陣窩心,淡笑道:「並沒有什麼正經大事,不過就是那薛寶釵進京待選罷了。」
南宮霆也一旁點頭,道:「正是,宮中年年都是要選才人女史等,皆從滿漢八旗的包衣中挑選,那賈家元春就是如此選進了宮中,分到了毓慶宮中為太子庶妃的,那薛寶釵想必也是存著如此心意方才進京待選。」
頓了頓,手指輕輕在桌上敲打著,諷刺一笑,道:「鳳女金身的說法,這麼些年雖然淡下來了,到底還是人人都知道的,當年江南無數幼女失蹤,皆因此故。那薛寶釵一把金鎖人盡皆知,有玉方能正配,也不知道這塊玉,到底是賈家的通靈寶玉,還是當朝天子的傳國玉璽。」
黛玉心中察覺了些許,小手指戳著臉頰,凝思了半日,才道:「方纔霆哥哥說八貝勒等人皆不願意要薛寶釵,想必也是顧忌著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意思,畢竟不管真假,這鳳女金身的事兒還是很讓皇上伯伯和太子殿下忌諱的。不過這薛家,如此昭告世人,卻是得不償失。」
胤禛和南宮霆讚許地看著反應敏捷的黛玉,胤禛亦道:「正是如此。」
南宮霆卻笑道:「小玉妹妹說得是,如今那薛家,在金陵自然也算得是鄉紳大戶,可是在天子腳下,可什麼都算不上了,如今當務之急,倒是薛家得替那薛寶釵在京城揚名。只是不知道,這薛家如何替那薛寶釵揚名?」
最後一句話,卻是自言自語。
黛玉猛地點頭,罥煙眉生動有致,嬌滴滴地道:「霆哥哥,京中是不是有什麼好玩的事情,沒有告訴玉兒的?」
南宮霆跳了起來,笑著擺手道:「沒有的事情,若是有什麼好玩的事情,還有不告訴你的道理?」
說著佯裝瞅了瞅天色,彷彿是恍然大悟似的道:「哎喲!都這個時辰了,我該回去了,還有一堆的事務等著我去料理!」
幾個起落,身形已經踩著松枝下山去了。
不過太過匆忙地告辭,很讓黛玉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南宮霆有好玩的事情沒有找她!
她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帶了點得意,還有點生氣,委屈地看著胤禛。
胤禛臉色愈發柔和起來,俊美得讓林中摻雜著的一兩株梅花也相應失色。
他的玉兒,活潑如兔,靜雅如荷,不管什麼樣的神色表情,總是讓他感到舒心和喜悅。
黛玉摸了摸肚子,委委屈屈地呢喃道:「四哥,玉兒肚肚餓了!」
只有在她的四哥面前,她依然是小時候淘氣的模樣,不管做什麼,總有四哥給她打理。
一大清早便吩咐人收拾好了行囊,緊接著便是賈母打發人來接,然後又是康熙與那拉氏等人羅皂了一番,到如今又出來爬山賞雪,與小松鼠玩了一番,風倒是灌了一肚子,可是好吃的東西還沒進一點兒呢!
胤禛責備地看了她一眼,便帶她下山回府中用飯。
黛玉玉體嬌弱不勝,又不比上山的時候閒散,不過一小截兒,就已累得嬌喘吁吁。
頓住腳步,不滿地嬌嗔道:「雪太深了,路很難走!」
胤禛搖頭歎息著,矮身背對著黛玉,道:「來,四哥背你下山,回頭也好吃些飯四哥就高興了。」
黛玉得意地衝了上去,跳上胤禛寬厚的背上,淘氣地笑道:「喲嘿!四哥是玉兒的大馬了!」
他的背,寬厚而平穩,更是溫暖如火爐一般,調皮地將冰冷的小手摟在胤禛的脖頸上,一陣咯咯嬌笑,落下紅梅無數!
「小丫頭,越來越淘氣了,真讓四哥拿你沒有辦法!」
背著的,是他心中可愛的瑰寶啊!
一輩子背著她,一輩子走下去,何嘗不是一件幸福呢?
黛玉將小臉貼在胤禛背上,雙頰熱熱的,幾乎冒出熱氣來,真好,四哥就是火爐!
閉上眼睛,長睫也是忽閃忽閃的,在四哥身邊,她舒服地昏昏欲睡起來,不管有什麼風雨,她有四哥啊!
胤禛一步一步,穩穩地走著下坡路,側耳聽到黛玉細微的呼吸聲,不禁會心一笑。
剛剛還在吵嚷著肚子餓了,現在就又睡著了。
到了山腳下,早有隨從將馬車都預備好了,兩個丫鬟將黛玉從胤禛背上扶下來,胤禛回頭一看,黛玉睡得正香呢!
胤禛小心地將黛玉抱進車中,攤開了車內預備著銀狐皮毯,蓋在她身上,好讓她睡夢中不用涼著。
黛玉扭了扭身子,在胤禛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輕輕吐出一口氣,繼續酣睡。
呼呼風聲從車外吹過,駕車的小廝輕笑道:「風起了,雪又下了起來。」
說著輕輕地自言自語低喃道:「積雪賽過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這場雪,兆豐年啊!」
可是雪大兆了來年的豐年,每每雪崩的時候,卻是讓莊子裡的佃戶苦不堪言。
凍死餓死,不知道有多少人啊!
他也是當年胤禛從餓死的鄉民堆中撿回來的,外人說四爺冷面,實際上,他的心最是善良。
就是金佳管家,實際上,也是胤禛小時候從死人堆裡撿了回來的。
這也是為什麼府中所有下人都對胤禛忠心耿耿的緣故。
在人前冷漠的四爺,其實在府中,仍舊是極體貼下人的,外面的人,怎能知道四爺的性情呢?
只是以訛傳訛,竟將四爺傳成了一個冷漠無情剛愎自用的人。
他們這些下人,真真是為四爺不服啊!
胤禛聽了卻是若有所思,一面輕拍著黛玉的肩背讓她睡得舒服些,一面低聲對那小廝道:「爺倒是忘記了,今年雪大,莊子中必定有雪崩之災,可曾打發人去各個莊子察看了?若是果然有災,今年的租子就不用交了,額外再賞些米糧與他們,年頭年尾的,也讓他們過個安穩的年罷!」
那小廝名喚春風,本是瞅著風雪大,不免多嘴了幾句,再不想胤禛竟聽在了耳中,不覺紅了眼眶,幾乎不曾跳下馬車就給胤禛磕幾個響頭,語音竟也有些哽咽了:「奴才在這裡替家裡的父老鄉親,多謝爺的恩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