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文川哥,我這裡還有兩件事要和你們說一下。」肖彥梁摸著下巴,把下午在集市上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我想,第一件事,就是讓德貴好好查查大介洋三和趙廣文昨晚到底幹了些什麼,日本人那麼急著滅口,我估摸著不是什麼小事。
第二件事,就是我想讓大哥你牽頭,由雷浩配合,把我們便衣隊的所有人摸摸底細。我就怕裡面混有趙廣文的人。」
「好的,這幾天我也在想這事。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張旭點點頭答應道。
「我決定後天和黃長羽見面。」文川忽然說的話讓其他兩個人聽著一愣。
「不行!」張旭肖彥梁幾乎同時條件反射地否定了文川的決定。剛才還在說別的事,怎麼文川會忽然想到黃長羽的問題呢?
「怎麼不行?對我的化妝不放心嗎?我思前想後,正好總部電報也同意我們爭取黃長羽,所以我想就這麼定了。後天逢趕集,張旭你設法把黃長羽引到集市上,剩下的你別管了。」文川說的很堅決。
見文川這麼堅持,兩個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第二天,肖彥梁悠哉游哉地坐在張旭的車上,帶著十幾個警察,出城來到了一個小山坡上。從山坡頂正好可以直接觀察到日軍的軍需庫。
兩手張開,肖彥梁大口呼吸著野外略帶甜味的空氣。
「真舒服。彥梁,接著。」身邊張旭邊說邊遞過來一根香煙。
「謝謝。德貴,」肖彥梁謝了一聲,衝著德貴喊了一句。
「到!」德貴架好自行車跑了過來。
「叫兄弟們就地休息一下。」肖彥梁低頭就著張旭的火點燃香煙,對德貴命令道。
「是。兄弟們,就地休息!」德貴對著其他人大聲喊著。
看著手下們分散開休息後,肖彥梁這才轉過身,仔細觀察遠處的那個忙碌的地方。
正如張旭所描述的那樣,軍需庫本來就夠大的了,日本人為了安全,竟然還在外面用鐵絲網佈置了三道防線,其中最外圍的防線已經靠近了一個村子。
雖然肖彥梁昨晚對帶望遠鏡持否定態度,但此時倒也非常希望手裡有那麼一副東西。遠遠的距離,使他只能看到一個大概。不過即使這樣,他還是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
除了軍需庫的規模、防線以外,每一輛汽車都停下來接受哨兵的仔細檢查,尤其是車底。再往裡,運輸車就停在一邊,由大量的中國人小心翼翼地把東西取下來堆在一邊的小車上,推著進入了庫房。當然他也能不斷地看見負責看守的日軍把他們手裡的鞭子狠狠抽在累倒在地上的中國勞工身上,甚至不時有勞工被拖著出去。
整個軍需庫裡至少有三個巡邏隊,並且巡邏隊裡都有一條大狼狗。
「他媽的,防守這麼嚴密。」肖彥梁低聲狠狠地罵了一句。
張旭一言不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到這個場景,肖彥梁心裡明白這個軍需庫,恐怕只有倚靠空軍了。
當肖彥梁的目光再次看到那個村子時,他不由得心裡一顫!
「大哥,你看!」肖彥梁閉著眼睛喊了一聲。
「怎麼啦?」張旭明顯聽到肖彥梁有些怪異的語氣,他轉過目光,順著肖彥梁的手指往那個村子看過去。
「我知道大介洋三夥同偵緝隊他們前天晚上幹了什麼了。」肖彥梁痛苦的聲音讓張旭有些不明白了。他剛才向那個村子看了一陣,沒什麼異常。
「幹了些什麼?我怎麼沒看出來?」張旭問道。
「大哥。難道你沒看到那個村子到現在竟然沒有出現一個人走動嗎?甚至一個日本人也沒有出現!」肖彥梁慢慢地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的意思……」張旭悚然一驚,難道大介洋三前天晚上把那個村子……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不對,」張旭忽然想到了什麼,對肖彥梁反駁道:「如果像你說的那樣,那那些房子怎麼可能還完整地在那裡?還不早被日本人燒光了?」
「我不知道日本人幹了些什麼,但是除了那種可能,你怎麼解釋整個村子,二十來戶人家,竟然一個人也不出來?又不是日本人在搞封鎖。」肖彥梁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張旭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了。
「德貴!」半晌,肖彥梁轉過頭大聲喊了一句。
「到!」不遠處的德貴答應一聲,跑了過來。
「德貴,我昨天要你幹的事,今天就抓緊時間干,媽的,管不了那麼多了。」肖彥梁惡狠狠的語氣讓德貴嚇了一跳。
「我知道了。放心吧,隊長,我會抓緊時間辦理的。」德貴看了一眼一旁的張旭,見他也陰著臉,趕緊回答道。
當天晚上,和文川商量了以後,肖彥梁向總部寫了報告,由德貴通過事先約好的方式交給了陳六子。
第二天在焦慮的氣氛中度過了。肖彥梁也沒閒著,從早上起,他就試著不用枴杖走路,開始的時候有些不習慣,到晚上,已經好了許多。
為什麼會忽然不用枴杖,他是這麼向張旭解釋的:「用飛機炸軍需庫,必然需要阿我們的幫助,到時候我拄著枴杖,根本就幫不上忙。再說這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也應該試著不用枴杖了。」
同時,因為黃長羽一整天都和大介洋三在一起,張旭一直沒機會,文川單獨接觸黃長羽的事,也緩了下來。
第三天早上,張旭從警察局回來,告訴肖彥梁,德貴他們已經秘密抓捕了一個偵緝隊的人,現在關在城外靠近許子鄉的那個被炸毀的日本人據點裡。
「怎麼個『秘密』法?」肖彥梁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
「你小子,我就知道你會問的。是這樣的。」張旭笑著打了肖彥梁一下,這才把整個過程講述了一遍。
原來被抓的那個人叫谷大,以前是這個城裡的一個小混混,和德貴他們本來就認識。日本人打來的時候,他小子機靈,事先跑到鄉下躲了起來,到局勢穩定,趙廣文開始召集人手的時候,他加入到了裡面。
昨天上午,德貴碰到谷大,見他只是一個人,就小心問他想不想和自己到外面江邊發財。這小子也是利令智昏,也不問是怎麼回事,就答應了,弄得德貴事先想好的借口根本沒用上。
德貴告訴谷大,要想不讓其他人知道,就分開出城。於是德貴跟在谷大後面出了城,也沒是沒人注意,緊跟著雷浩也出了城。就這樣子,兩個人把谷大給抓了起來。
「這樣子最好,到時候偵緝隊不見了這小子,在找他之前,只能把他當成開小差。」肖彥梁非常滿意德貴的小心處理。
「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出去?」張旭問道。
「下午。晚上我們開始審問谷大。明天要是鬼子問我們到哪裡去了,就說和兄弟們玩了一個晚上的牌九。」肖彥梁想了想,說道。
「行,就這麼定了。呵呵,我還要去準備一副牌九。」張旭笑著走出了屋子。
下午,肖彥梁拿著魚桿,坐在張旭的車後面,從東門出城了。
來到江邊,遠遠看見居然還有一些人在那裡垂釣!
「奇怪,怎麼還會有人在這裡釣魚?」張旭碰了一下肖彥梁,皺著眉頭問道。
「還不是實在沒法活了,才冒險出來的。你以為只能像你我這樣有『身份』的人才能釣魚?」肖彥梁淡淡地回答道。
「我們還在這裡釣嗎?」張旭停下自行車,遲疑道。
「換地方!」肖彥梁想都沒想,直接說道,「那些老百姓僅僅是目光就能把我們殺了,沒必要去那裡找委屈。」
張旭答應了一聲,車子一拐,往別的地方去了。即便是這樣,還是有人看見他們,不由得都站了起來。
「騎快點。」肖彥梁催促道。雖然隔得有些距離,肖彥梁還是明顯可以感到那些垂釣者眼裡冒出的夾雜著仇恨與恐懼得複雜表情。這樣表情讓他有些受不了。
自行車加快了速度,很快消失在了那群垂釣者的視線裡。
下了車,張旭、肖彥梁都長出了一口氣,張旭隨手把車往地上一扔。兩個人坐在地上,右手摘下帽子用力扇著涼風。
「行了兄弟,別委屈了,來,我們釣魚。」好一會,張旭才開口安慰肖彥梁。
「我有什麼委屈?只要能隱蔽好打日本人,這點委屈算什麼?不說了,我們釣魚,比比看誰釣得多。」肖彥梁把帽子戴好,拿起魚桿站了起來。
話是這麼說,可是兩人的心情已經被破壞得乾乾淨淨,腦子不斷地走神。在這樣的情景下,一個來小時,兩人一共只釣了幾條小魚。還有不少因為拉桿拉得晚而非常幸運的魚。
看看時間也快要到傍晚了,反正也沒有釣魚的心情,兩人索性不釣魚了,反正這所謂的「釣魚」也不過是一個借口。兩人坐在地上,望著面前的江水,竟然長時間沒有說話。
「兄弟,這就是生我養我的長江水!那些釣魚的,就是我們的同胞!」張旭心裡煩悶異常,他站起來,指著江水,大聲對肖彥梁說道。
肖彥梁沒有答話,他只是站起來並肩和張旭立在一起,眺望著這熟悉的,入畫一般的美麗家園。
和張旭一樣,肖彥梁也是地地道道的長江邊上長大的人。眼前的景色對他而言,也是極熟悉、極親熱的。從南京逃難出來,不知道有多少個晚上夢見這些景色。
「江對面的地裡,往年應該已經開始插秧了吧?」肖彥梁喃喃地說道。
肖彥梁的話激起了張旭更加憤怒的心情。
「以前這裡,要多美有多美,白天船來帆往,晚上漁火綿綿,兄弟我雖然是個粗人,但也知道這裡面透出的是說不盡的詩情畫意!可是你看,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他媽的!」張旭狠狠地罵了一聲,一腳把一塊石頭踢進了江裡。
寬闊的長江江面上,沒多少船,只有掛著膏藥旗得日本船在上面囂張地航行著。
「以前常去聽書,不是特別明白岳武穆的《滿江紅》,現在身處這國破山河的地步,總算是明白了。」望著那些日本軍艦,肖彥梁感慨地說道。
「岳飛的《滿江紅》?我還記得。」張旭略一思索,便低聲呤道: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同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憾,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聲音低回,帶著一種悲壯。肖彥梁也跟著呤唱著。到最後一句「收拾舊山河」時,兩人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收拾舊山河』!兄弟,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把日本人趕出去?」重複了一遍,張旭問道。
「我不知道。」肖彥梁隨口回答道。
「唉!」張旭也知道這個問題其實換了是誰也回答不了,歎了口氣,忽然彎腰拾起一塊石頭,用力往江裡扔了出去。
「大哥,你去過杭州嗎?」肖彥梁問道。
「我哪有機會去?」張旭扔完石頭,心情似乎好了一點。
「我去過。岳武穆的墳就在杭州,有一個大廟,門前用鐵鑄的秦檜這對狗夫妻,被反綁雙手跪在門前。我記得廟裡岳武穆塑像的大殿裡有一副字,上寫『還我河山』四個大字。」
「我知道這四個字。說書先生說了,岳大人就是經常用這句話來鼓勵鞭策自己和不下。」
「不錯。大哥,我現在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但是我知道,日本人遲早要被我們趕出中國,不管是五年也好,十年也好,總之只要日本人還在中國,我們就堅決要和他鬥!大好河山,是我們中國人的,它日本人現在、將來都別想強佔一寸土地!」
張旭點點頭,肖彥梁的話他明白!他伸出右手,而肖彥梁也跟著伸出左手,兩隻手瞬間緊緊握在了一起。
千言萬語,都在這一握中得到交流;壯志豪情,就在這相互對視的目光中得到釋放。
「等將來把日本人趕出了中國,我們要修一個廟,來紀念那些烈士,我們還要把像趙廣文那樣的漢奸鑄成鐵像,像秦檜夫婦那樣放在廟前任人啐罵!」張旭望著肖彥梁說道。
「不錯,這個主意……」
「嗚∼∼」忽然一聲汽笛的長鳴打斷了肖彥梁的話,兩個人鬆開手,轉頭望去,卻是江面上一艘鬼子軍艦不知什麼原因,緩緩放慢了速度往這邊江邊靠了過來,而一些士兵聚積在船舷邊上指指點點。
肖彥梁看了一眼就把視線移開了。他知道那軍艦和漁船不一樣,不是說想在什麼地方停就能在什麼地方停的。大概也知道這個道理,肖彥梁並沒有看到那些釣魚人四處逃散。
「我呸!日本鬼子也會懂得欣賞景色?」而張旭卻忿忿不平地罵道。
張旭的話,引得肖彥梁再次抬起頭好奇地望向那搜停下來的日本軍艦。看著看著,肖彥梁的臉色變得有些發白!
他看見一些士兵拿著武器從船的其他地方跑上來,並且把槍分給其他士兵!
剎那間,肖彥梁已經明白那搜軍艦要幹什麼了!
「趴下!」肖彥梁一拉張旭的胳膊,兩人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你怎麼……」趴在地上的張旭吐出嘴裡的沙子,不解地問道。可是他最後一個「啦」字還沒有說出來,一聲清脆的槍聲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從岩石邊小心地探出頭,他們看到的是一幅早已知道卻不願相信的慘事!
「砰!」又是一聲槍響!
張旭他們路過江邊看到的那一群釣魚者,現在已經像受了驚的兔子,四散逃開了。張旭他們探出頭正好看見一個逃跑者背上綻出血花,然後重重地倒在地上!
「砰!」
「砰!」
……
槍聲繼續有節奏地響著,只是隨著被襲擊者的跑遠,有不少槍都落了空。即便是這樣,江邊上還是留下了七八具屍體。
「哈哈哈……」
因為順風,那軍艦上鬼子的笑聲隱隱約約傳到了兩人的耳裡。
張旭目眥盡裂,「唰」一聲掏出手槍就要射擊。可是槍剛舉到一半,便知道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又頹然地放了下來。身子一軟,趴在了沙地上。
好半天,張旭忽然發覺肖彥梁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一看,卻是肖彥梁正死死盯著鬼子的軍艦,一隻手已經因為憤怒,在岩石上抓出了點點血痕。
「彥梁,你的手?」張旭心痛地提醒道。
肖彥梁聞言,縮回手看了看,把受傷的手指挨個放在嘴裡吮吸著,視線卻一直沒有放過那艘軍艦。
沒過多久,那軍艦上放下一隻小船,帶著三個士兵劃到了岸邊。
肖彥梁向張旭比了一個手勢,兩個人一邊把證件拿出來,一邊把子彈悄悄上了膛。
原本已經有些歪斜的太陽慢慢地進一步沉了下去,白花花的陽光已經開始了五顏六色的變化。彩色的陽光打在江面上,再被波浪反射成點點磷光,煞是好看。
但是此時此刻,在張旭、肖彥梁眼裡,這種好看,這些如血色一般的紅色光芒,竟然配合著正在檢查射擊效果的三個日本士兵,顯示出一種無比恐怖的氣氛。
日本鬼子地上的影子越走越近。而張旭、肖彥梁兩個人也慢慢把槍機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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