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江面的軍艦發出一聲長長的汽笛聲,隨著汽笛聲,地上的影子立刻停止了前進。幾個日本士兵相互笑著說了幾句話,地上的影子便快速遠去。
張旭、肖彥梁並沒有馬上放鬆下來,一直到那艘軍艦再次鳴笛,起錨消失在遠方,兩個人這才坐了起來。
把槍機關上插回槍套,兩人相互望著,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江水打在岸邊的「嘩嘩」聲,以及順風飄過來的血腥味,無一不是在訴說剛剛發生的慘事。罪惡的槍聲似乎還在空中迴盪,一聲聲地敲打在在現場的兩個人心上。
張旭、肖彥梁永遠也不會想到,第一次出城釣魚,竟然遇到這樣的悲劇!
「彥梁,我們看到的是真的麼?」終於張旭忍不住發著顫音問道。從戰爭開始,張旭不是沒有見過日本人殺人,可每一次日本人殺人再怎麼說也能說出一個理由,即使這個理由聽起來是那麼的荒唐和野蠻無理,但總還是算理由吧。可是今天,就是剛過去的下午,一艘路過的軍艦上的日本人,竟然為了比試槍法,會拿岸邊無辜的中國人做靶子!而這裡,已經被日本人佔領半年多時間了!
他無論如何不會相信這會是人做的!那一刻,張旭忽然覺得渾身發冷,恐懼,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牢牢地控制著他的整個身心。他迫切需要和人交流,以減輕那種令他生不如死的感覺。
肖彥梁默默無語。他歎了口氣,只是指了指遠處被檢查成績的日本兵翻轉的屍體,以行動和事實回答了張旭的問題。其實他也知道張旭這是明知故問。
「大哥,看開點,當亡國奴的就是這種命運。」肖彥梁望著有些漲潮的江水,似乎回到了半年前逃出南京的那一幕驚險過程。
「你怎麼好像沒事似的?難道你相信這是人幹的嗎?」有人和自己說話,張旭似乎好了一些,但旋即看到肖彥梁出神地望著江水,卻有些奇怪,甚至暗含了一種嫉妒地問道。
肖彥梁搖搖頭。好一會才說道:
「不是握沒事,而是見過了,經歷過了,習慣了罷了。握心裡可壓根沒有把那些日本人當人看,他們甚至於連畜生也比不上。
在南京,我看到過比這還慘烈的事。那是我被抓起來,在押解我的路上,我看見一群日本兵攔住一個在街上走路的老人,先搜身。搜完了,不放他走,卻叫他跪下,然後其中一個當官的冷不丁地抽出軍刀,一刀就把頭砍了下來,那頭被血沖得老高。
幹完這些,周圍的日本兵大聲叫好,押解我們的日本兵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和他們交涉了一下,就從我們這些人中間拉了一些人出來,綁在路邊的柱子上,讓後每個中國人面前站一個士兵,端著上好刺刀的步槍,只聽得一個軍官大喊一聲,兩個日本兵立刻把刺刀刺了過去。我看到那個軍官的手勢,這才明白是路邊的日本兵和押解我們的把日本兵在比試誰出手快。分出了勝負,又開始了第二組。
兄弟,那些中國人一下被刺死了也好,最可憐的就是那些被刺偏了,沒有馬上死的中國人!我聽著他們的慘叫,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切,心裡已經完全沒有了恐懼,只有麻木。再後來在下關的屠殺,你都知道了。你說,經歷了這些,還會害怕,還會認為這種事日本人幹不出來?
兄弟,日本人哪裡把我們中國人當人,都是當成豬,當成畜生!娘西皮的!」
說到最後,肖彥梁忽然罵出了一句極其惡毒的話,他站起來,手裡已經握著一塊石頭,甩開手臂用力扔了出去。
那石頭帶著肖彥梁滿腔的仇恨和憤怒,遠遠地劃出一道弧線,「咚!」地一聲落在江裡。
「兄弟,在南京日本人抓你的時候,你沒有反抗?」張旭畢竟也是一個經歷過風雨的人,心裡曾經有的恐懼感覺,似乎也隨著肖彥梁扔出去的石頭,一起消失了。
「早知道抓我們是要殺我們,哪能不反抗?可是一直到下關刑場,我還以為是日本人抓勞工。」肖彥梁淡淡地說道。說完這句,他耳邊忽然響起那個曾經掩護他的中年**的話:
「兄弟,鬼子要殺掉我們。」
「媽的,看誰殺誰!」肖彥梁自言自語的說道。
「彥梁,你說什麼?」肖彥梁的話讓張旭一愣,問了一句。
肖彥梁搖搖頭,轉過身,拍著張旭的肩膀說道:「沒什麼,我是說這仇我們一定要抱。行了,不說了,我們離開這裡吧。」
堅定、自信的語氣,讓張旭感到一股暖暖的強大的力量散步在了全身。
「走!」他短短地回了一句,扶起自行車,拍了拍上面的沙子。幸好當初他因為心情不爽,隨手就把自行車放倒在地上而沒有架好,不然日本兵肯定發現他們。
大約騎了兩個小時,終於看見了上次被抗日武裝炸毀的日軍碉堡。張旭停下車,抹了一把汗。肖彥梁並沒有歇著,坐在張旭後面的他提著機頭大張的駁殼槍,隨時注意著四周的情況。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遭到什麼意外。
喘著粗氣,張旭仔細看了看四周圍。這裡除了一些小昆蟲的鳴叫顯示了這片被日本人蹂躪的土地還有活的動物存在以外,再沒有了任何氣息。
「怎麼啦?」見四周並沒有危險的狀況,肖彥梁暗暗鬆了口氣,這才問道。
「沒有,快到了,我喘喘氣。」張旭解開衣領,接受著涼爽的夜風。
聽張旭這麼一說,肖彥梁站了起來,往目的地望去。這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不過幸好通過在雲層裡躲躲閃閃的月亮,還不至於什麼也看不見。
自從上次這個臨時據點被炸了以後,日本人再也沒有恢復重建了,那裡的一切都顯得死氣沉沉。只有那半截還沒有垮掉的碉堡,顯示了它曾經的作用。
「狗日的。」張旭望著碉堡,狠狠地罵了一句。一看見它,就想起許子鄉的百姓,就想起今天下午江邊的無辜者。
「大哥,是不是想到了許子鄉?」肖彥梁在一旁輕輕問了一聲。
張旭沒說話,只是沉重地點點頭。
「打仗,總是老百姓最遭難,更何況是沒人性的日本人?他媽的,要不是親眼看到大介洋三的屠殺令,還真被他的虛情假意給騙了。」肖彥梁感慨的說道。
「你說得沒錯。彥梁,還別說,我還真的很佩服那些共黨份子,」張旭似乎被引開了話題。「50多人的據點,說端了就端了。而你看看人家手裡的武器,只是比燒火棍好一點罷了。我們**,幾十萬人,才多久,不過五個多月,就從上海一路敗下來,最後連首都都丟了。想想真不是個滋味。我記得當初**開赴上海打日本人,我還負責維持過治安,那時在場的人哪個不是興高采烈的,又有誰會相信**會失敗?」
「大哥,話不是這樣說的。再怎麼著,日本人的大炮比我們多吧?飛機比我們厲害吧?**也不乏驍勇善戰之輩,文川大哥給我講過,這從上海一路下來,還多旅長、甚至師長不都為國捐軀了嗎?
雖然我沒上過戰場,但我知道,沒有飛機大炮,還沒等日本人進攻,我們**就得四一大片!這樣的仗,能堅持五個月,很不錯了,那都是用命換來的。」肖彥梁為**辯解道。畢竟他常時間生活在首都,對**得信賴還是很強的。
「可是,可是為什麼**不能像共黨那些到處打游擊呢?人家共黨憑著一些*就可以端了一個有50多人的據點,換了**,說不定那天晚上我們就要中埋伏。」張旭有些不服氣,但是更多的卻是失望。
「哼,你怎麼知道**在後方沒有游擊隊?」肖彥梁反駁道。「既然你我都不知道,就不能說**不如共黨吧?再說了,日本人進攻的都是**守衛的地方,**要多少人去抵抗?共黨?我看也就是和那些山賊一類的人物,他們能有多大本事?南京失陷前,我在報紙上看到,才區區三個師,幾萬人馬,**幾十萬人馬都不行,換了他們,行嗎?
只是他們也是中國人,也打日本鬼子。看看許子鄉被殺的共黨,我肖某人也是非常佩服的,反正只要是他殺日本人,我就不管他是誰,都佩服,都支持。」
「嘿嘿,你我兄弟爭這些幹嗎?我還不是氣在這敵占區只看見共黨武裝,沒看見**武裝嗎?不管你說得也有道理。只要他抗日,=管他國民黨,『共產』黨,我張旭都舉雙手擁護。」聽著肖彥梁的辯解,張旭一笑,回答道。
「誰?」張旭的話剛落,肖彥梁忽然猛地一拉張旭,舉槍喝問道。張旭停車的時候,早已把槍提在手裡,肖彥梁這一拉,也就勢臥倒,把槍對準了前方。引入他眼簾的也是一個騎自行車的身影。
「是隊長嗎?」隨著肖彥梁的喝問,前方忽然出現的身影也馬上臥倒,過了一會才開口問道。
是雷浩!
「是我,張旭。」回答完,張旭、肖彥梁這才鬆了口氣,放下槍站了起來。
聽見對面肯定的回答,雷浩扶著自行車站起來,上車快步蹬跑到兩人面前。
「他媽的,想嚇死老子啊?」張旭一拳打在雷浩肩窩處,又氣又急地罵道。
「嘿嘿。」雷浩一邊揉著肩窩,一邊尷尬地傻笑著。
「雷浩,你怎麼到這裡來了?」肖彥梁四周望了望,見沒什麼動靜,問道。
「我隱隱約約好像看到一個騎自行車的人往這邊來,估計是你們。可是到這裡又發現你們停了下來,怕出什麼意外,德貴就讓我過來看看。」雷浩趕緊回答道。
這個理由讓兩個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什麼意外,是你肖隊長太重,我實在是累得夠嗆,歇了一會。」張旭瞟了一眼肖彥梁,沒好氣地說道。
「不服老不行啊。人家德貴他們大白天騎這麼遠就沒什麼事。不過話又說回來,兄弟我有傷,你是我大哥,你不搭我,難道要我自己騎嗎?」肖彥梁放鬆了心情,開起了玩笑。
「行了,行了。雷浩你的車沒摔壞把?把肖隊長搭上,我們走。」見玩笑開得差不多了,張旭說道。
「沒事。肖大哥,我搭你。」雷浩答應一聲,見肖彥梁忽然咬了咬牙,明白剛才的臥倒可能加重了原本還沒完全好的傷腿,趕緊架好車,走到肖彥梁面前,扶著他上車,和張旭一道往廢棄的據點騎去。
德貴就在半拉子碉堡處等他們。
下了車,肖彥梁試著活動了一下腿。
「你的腿沒事吧?」看見肖彥梁的活動,張旭似乎才想起今天肖彥梁已經兩次作出緊急臥倒的動作了,關心地問道。
「還好沒什麼事。」肖彥梁搖搖頭,回答道。下午,幸好是在江邊沙地上,不像剛才是硬路,所以肖彥梁感覺傷腿有些加重,但不太要緊。
「大哥,我真的沒事。我們進去吧。」見張旭有些不相信,肖彥梁重複了一遍。
殘破的碉堡裡,德貴並沒有點燈,所以當肖彥梁他們進去以後,過了一會才憑著淡淡的月光看見一個人被反綁著睡在地上,嘴也被一根繩子給勒住了。這人應該就是叫谷大的偵緝隊的一個成員了。
肖彥梁點點頭,德貴會意地上前解開谷大嘴上的繩子。這一弄,谷大也醒了。讓肖彥梁稍稍感到差異的是那谷大的嘴一得到解放,就罵開了。
「德貴,你他媽的不夠仗義,老子好心陪著你出來,你卻給老子來這一手。」聲音從有些麻木還沒有恢復的嘴裡說出來,語音聽起來倒是有一種可笑的、怪怪的成分。
「啪!」德貴伸手就是一個耳光打過去。
「他媽的,你當你是誰?老子在城裡混的時候,你還在尿褲子。和你講義氣,做你的白日夢!啪!」德貴氣不打一處來,有這麼不識時務的人嗎?罵完,又是一個耳光。
兩記耳光,終於把谷大給打清醒了。
「嗤∼∼」雷浩在肖彥梁的示意下,劃燃了火柴,把隨身攜帶的一小截蠟燭點著了。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所有的人都瞇了瞇眼睛。
「還沒有吃飯吧?」肖彥梁沒有馬上問谷大,反而問起來德貴。也不等德貴回答,他已經一瘸一拐走到一張破爛的桌子前,身後的雷浩趕緊衝上去,伸出袖子把上面的灰塵掃掉。
肖彥梁拿出事先帶著的一包東西,打開,原來是一些饅頭、餅子一類的乾糧,不過關鍵的是還有兩隻燒雞。
那味道頓時把幾個人的飢餓感都喚醒了。
「德貴、雷浩,接著。」肖彥梁拿起一隻燒雞遞給雷浩,又拿起一些饅頭、餅子交給德貴。「你們到外面放風去。小心點。」
兩個人順從地接過乾糧退了出去。現場就只剩三個人了。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只有蠟燭火焰偶爾爆出的火花發出的輕微的「辟啪」聲,間或夾雜著谷大吞嚥口水的怪異的聲音。不過漸漸的,一股恐懼慢慢佈滿谷大的全身。長時間的沉默讓他越來越不安。
這種場景倒讓張旭覺得挺好玩,他索性雙手抱肩,饒有興趣地看肖彥梁的表演。
「認識我是誰嗎?」肖彥梁覺得氣氛差不多了,開口問道。
「不……不……不認識。」谷大結結巴巴地說道,他自己都能明顯聽到牙齒不受自己控制地發出的聲音。
「不認識?那我倒要先自我介紹一下了。」肖彥梁笑著說了一句。他撕下一條雞腿遞給張旭,自己也扭下雞脖子咬了一口,直到吐出骨頭,才接著把話說完:
「我就是警察局便衣隊的肖彥梁副隊長。那邊是張旭張大隊長。」
「轟!」宛如一個晴天霹靂在耳邊炸響,谷大牙齒碰撞的聲音,現在連旁邊的肖彥梁也聽得清楚了。
便衣隊和偵緝隊的矛盾,谷大是知道的,而這些矛盾,就是因為黃長羽和趙廣文的矛盾!而剛才肖彥梁扭雞頭的動作,在谷大眼裡,也忽然變得非常的恐怖。
「原……原來是……是兩位隊長大人。小的……小的不才,有用……用得著的地方,兩位儘管吩咐。儘管吩咐。」谷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完這句話的。他只感到汗水順著臉頰不斷地往下流。
谷大的反映令肖彥梁非常滿意,畢竟這傢伙再怎麼說,以前也不過是個小混混,首先從本質上講,面對肖彥梁等人,自然而然地就在心理上產生了自卑的念頭。肖彥梁蔑視了一下眼前這個待宰的魚肉,嘲笑道:
「知道就好。你小子混得不錯,能和德貴稱兄道弟了,啊?」
「啊?不!小的哪裡敢……敢和大爺你們比?」江湖上混了這麼些年,沒學到別的,見風使舵是一定要學好的。肖彥梁問了兩句,他回答了兩句話,谷大立刻從開始的惱怒到暈糊再到現在的無比清醒。
不過僅僅是兩句問話,谷大還是不清楚對方到底為什麼抓自己。而想要活命,就必須知道肖彥梁想要什麼,自己能說什麼。
「不知道小的有什麼地方可以為二位隊長大人效勞?」認清了所處的形勢,谷大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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