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上雲仙子敲山震虎
寧羽白曲成人去,離了那座小峰,往公孫世家那鐵石峰歸去。此時已是旭日高昇,整片大山都已似乎活了起來,那些蟲蟲草草,飛禽走獸也都因著一日之始各自從蟄伏之中醒來,開始了新的一天。藍天日照,白雲飄飄,看來又是一個好天氣。
蒼眠山西面的一座高峰上,山腰處騰挪峻險之地,大片翠松環抱之內隱隱露出一兩角飛簷高閣出來,屋頂上的琉璃瓦片映著日光,熠熠生輝。而高樓內的某處大廳內,正有數人列坐,聽著中堂上那女子之言。
沈青眉清麗絕倫的臉龐上一絲淺淺微笑浮現,高坐堂上,有侍兒三五人侍立於旁,皆是短衣帶劍,英姿颯爽。堂下兩排梨木交椅上,只坐了四個人,為首的正是紫修真人,紫霆、沈從龍、沈開玉依此列坐其後。沈開玉雖在兩處太陽之上還隱隱泛著青黑,不過整個人看起來已經沒什麼大事了。
四人來此,均是有些疑惑,不明白如此一早便被請來此處。來了一看更不見其他人等,更是有些拿不準主意了,然而想了想心中也都定下,暗料到大抵該是為了日後那場比試,該是與沈開玉有關的事吧?
四人坐定,沈青眉微微一笑道:「一大清早便請得幾位前輩和沈兄來此,青眉是有要事相商,故此急了些,還請萬勿見怪。」
紫修笑道:「沈仙子哪裡話,既然是急事,便當如此,您太客氣了」
「仙子放心!」末位的沈開玉忽截道:「只有再給我一段時間恢復,我有絕對的信心贏了他們兩個,為我盟中奪此大名!」他盡量克制著口氣中的興奮,可那雙眼中卻隱不住熱切的光彩,只好微微低下點頭,卻還忍不住偷偷往上瞥去。
「混賬!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沈從龍白鬍子顫著,忙於座前訓斥道。沈開玉聞言低頭,樣子耿耿,看來甚有些不以為然。
沈青眉妙目流轉,微笑著看著下面一幕,娓娓道:「沈公子能有這份信心自然是好,本座也就期待著你的佳音。不過今日要與諸位相談之事,卻不是這個。」
四人一愣,紫修道:「那又是何等要事?」
沈青眉語氣裡不帶一絲情感:「本宮天機部弟子今早跟我報告,說是已經找到了黃泉劍派蕭天南的所在。本座也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將其等妖孽一網打盡。」說完她臉上笑容不減,平靜地看著下面四人。
此言一出,四人均是一震!這個消息來的突然,幾人完全沒有準備。紫修面皮驀地一跳,回過頭迅速看了兩位師弟一眼,而沈從龍正是一陣愕然,紫霆則是老臉上一緊,眼皮往下一垂,什麼表情也看不出來。紫修心裡一緊,十分擔心。蕭天南一旦落入世人之手,講出實話,那寧羽白與黃泉劍派勾搭內應這個謊言就會被戳穿,到那時誰才是章家慘案的真兇也多就不言自明瞭。那他紫修真人還有何顏面再立於世上?心中焦急,表面上也不由得一陣沉吟。
這一切都沒逃過沈青眉的眼睛去,她面容平靜,只靜靜等著下面的回答。
紫修停了半刻,鎮靜下來又轉過頭去,正要說話,忽然身後一直沉默著的紫霆沉聲道:「黃泉劍派與我劍盟有不共戴天之仇,卻一直苦於他奸猾似鬼,找不到行蹤。如今竟有其蹤跡,還請仙子立即下令將其緝拿,好為我劍盟章氏報仇,還我碧落清白。」
這話說出,沈青眉沒有怎樣,紫修和沈從龍心中先是一緊。紫修心道:「我本待勸她以大局為重,先放放這邊也罷,怎麼老二反又這麼說起?」想歸想,他心知紫霆一向為人老練沉穩,這樣說來也必有原因,便不作聲,默然而已。
沈青眉聞言一笑,點了點頭,大有深意地道:「好,好。既然紫霆真人如此以為,想必紫修掌門也是這個意見了?」
這話聽在別人耳中沒有什麼,可聽在紫霆耳中,他是做賊心虛,饒是他一向老練,也禁不住在心中一抖,暗道:「不好,這妮子好生犀利,我著急了些,莫非竟給她瞧出了什麼?」口中忙道不敢。
紫修一聽兩人對話有些古怪,只好笑了笑道:「二師弟一向足智多謀,他的意思也便是我的意思,仙子明察。」
「呵呵,好說。」沈青眉抬頭看了看外邊道,閉目停了一會,又在睜開眼道:「正如我所想,碧落派果然是欲先得此獠而後快,我也理解。不過青眉倒是還有一不情之請,還望紫修掌門能夠應允才好。」
「哦?何事?」紫修奇道。
沈青眉道:「方今蒼眠山之事亂局未已,大敵當前,除去本宮之盟與三大世家之外,好像又有別人也想來攪亂一下,如此情況下,本宮不可輕動。我此次請幾位來告知這事,就是想跟紫修掌門商量一下,只要蕭天南不惹事端,我們暫時一切都好。他一旦要弄出什麼陰謀來,我必上請義父,傾我雲宮全力誅之!你看可好?」
紫修料不到沈青眉反而如此說法,雖覺她這話有異,可一時卻也胸中一喜,將心放了下來,便故意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仙子都這麼說了,我碧落派定也以大局為重,唯仙子馬首是瞻。仙子只管放心便是,我碧落派連同整個劍盟,對雲宮絕都是別無二心!」
沈青眉笑道:「紫修掌門言重了。青眉也要是與諸位商量,既然大家都這麼同意,那便這麼定了吧。」
「好。一切請仙子定奪便是,我等這便告退。」紫修等人說完便一一站起,施禮告辭。有小婢開門,引著朝那廳外走去。沈青眉也不相送,默默看著幾個人身影遠去,直到廳門再度關好。
門外是寬敞前庭,大石鋪路,片雪皆無。兩旁各有松柏,四外是一片屋連綿開去,佔地甚廣。此地本為山中一座破舊古剎,自雲宮驅走幾名僧人佔住後,修葺一新,正好作為營壘。而幾人走出的那座大廳,原本就是寺中的大雄寶殿。
碧落派四人步出了廳去,循路走在廊中,雖然方才有一場變故消弭,心中卻也沉重。紫霆臉上陰晴不定,看不出真實想法來。只聽沈從龍與紫修在前商議,或說沈青眉是已經洞悉棲霞一亂之實,正要以此給己方個下馬威,或說是要賣個面子給自己,讓劍盟三派更加忠心。他聽在耳中,心裡全都不以為然。回頭看了看那已關上的廳門,他心中陰沉不已。
「竟能看破我與紫殺的關係,沈青眉果然厲害,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能獨當一面。此舉明明是要我碧落派警告蕭天南不要妄動,這樣看來,我的身份只怕是危險了」
三人一路走去,只都不知紫霆心中所想,不大會穿過了院門,再看不見了。紫霆佇立門口片刻,再回頭看了看大殿,眉頭一皺,終轉身離去。
殿門嚴絲合縫,不見一絲縫隙。而殿中的情形,又有了變化。
沈青眉請走紫修等四人,又遣散了眾侍女,一個人坐於椅上,看起來像是在閉目養神。殿中空空蕩蕩,除她之外不見一人。
「唉」她忽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出來吧,你還要藏多久?」清晰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中迴響。
呵呵一聲輕笑響起,大殿裡一下子又多了個人聲:「早就知道我來了吧?」
沈青眉睜開雙眼,無奈地道:「你一進來,我就知道了。」
「青眉發現我的時間越來越短,看來修為增進得很快啊。」一面屏風之後忽地無聲無息走出了個人來,站立廳中。只見他一身上下錦袍束帶銀光閃閃,手中折扇輕搖,一絲笑容正浮現在臉上。
沈青眉微微一笑,瞳子就像夜空中的明星般亮:「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你要是不想讓我知道,絕不會暴露那麼快。閒話少說吧,方纔我和他們地說話,你都聽到了?」
銀衫人也歎了口氣,道:「自然是的。我雖不知這裡面許多關聯,卻也知道青眉你用心良苦。你如此煞費苦心,但是我知道你本意並非想要如此。為了雲界仙宮,為了你義父,你付出的已經太多了,又是何必呢?我還是那句話,你早一日跳出這圈子,早一日掙脫這束縛,便能早一日得到安寧。爭來爭去,最後你又能得到什麼呢?岳臨風硬把你培養成一個高瞻遠矚、運籌帷幄的得力干將,但那真的是你自己麼?」
「不要說了」沈青眉閉上了眼睛,臉上忽一陣疲累之色湧起,向後輕輕地倚在了椅子上。
銀衫人果然不再說下去,將折扇一合,優雅地坐在了堂中尾處一張椅上,一下一下地用折扇擊著掌心。兩人中間直隔了七八張交椅,他雙目中異彩連連,就那麼盯住沈青眉的面龐,一瞬不瞬。一時間兩人俱是沉默,大廳裡只剩下那折扇「噠」、「噠」的擊手之聲。
沈青眉倚在椅背上,臉色漸漸回復過來,俄而輕輕吐出口氣,將頭了抬起來,雙目一睜,又恢復了明亮,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丁守,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義父對青眉的恩情其深如海,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背離他的。你以後不必再勸我了。」原來那銀衫人叫做丁守。
丁守雙眉一皺停住了手,大歎了一聲,搖頭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聽,不過聽不聽是你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你可以不聽,我卻不可以不說。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再勸你一勸,你不聽,我下次就藉著勸。再不聽就再勸,直到你答應為止。」說罷又將扇子一搖,點首道:「你聽著,我再要勸你」
沈青眉秀眉輕顰,知道他又要開始勸自己了,只好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忽地她輕輕一笑,張口截住丁守道:「你可知我今天為什麼要跟碧落劍派說那些話?」
丁守一愣,反問道:「我怎麼知道?你知道我最煩這些猜來猜去的東西,叫人頭大。」
沈青眉雙眼凝望向天棚處,逕自道:「如今亂局又起,不知何處又來了第三股勢力,想要攪亂這池水。」
丁守古怪地一瞪眼,「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你明知道我最不喜歡。」
沈青眉不理他,仍然自顧自地道:「本來這股勢力晦暗不明,不知為何方神聖。但是寧羽白那一劍逼出蕭天南來,卻讓我頓時感覺到就是他在暗中作怪。只是他一人也好,身後還有其他勢力也罷,總之他是不想讓我們順利得手就是。」頓了頓又道:「其實自我聽過寧羽白一曲之後,便知章門一事定與他無關。如此則定為碧落劍派所為,而這麼看來則有碧落與黃泉勾結的可能。故此我方才故意說出我知道蕭天南的所在,來詐他們一詐,也好讓他們通知一下紫殺神,莫要輕舉妄動才好。他們果然上當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紫殺現在何處。」說完竟罕見地俏皮一笑。
丁守本來聽得甚不耐煩,末尾一見伊人那燦爛一笑,竟愣住了。不一會把眼睛眨了眨道:「唉,吾雖不及師況之聰,聞絃歌而知雅意。要趕我走就直說嘛,何必說這麼一大堆煩人的話呢?也罷,反正我也見了你一面,走了也不吃虧了。」說罷站起身來,轉身就似要離去。
「且慢。」沈青眉忽道,「你還沒說,那個你跟著一起鬧場的胖子到底是誰?」
「哦——」丁守拉了個長音,又轉身道:「你總不會擔心我們和那些想要搗亂得是一夥的吧?那傢伙叫做三尺道人,來無影去無蹤比我還甚。他為什麼要領頭亂場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可以放心,他絕對不會是蕭天南那路人便是。我們雖是熟識,在這遇見卻也是偶然,我見他一個人喊得挺歡,幫忙照顧一下他的生意而已,無他。至於他的來歷麼——」他又拉了個長音,「恕我不能奉告了。他這人和我差不多,多是不摻和凡間俗事的。他若真的這麼做了,定有他的意思便是。」
沈青眉挑了挑眉毛,疑道:「你東海浮渚島折梅宮已是世間第一的神秘門派,難道他比你們還要神秘?」
丁守哈哈一笑,「這天下藏龍臥虎之處多了,比我們神秘的地方多得是,青眉也不必瞎猜了,我去也。」說完身子一扭,就那麼刷地原地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