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出天羅本該脫困入地網誰料遭擒()
月亮在天中漸漸地變得清冷,早先遮住它的雲已經散開,霜雪一般的月光籠罩了整座九凝山。萬山靜謐之中一點暗紅在諸多山峰上空疾馳而過,衝開蕩蕩雲海,忽地俯衝下去,於諸峰之中一閃而沒。
一座高峰頂上,松林之中,深藏著一處破敗的宅院。這宅院簷角崩塌,圍牆也倒了兩處,荒草叢生,偶爾有蛇鼠橫行其中,破敝不堪。紅芒飛臨高峰之上,在空中繞了一圈便往林中墜下。光芒一泯,一個人穩穩地站在了地上。腋下夾著一個少年,正是寧羽白。只見那人胳膊輕輕一動,寧羽白便被拋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個跟斗後穩穩地坐在了地上。
剛才一番亂鬥,寧羽白本以為此次是插翅難飛,沒想到竟被人一把抓住救起破屋而去。他還沒看到那人的臉,便被帶得騰雲駕霧直衝進雲海裡去了。不過數息之間,他還在納悶到底是誰救了自己,那人卻已按下雲頭落下山峰來。自己一個跟頭被拋了出去,坐在地上時卻如坐在棉花堆上一樣絲毫沒有摔到,這人用勁真是巧妙!抬頭再看時,似一座鐵塔般,救自己的人正站在自己對面不遠處。
此人真個雄偉大漢!他身高九尺,兩個寧羽白加起來也比不上,亂蓬蓬的頭髮向後用一根布帶胡亂綁了個髮髻,虎背熊腰。身上一件殷紅棉布直綴,兩臂無袖露出糾結的肌肉出來,肩上扛了把樣式古拙的連鞘厚背大砍刀,面龐稜角分明,下頜上虯髯似鋼鬃一般。最可怕的是臉上左眉梢至右嘴角一道長長地刀疤,加上那人精光灼灼的眼睛,令人覺得煞氣頓生,膽小的見到恐怕要不寒而慄了。
大漢也不看寧羽白,卻站在那裡望著他後面出神。寧羽白強起身道:「多謝恩公仗義相救,晚輩感激涕零!」大漢聽得,眼睛方稍稍挪向寧羽白,冷聲開口道:「恩未必有,不必謝我。」寧羽白聽得一愣。大漢又把眼光移開道:「我救了你,更顯得你是畏罪而逃,若是你被冤枉一輩子,我哪裡還有恩於你?」
寧羽白想了想道:「非也,晚輩是被恩公救走的,又不是自己逃走的,而且當時也有人為晚輩鳴不平,紫修師伯也這樣說過,所以這罪名未必就會落實。咦?恩公怎麼會知道我有冤在身?」
大漢朗聲一笑,道:「我本來以為碧落派那個地方不會有人,要在那樑上大睡一覺,卻被你們給攪了清夢。你那什麼要練功請上面各位祖師不要見責的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旋又道:「聽你這話,你似乎還是想回去說個明白?那為什麼還要謝我?」
寧羽白一驚,若真如這人所說,那麼當時多少位掌門師伯在場都沒有發現這人的存在,可見其修行之高!遂道:「若只是被誣蔑那一事也就罷了,可晚輩偷學劍術卻是真,而且晚輩身負師門隱秘,不能暴露。所以不能回去。恩公若是當時一直在場,倒是可以給晚輩做個見證,不知恩公高姓?」
「哈哈哈哈哈」大漢大笑不已,道:「要我做見證?那些人無不想置吾於死地而後快,就算我願意說,他們也未必願意聽,你看!」說罷將大刀拄地,右手一指遠方天空,只見數十道細微光彩在空中四散而飛,在各方搜索不已。
「哼,」大漢冷哼一聲道:「這次碧落派可是下足力氣了。我雖不怕他們,可還有事要問你,你隨我來。我的名姓問完之後再與你說。」言罷扛刀領路,大步流星走向前去。寧羽白忙跟隨其後,向那破落宅第走去。
兩人邁過倒塌的院牆,又趟過齊腰深的荒草,過了天井來到一座已經快塌了一半的房中。只見裡面橫豎倒著許多破爛木樑,也不知多少年前就荒廢了。所幸還有些屋頂,躲在裡面不虞被外面御劍搜尋之人發現。
進得其中,大漢問道:「這個地方,你記得嗎?」
寧羽白一愣,這個地方他見都沒見過,怎麼會記得?當下搖頭道:「晚輩不曾來過,這是第一次到此。前輩何出此言?」
大漢目注寧羽白道:「十年之前,這裡便是碧落派的散雲館。」
「啊?」寧羽白驚訝地叫了出來。
散雲館為碧落八館之一,正是當年浮雲劍紫微真人所居之處。寧羽白本以為其應該和其他師伯所掌之館一樣都在望劍峰之上,不想卻在這百里之外的一處山峰之上。而且已經如此破爛不堪,不知道已經多少年沒人住過了。他疑惑地問道:「前輩怎麼知道這個?莫非與與紫微師伯有舊?」
大漢微微一笑卻不回答,反道:「我只問你,那把劍是從何處而來?」
「啊」寧羽白不禁躊躇起來:「不知這劍有何不同之處麼?「
「哼,你以為紫修那老兒為什麼替你說了句話?」
寧羽白頓時領悟了什麼,道:「難道是因為這把劍?」
大漢道:「騰雲劍是紫微道人佩劍,在你手中出現,就說明紫微他有消息了。那幾個牛鼻子能不著急?若是在平時,碧落派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老夫只會在旁看看熱鬧罷了,可是既然你手裡拿的是騰雲劍,我就不能不管了。」
寧羽白被弄得一頭霧水,忙問道:「為何前輩與我諸位師伯都這麼在意這把劍,紫微師伯從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望前輩與晚輩明言!」
大漢冷冷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地問題。」
寧羽白暗自心焦,此人雖然救了他,可是身份卻也沒有確認,他本不想對他訴說自己的秘密。不過轉念一想,為了知道真相也顧不得這許多了。而且他保守恩師紫微的秘密主要是針對碧落劍派,別人其實倒沒什麼,他不想說只不過是因為這些年來養成的習慣罷了。想明白後,對那大漢頓首道:「事已至此,我再隱瞞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不瞞前輩,紫微真人乃是晚輩恩師,騰雲劍乃是乃是他老人家的遺物」
話還未說完,大漢一把將寧羽白抓住道:「你說什麼?遺物!?」
寧羽白雖覺得胳膊被他抓的要斷了一般,可仍咬牙忍住悲道:「不錯,先師已於兩年前不幸作古。同時死的還有一個村子一百八十三名村民,晚輩先父也在其中。」
這消息對大漢便入被晴天霹靂一樣,他呆住了,口中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手慢慢鬆開,目光卻散漫空洞,後退了兩步仰天閉眼,兩行熱淚緩緩流出。俄而睜目歎道:「想不到十年前一面,竟成永訣!再見不到張賢弟,豈不叫我遺恨終生!」
紫微真人俗家姓張,這事很少人知道。寧羽白聽後也不禁悲從中來,顫抖著雙唇問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呼,與先師是何關係,還望告知晚輩!」
大漢長吸一口氣,閉目定了定神,再睜眼時已是滿面肅穆,說不盡的蒼涼。他又打量了一番寧羽白,開口道:「老夫複姓夏侯單字屠。和你師傅相交莫逆二十多年,堪稱知己。若不是他,現在老夫還不知是個什麼樣子十年之前由於種種原因老夫隱匿閉關,出來後竟到處尋訪不到他,怎想到,怎想到」
寧羽白大喜,他本以為這世上已是一個親人也不見了,不曾想原來還有長輩在世,當下道:「原來師父還有朋友在這世上,他老人家從來不提過去的事情,晚輩所以不知。恕晚輩無禮了!」說罷倒頭便拜。
夏侯屠也不謙讓,受了寧羽白三禮後才將他攙起,許道:「你是紫微賢弟的徒兒,這禮我便受了。從此以後不必前輩晚輩的亂叫了,你叫我伯父,我就叫你羽白如何?」夏侯屠在碧落祠堂樑上將下面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所以知道寧羽白的名字。見寧羽白點頭答應,又問道:「羽白過來,告訴我你師父是怎麼死的?」
寧羽白望著夏侯屠緊顰的眉頭,將兩年前那起慘案簡略地說了一遍。可說到那黑雲黑電出現的時候,夏侯屠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他猛地抬頭大聲道:「你說什麼?你再將那黑電法術細說一遍!」
寧羽白有些詫異夏侯屠的表現,但還是詳細地又把當時的情況描述了一遍:那道電光如何,人們死狀如何。夏侯屠聽完愣住了,好像在回憶什麼一般,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
「夏侯伯父,到底是什麼不可能?」寧羽白問道。
夏侯屠這才回過神來,頓了一下說道:「這法術已經消失了一百多年,怎麼會又重現人間?」
寧羽白大驚道:「莫非伯父認識這法術?」
夏侯屠緩緩道:「不錯,就是再過一百年,我也忘不了。」停了一下,他緊閉上雙目,似乎在冥想什麼一樣。過了會兒才繼續道:「此術名為十方絕雷障,是一種絕頂惡毒的法術。一百八十年前我中原神州莫名出現一人,邪惡無比而又法力絕倫,十方絕雷障就是他的成名法術之一。」說到這,夏侯屠牙關緊咬,目光也變得凶狠起來,彷彿那人與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寧羽白輕輕問道:「這個人,是不是叫做血隱?」
夏侯屠一震道:「不錯,他就是血隱魔尊,你怎會知道?」
寧羽白恨道:「師父臨死之前在牆上寫下了血隱這兩個字,我才知道是這個人害死了全村人!」
「真的是他?」夏侯屠又有些出神。可旋即便發出震耳欲聾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血隱匹夫,你終於又回來了!哈哈哈哈」
笑聲漸漸減弱下去,直至消失。滿院中只留下了秋風瑟瑟吹動荒草枯樹的沙沙聲。片刻的靜謐,竟有些嚇人。
「啊!」一聲怒吼中,夏侯屠驀地拔刀,寧羽白只覺得眼前紅焰一過,只聽轟隆一聲響,再看時,原本殘存的一面牆已經完全消失,牆外荒草已經熊熊燃起。屋頂塌了下來,可卻都在距夏侯屠三尺的時候往兩邊滑去,寧羽白在這範圍內也不虞受傷,不過一座殘屋卻頓成平地。
夏侯屠彷彿變了一個人,緊握著大刀,喉嚨裡不斷呼呼地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寧羽白忙道:「夏侯伯父,你,你怎麼了?」夏侯屠聞言扭頭,只見他雙目血絲遍佈,已經變得恐怖異常!寧羽白嚇得叫了出來:「啊!伯父你的眼睛」
這一聲似乎有了效果,夏侯屠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他眼中血色有所減退,忙坐在地上,從衣中掏出了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黑丸吞掉。寧羽白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著急地看著他。
夏侯屠閉目打坐,過了片刻睜開雙目,眼睛已經快恢復正常了。他緩緩道:「我從前曾經誤習魔功,又走火入魔,每日必殺數人才能恢復正常。後來碰到你師父紫微真人被他感化又經他幫助,才將魔性克制下去。又經過十年苦修,魔障終於不能為患。想不到剛才一番激動,又有發作的兆頭。」
「夏侯伯伯聽到血隱這個名字為什麼也會」寧羽白疑道。
「我和那血隱魔尊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事說來話長,時間緊迫容後再敘。我現在要運功壓制魔性,要三個時辰才能醒來,這期間不能受打擾。剛才我的行動很可能已經被碧落劍派的人發現,此處不能久留,你趕快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千萬不要讓他們發現。你拿住這張符,方圓百里之內我都能找到你。」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張畫著奇怪圖案的符紙交給了寧羽白。
寧羽白接過那符道:「此處危險,您不能呆在這裡啊!」
夏侯屠搖了搖頭:「我現在必須要行功壓制魔性,否則數十年努力將付之東流。你不用擔心我,我自有辦法。說罷雙目一合暗運神功,只見周圍那些斷壁殘垣、廢瓦碎磚都慢慢地歸攏了過來,逕自都壓在了夏侯屠身上,不一會整個人就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個土堆。從中發出一個聲音道:「快走,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寧羽白只好從命,轉身退出了已經沒有牆和屋頂的屋子。
草還在燒著,一大片黑地已經露了出來,寧羽白默動五龍昊天令將手一揮,已經轉烈的大火瞬息便都消失了。這一下倒是有些牽動傷勢,令他一皺眉。可更嚴重的事還在後面?——不遠的天空中數道飛劍光芒縱橫,正往這邊急速趕來!
寧羽白大駭,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發現了剛才這邊的動靜。想要馬上離開,可又擔心土堆中的夏侯屠,心想人若是發現了他們在這裡呆過,難保不搜搜那堆奇怪的土包,要是那樣自己怎麼能安心?可形勢緊急,他忙躥向不遠的樹林子中藏了起來,免得被人發現。
不多時三道青灰色光華落地,現出三個年輕的身影來,卻都道士,也不知是碧落六子哪位的門下。寧羽白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暗忖幸好不是幾位師伯或者入門久的師兄,否則今天可就麻煩了。只見三人環首四周,持劍戒備,半晌後當中一人道:「這裡剛燃過火,那院子也有些古怪,可能剛有人呆過!」
一人接道:「廢話,不用你說也知道。問題是人到哪去了?」
這人年紀大些,似乎是三人的首領。被訓斥的那名道人剛忙低頭道:「師兄教訓的是。不如我們搜搜這裡吧,也許有會什麼線索也不一定。」
那名師兄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幾個人過去搜搜看。三人正要前進,忽聽後面樹林中發出嘎吱一聲異響,立即停住,警惕了起來。
靜悄悄只有蟲鳴,異響再也沒有出現。
那師兄眉頭一皺,劍訣一引,手中劍脫手而出朝林中射了過去。只聽哎喲一聲一人從一棵樹後縱出,朝前狂奔而去。
師兄一愣,他本是隨便試試,沒想到林中真的有人!大叫一聲「別跑!」忙招飛劍往那人追去。另兩名道士也將劍出手與前面那支劍銜尾追去。三支劍如流星一般跟住了那逃跑的人。
跑的人正是寧羽白,他見來的幾個是年輕人,心中便有了定計,故意發出響聲來吸引幾人的注意。這下引得三把劍緊跟不已,正合他意。
那師兄催動飛劍,眼看便要追上時他大叫道:「停住不殺!」話音還未落,寧羽白竟然猛地憑空消失了!飛劍沒了目標篤地釘在了樹上。
師兄弟三人大駭,天下竟有這等奇事?偌大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連點徵兆都沒有!幾人揉了揉眼睛,發現確實是沒有人,心中大疑!
「怎麼回事?」師兄暗忖,忽聽旁邊師弟叫道:「師兄你看!那邊!」師兄聞言望去,只見剛才那地方百步之外一人半身自土中鑽出,似正咳嗽不已。
「土遁!」師兄轉眼明白了過來,忙召回飛劍率領兩位師弟奔了過去,那個距離在他們來說已經超過了控制飛劍的範圍。
「快追,他受了傷,土遁用不了多久!」一邊說著,師兄一邊從懷中掏出個筒子,甩手望天上拋去,只見一溜紅煙爆起,在高空炸了開來一朵紅雲,一看便知是召集人的信號。
寧羽白一見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們還有這個東西,只好尋思著把這幾個傢伙引遠一些,趁著別人沒有趕到再藏起來。於是一埋頭又潛進了土內。
這土遁術是寧羽白兩年來琢磨「五行正法」的成果之一,世上會土遁之人不少,例如江西土行門以土遁術世代相傳,又有廣陵司馬世家也精通土遁。可要真憑著自己本身悟出來的卻是絕無僅有。寧羽白憑著五龍昊天令這個法寶和龍虎籍要的啟發,竟給悟了出來。
那三人本以為抓不住他了,可不一會寧羽白又在遠處冒出身來。三人大怒,這不分明是在戲弄自己麼?於是又提劍追來,寧羽白跑了幾步再次潛進土內。就這樣,他在土中時不時的冒出頭來引誘那三人,往山下潛去,不多時已經跑出了五六里。三個道士一邊追,一邊時不時望天上扔那個信號,以顯示他們追蹤的痕跡。
寧羽白借土遁走了許久,估摸著離剛才的破院已經很遠了,才放下心來,不再出土。他也怕萬一人家救兵趕到,所不定就有法術高強的破了自己的土遁,到時候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所以還是趁早貓起來得好。
在地下停住,他就感覺如浮在水中一般,卻又有些不盡相同。回味起剛才第一次用土遁逃跑,這些日子鑽研的東西總算沒有白費,倒頗有些志得意滿。只是可惜有傷在身,走不甚遠,正好趁此機會吐納療傷,於是便想要打坐運功。
他這個念頭剛起,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地下本該是十分安全的地方,可他心中忽地有種危險感出現,就像就像同沈開玉鬥劍時的感覺一樣!猛轉頭一看,一柄寒光四射的仙劍突現,正自下直掠過來!
寧羽白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也顧不得思考這劍從何而來忙展土遁向上躥去。那劍緊跟不捨隨他而去。他在土中本也不深,這下被飛劍冷丁逼得急了,一下子便脫地而出,隨後滾倒在一旁。只見一劍自地下裂土而出向天衝去,卻又突地消失無蹤。寧羽白才叫不好,一股大力已將他捲起,一人高聲笑道:「彫蟲小技,也敢來獻醜?」言畢已將寧羽白拿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