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陽城說大不大,以魏的看法,至多能比得上安邑城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八分之一),哪知剛抬腳進了合陽城裡的官驛賓館剛安頓下來,便聽見整個合陽城內好似沸水開鍋一般喧鬧了起來。
魏倒也鎮定,全然沒想到此事與自己有關,隨意命了一名禁衛將軍前去打探消息之後,竟是自嘲道:「蕞爾小國,莫非是被寡人這偌大商隊給驚了麼?」
三千人的商隊,若在平時倒也驚不了人,只不過眼下櫟陽城頭血戰正酣,如此龐大的一支商隊不顧戰危突兀而來,倒也確實驚人。只不過魏大智大勇,志向高遠,運籌帷幄之中並未想到此中端倪之處。
不過一刻,禁衛將軍慌忙來報,道合陽被圍城了。輝,西部族的單于譚雲,正一臉戲謔的看著牆頭上忙碌著的合陽守軍。
在他身後,赫然是三千餘名做隴北赤狄打扮騎軍,以及千餘人沿途劫掠來的老弱婦孺。這一次,譚雲所領的戎狄部族聯軍授命佯攻合陽,且左庶長嬴虔放言若能攻下合陽,則城中財貨女子皆歸戎狄聯軍。對於這個承諾,譚雲和各部首領的興趣是非常大,自從狄垣服了三公子嬴無敵應徵參戰以來,戎狄各部組建的十萬騎兵當中已然戰損了三萬有餘,好處卻是沒撈到多少,此點已經使得作為部族聯軍總首領的譚雲多受族人詬病。雖然秦軍在補給輜重的調配方面並沒有和戎狄聯軍區別對待,並且戎狄部族的傷兵調養待遇也是比秦軍略高,但對於戎狄族人來說,外出征戰。沒有戰獲送回家園,這可是一件很受人鄙視的事情。
因此,在接到左庶長的軍令之後,埋伏在雪谷之內地一萬戎狄騎兵便分作三路,一路直抵合陽城下造勢,另外二路則分散劫掠虜獲合陽周邊的百姓用作驅口,這些戰術套路可是草原民族的祖傳攻略。
不過半日時間,夜幕降下之時合陽城內的戰備已然全數完成,城北的甕城上一面魏軍戰旗迎風飄蕩。
現下。合陽城內的守軍計略三千有餘,再加上城中青壯,客遊商旅,湊個萬人之數不在話下。按照古代冷兵器戰中的通例「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守之,不若則能避之」。以萬人駐守的合陽城,非得五萬之數才敢攻城。此時城下區區不過萬人的戎狄蠻族,定然是不敢攻城地,多是以百姓作為人質要挾,勒令城內拿出鹽貨布匹錦帛作為交換。
每年寒冬春初,這隴西隴北的戎狄人歷來都有入境打春草的慣例習性。只不過以往都是擾襲邊境地區,並且行動迅速只敢劫掠小村小寨,而今卻是逐漸深入內地,有時則更是有膽劫掠一些大型的城池。
是夜,聯軍大帳幕府之內。譚雲召集了一眾將領飲酒作樂。
酒過三巡,陰戎單于陰虎放下酒具,用嘴一抹袖子道:「大單于。近日可有狼主消息?」
陰虎口中的狼主不是別人正是吳狄,此時狼主稱謂已然成了吳狄一人的專屬用詞。
「哈哈,狼主現下正在齊國臨淄,安逸得緊,說是明春將返。」譚雲隨口道來。拿起一支羊腿狠狠啃了一口之後笑道:「狼主行事也怪。咱原來也是想不明白,這好好地卻是為何要去那齊國。現下看來。狼主行事果然是怪中有招!」
「哦!大單于此話如何說道?」北戎單于甘風聞言問道。
譚雲大笑道:「糊塗!你們想啊……若是狼主在這少梁,戰敗之責誰人來擔?」
大駝單于合駝眉毛一揚,問道:「大單于之意,莫非是說這秦國……」
「咱可什話沒說,你等自己想去……」譚雲將羊腿一放,喝道:「酒來!」
譚雲身旁一名瘦小少年取過一罈酒斟上之後,譚雲對這少年道:「小九,且去看看營務,莫叫碎嘴子嚼了口料。」
少年眼中精光一閃,這便出了中軍幕府,向幕府帳外左右看守的衛士低聲喝道:「大單于有令,幕府之外加強戒備,二十步內不可有人。」
待到帳外諸事安定,譚雲的兒子小九歸帳示意之後,譚雲卻是將酒肉放下,輕咳一聲道:「各家單于,咱老譚眼下有一事需和各位商議。」
見譚雲如此慎重,諸人也知事情定然緊要,當即表態:「大單于不妨直言!」
只聽譚雲道:「我且問問各家單于,今次佯攻合陽,為何這秦國地國君誰人不派,卻是偏偏要派我等督戰?」
各家單于聽了都是一怔,合駝單于見眾人都是思索不語,只得接話道:「不是說,戎狄游寇只有咱們裝著才像麼?」
「愚鈍!」譚雲一掌擊在案上,指著合駝道:「用一萬人馬去佯攻一座萬人駐守的大城,用得著咱們戎狄各部的七家單于一齊出馬麼?」
陰戎單于陰虎,北戎單于甘風,大駝單于合駝與西大單于譚雲,目下是這只戎狄部族聯軍的大宗宗主,四家的總兵力將近八萬,至於其他隴西以西之地的小部族多是你家一千,我家一千五這樣拼湊起來的雜牌部隊。而眼下,一個萬餘人規模的佯攻戰役,卻是將四家單于都派將出來,可見其中定然有些見不得光的變故。
眾人之中,陰戎單于陰虎最是老成,當下陰虎皺眉道:「大單于之意?莫非這秦君想要陷我等於險地?如此,何以利於秦國?」
「哈哈哈……秦國之事,你等當真不曾看透?」譚雲昂聲一笑,卻是沒有直面陰虎之疑,反倒笑言:「老譚不妨直言,各家單于可都曾聽過狼主身陷齊國。都是秦國王族謀略所致的傳言吧?各家單于,你等信也不信?」
各人聽了面面相窺,面上驚疑之色甚重,合駝立時道:「大單于莫要在我等老粗面前繞來繞去,有話直言!」
「好!咱便給大家說道說道!」譚雲拿眼掃過帳中眾人面容,此時在他帳中飲酒地都是戎狄部族的各住單于首領,隨軍的秦國將領並未參加,倒也不怕洩了密去。
譚雲道:「先是狼主身陷齊國,接著少梁兵敗、櫟陽被圍。眼下又派了我等來佯攻這合陽,各家不曾看出其中端倪,卻也見不得怪。但問各家一句,究竟是咱們地隴西草原大,還是這秦國大?」
「當然是草原大過秦國!」各家單于眾口同聲道。
「然也,既然咱家的草原大過秦國。狼主又是草原之主,各家想想,這秦君能容得下狼主麼?」譚雲一摸光頭。說出了一句大實話。
眾家單于你看我,我看你地,心想這確實在理,都是齊齊看向譚雲,待他下文。
譚雲也不客氣,直言道:「不怕各家單于笑話,老譚說句掏心窩子的大實話,昔日在狄垣老譚何以願意歸附狼主,正是看出了狼主日後定然能做秦國之主,甚至是天下九州之主。到了那時。天下之州皆是草原,我等族人天下去得,也再不必緊巴著眼望奸商們駝來的那點鹽巴茶貨了。不過眼下看來。狼主地兩位義兄卻是不想將這大位讓之,這才使出手段將狼主賺去齊國。眼下又讓我等來佯攻這看似雞卵,內似磐石一般地合陽,這心意便是傻子也都瞧出來了。老子不怕直言,他這是怕是要擠完奶殺羊。駝完鹽殺馬。」
譚雲此言一出。各家單于都是心弦一動。
任誰都知道,這狼主嬴無敵根本就不是秦國的國族嬴氏族人。只不過是秦國地老君上收的義子。義子雖是半子,但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得到國君大位的,即便是眼下地秦君死了,也是他大哥嬴虔繼位,即便是嬴虔也死了,屆時嬴氏國族只怕也會找出一個血脈族人來承繼,這秦公大位絕然是不會落到狼主身上地。
戎狄部族聯軍至去年夏末增援秦東以來,鏖戰在少梁山上將近一年半,由於有狼主吳狄的面子擺在哪裡,雖然各方面的要求嚴苛了許多,但待遇方面絲毫不弱與正規的秦軍。這在以往是根本就不可想像的。因而此時少梁戰敗,戎狄聯軍也是拼了死力,為大軍撤退櫟陽建立了莫大的功勳。然而,戎狄聯軍地士兵雖然與秦軍同操同勤,但骨子裡卻都不和秦人一條心,戎狄族人只信本族單于,而各族單于則只信狼主吳狄。
眼下將戎狄聯軍中最大的七家單于齊齊派來佯攻一座城池,並且只給區區一萬兵力,任誰都要有所思量。聽的譚雲這番誅心直言,眾單于都是猶如茅塞頓開一般。
陰虎一掃眾人面色,當即握拳一擊左胸,喝道:「戎狄各部,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譚雲大單于但有妙策,還請開釋眾家首領。」
其餘首領見陰虎牽頭表態,也是擊胸為禮同聲附和。
譚雲一拍長案,喝道:「好!既然眾家單于都有此意,老譚便是放膽直言:明春狼主歸來,咱們要保狼主做這秦國之君,關中之王!各家單于意下如何?」
眾人面色大喜,皆道:「善!」
一座暖帳之內,老墨子和鬼谷子二人正在聚精會神地對弈。只見盤局勢險惡,白棋已是四面楚歌,猶在負隅頑抗,而黑棋雖是看上去佔了上風,實則內裡亦是危機四伏,一條大龍似在將騰而未騰之間。
「咯登!」一聲,子落玉盤。鬼谷子將手中捏著的黑子丟到盒中,卻是笑道:「論兵道,你不如我。論棋道,你亦不如我,可後世你的名氣卻大過我甚多,這卻是為何?」
老墨子也是棄子認輸。笑道:「嘿嘿……後世之人,皆盼俠義之士救苦度難。一想到俠義二字,則必然想到我老墨的墨家學說,如此這般下來,我的名氣自然要比你這藏頭露尾的人物大了許多。」
「無恥!」鬼谷子笑罵一句,這便動手索子復盤。也在這時,帳外突有人聲近前,一名墨者入帳稟道:「稟鉅子:合陽城外求援使者已經發出,北東南三路都以劫殺。求援信中並未提及魏王行蹤。」
老墨子聽了笑道:「嘿!這魏倒也大氣,如此情況之下還知道潛藏身份。只怕這戰事,又得拖延些時日了……嗯,讓那譚雲、子岸速來見我!」
「是!」墨者接令退下。
半刻時辰後,二人齊齊來見。兩人才入帳中,老墨子便發現譚雲神色不對。竟是雙眼放光,一臉喜色的望向鬼谷子,而那子岸卻是神色肅穆。拱手為禮道:「見過墨家鉅子!」
老墨子隨手一擺,道:「無須多禮!軍報你等可曾知曉?」
兩人都是點頭,老墨子直接吩咐:「明日攻城,雖是佯攻,但不可太假,也不許多傷庶民性命。如何作戰,你二人自去商議便罷,明日老夫將攜鬼谷子赴櫟陽去也。」
譚雲與子岸皆拱手應是,這便退走。
待二人離開之後,墨子拿眼瞧向鬼谷子。笑道:「好你個老鬼,又使地什麼ど蛾子手段?」
「你弄得七殺令,便不許我使手段?」鬼谷子看也不看。依舊索子復盤。
老墨子也不生氣,盤膝坐下之後也是幫著索子,卻是道:「那譚雲本是一個無恥小人,你鼓動他來擁立公子狄,不怎麼妥當哦!」
鬼谷子似笑非笑。答道:「你那班徒子徒孫。能不能殺得公子狄,尚且未知。老夫手段妥當與否,何需你來操
墨子聽了笑道:「也是!不過聽說這小子在齊國裝瘋裝地入戲,半月前齊王又賜了他十名侍女,以及一干壯陽之物,也不知這小子抗不抗得住。」發寒,一個冷顫驚醒過來。
此時的吳狄,自然不似早前那副花癡瘋魔地樣子,而是一身粗布袍服束得緊緊,被人雙手雙腳縛在床榻之上。
最近兩月,在名醫秦越人的細心症治之下,吳狄已從整日「全瘋」,改為了每日三瘋。且在嬴玉的直接關心下,吳狄發病時地應對辦法也是有了即成的套路,那便是一旦他發起瘋來,便用布袍束縛,捆在塌上,如此一來旁人既是心安,吳狄裝著也是輕鬆。
吳狄抬眼看了看屋內,發現一盞燭火遙遙,一名婀娜少女卻是伏在榻邊甜甜睡去,當即神色木然的喊道:「我餓!我要噓噓!我餓!我要噓噓!」
有孫臏地前車之鑒,吳狄可是打死也不會去學他與野狗爭食,吞食大便的極端裝瘋法,因此吳狄所採用地便是後世最為**地色魔變態法。那日齊王邀了眾臣來探之前,曾經派了殿前禁衛將軍前來相請,吳狄便是斗膽一試,果然得計。當他赤身,挺著胯下丑物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便是孫臏都是驚愕非常,更別說他還不顧廉恥,斗膽當眾猥褻嬴玉,便是將這變態色魔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須知,裝瘋可也是一門大學問!
實際上,在裝瘋賣傻地眾多套路之中,最難裝地便是色魔。若果當年孫臏在齊國裝瘋的時候,魏王拿幾個女子來色誘一番,便能立時試出孫臏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
身陷王宮,要逃無路,上天無門,身邊的侍女都屬於那種對齊國忠貞不二地忠烈之士,這還真把吳狄給難住了,即便吳狄身手了得,能在陣前殺敵,卻也無法從這禁衛森嚴的齊王宮中逃脫出去。
政治是一個很骯髒的東西,一旦什麼事什麼人和政治搞上關係,便會慘不忍睹,面目全非。
剃髮遣走景監、公孫賈和子岸等人後,迄今為止秦國駐齊的大使只來探望過三次,並且每次都是有齊王心腹之人陪同,談話之中也無絲毫暗藏信息。另外,每日裡吳狄在裝瘋間歇,也會時常聽到侍女們的竊竊私語,其中所傳達的信息大多指向一個核心,便是吳狄被秦君嬴渠梁給賣了。雖然一直堅信發生如此種種事端都是咎由自取,但長期耳濡目染下來,即便吳狄打心眼裡不信,但嬴玉對此種說法卻是有些信了。
而現在,吳狄也有些焦急了!
難道,自己真要在這齊國裝一輩子的瘋麼?
翌日,朝日才升,便有一輛小巧軺車從齊王的寵臣鄒忌府中駛出,順著天街直入王宮,過三關五卡,逕直來到了吳狄所在的院中。
從軺車上首先下來了一名四十餘歲年紀的中年男子,此人便是剛剛因為「諱疾忌醫」而在天下聲名鵲起地名醫秦越人(有人一直不知道秦越人是何許人也,特別註明:他就是扁鵲!)。
接著軺車上又下來了一男一女兩名身著粗衣背負藥箱的藥童,男子是個龍套自不待介紹,那女子卻是長得面目清秀,玉顏朱唇宛如一朵出水芙蓉。
秦越人帶了兩人直入宮室,而此時的吳狄早就被人放在一個巨大浴桶之中,十餘名侍女正不斷用木桶提來藥汁摻入。旋即秦越人這便取出金針為吳狄施起針灸,不一會便將他滿頭滿臉紮成刺蝟,待秦越人下去休息之後,便由那女藥童來為吳狄取針,只見這女子輕輕為吳狄取下頭上金針之時,卻是湊在吳狄輕聲道了一句:「成了!上七夜,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