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臨淄,梁丘。
梁丘是一座距離齊國國都臨淄大約有一百六十餘哩的小城,和戰國時代的其他小城一樣,城中商賈斐然、井市昇平,到也沒有何處可以著墨的地方。
不過,在齊新王一年十月間卻是有一群魏國商賈在這梁丘城內包下了四座驛館,又派人去了梁丘以東靠著海邊的地界尋了一處無人的山谷,這便組織工匠入山修築簡易房舍。其後又在梁丘市集裡大量的收集各種食、雜應用之物。
雖說梁丘百姓並不知道這些魏國商人究竟想要作些什麼營生,但魏商的到來還是很大地促進了梁丘的經濟發展。就比如說城內城外的樵夫、獵戶、漁民這數月來便很是小賺了一筆,魏商落腳梁丘之後,便大勢收購精硝的動物皮毛、樹膠、魚膠一律裝運送到那個山谷之內,至於到底用來做甚,卻是無人知曉。
齊新王二年的冬月下五日,一輛從臨淄開來的普通軺車過梁丘而不入,逕自向那山谷去了。
行至谷內,庶民裝扮的鄒忌和其老父跟著一身士子裝扮的白雪緩步下車,便被昔日安邑洞香春門前站崗的兩名白髮老者引入了一棟簡易的房舍之中。白雪一入房舍,便急不可待向其中一名老人問道:「冬翁,今日可試飛麼?叫做冬翁地老者答道:「公子莫急。今日風和日麗,無風無雲。應可試飛。」
見鄒忌父子二人都是一臉的焦急,冬翁在一旁笑道:「二位稍待,片刻既可準備妥當!」
不過二刻時間,便見山谷之中怕有三十餘畝大小地曠野之中,一個奇怪的事物被數十人慢慢的伸展開來,更有人在空地中燒起了一堆篝火。冬夏二老請了白雪與鄒忌、鄒笥三人來到這奇怪事物之畔指揮著眾人忙碌。
只見曠野之中,一個巨大的皮革事物展開之後佔地怕有數畝之巨,見有七八人開始將在這怪東西的一端舉起,放在篝火堆上烘烤。而另外還有數十人,卻是從一間房舍中拖出了一艏形狀甚怪的大舟。
烈火熊熊,熱浪升騰,不一會這個怪物膨脹了起來,顯現出了它的本來面目。
「這……便是天舟!」看著眼前這個正吃飽了熱氣緩緩升空的梭型飛艇。初次來此的鄒家父子被震撼了,老鄒笥顫抖著指著那正在膨脹起來地巨大艇身哆嗦著問。自從決定幫助白氏救出秦國三公子之後,數月間齊國的鄒氏子弟幾乎盡數遷徙、遣散,現下只有他臨淄鄒氏一支還堅守臨淄,等待著成就大事的時機。眼下看著這個被稱之為「天舟」的奇物露出真顏,老鄒笥只覺得數月以來的辛苦和勞累都在瞬間化為烏有,心中充滿了歡喜雀躍之情。
「正是天舟!」白雪展顏微笑答道,冬夏二老也是一臉地激動。在見到這神奇的「天舟」之前,任誰也不曾想到過世間果真能有使人飛上天去的奇物。
看著如此壯觀之物,鄒忌不禁輕聲吟其了昨日才從白雪處聽去的一句歌詞:「……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想不到,公子狄果是有乘風之能。」
也就在幾人感歎的同時,忙碌的工匠們卻是壓抑著內心激動的心情,按部就班的將這天舟組裝完畢。只見這天舟主要分為兩個部分,上部是以精心硝制地輕薄動物皮革與上好魯縞縫製的巨大梭型儲熱囊。下部則是一艘改裝過的平底沙船。
儲熱囊的外觀呈梭型。也就是所謂地雪茄型,長一百二十丈。中部直徑三十六丈,內部被分成了大小不等的三十六蓄熱室,用來保證一旦出現破損飛艇不會迅速丟失浮力墜落。而下部的沙船則長度不過十二丈,寬三丈,這已經是齊國現有最大型號的平底沙船。至於系載船體的纜繩編織工藝,儲熱囊體上地密封和空氣閥設計,則全是依照吳狄在齊宮內連續不斷傳出地信息一步步的研製而成。
說實話,吳狄當初在決定裝瘋地時候,便是計劃讓白雪來建造這麼一艘跨時代的產物。這個決定並非是一時之間拍腦袋想出的點子。在安邑時,由於當時剛剛失憶的吳狄屬於懵懂狀態,因此被白雪套出了許多東西,這其中就有關於飛行器的論述。並且吳狄還親自以絹布為面料做了風箏來作為演示,也支離破碎的透露出關於飛行的一些細節,因此造飛艇這樣艱巨的任務,只能交給白雪而不能交給子岸和景監他們。
熱氣球的飛行原理,自然不必詳細的介紹了。
實際上,將熱氣球設計為飛艇形狀並不是最好的一種,以後世的科學研究表明,水滴型的熱氣球在儲存熱能方面更為合理,而飛艇只適用與氫氣、氦氣等惰性氣體。但就眼前來說,水滴型的熱氣球卻顯然有一個很大的弊端,那就是沒有輔助動力無法有選擇性的操控:它必須借助不斷升降來尋找對應的氣流作為動力。
而飛艇在這方面的優勢就比較強烈了,首先飛艇安裝有轉向翼舵,其次還可以裝置螺旋槳進行人工操控。弊端卻是儲熱效率低下,在相等的有效載荷要求下,熱氣飛艇的儲熱容積要比熱氣球大,眼下吳狄親手設計的這艘天舟,雖然沒有經過他的實際參與和論證,但不得不說古人的智慧是不容小視的,設計圖中很多即便是吳狄自己來都無法解決的難題,卻是白氏工匠們運用古代智慧給一一解決了。
就比如說飛艇艇身地構成物。便是由精硝過並被鞣制得極薄的動物皮革與纖維厚實、質地強韌地魯縞縫合,再用樹膠和魚膠仔細粘合。既保證處於內部的皮革層能夠承受內部的高溫熱空氣,又要保證外部材質能夠經受起巨大的拉扯力和張力,而在重體上還得要求這層飛艇蒙皮不能過厚、過重。要知道當初吳狄給白雪的指示,可是讓她找一種厚實、強韌的布料塗上魚膠以保證不漏氣便可。
其中種種,說來也就話長了。
也就在此時,巨大的飛艇終於吃足了熱氣,開始慢慢的漂浮起來,而艇下系載那艘改裝過的沙船也將全部地纜繩繫好。身為主人家的白雪當下對鄒笥和鄒忌拱手道:「鄒老、鄒世兄,請蹬舟。」
三人也不多話。這便緩步登上了天舟。當即冬夏二老一人立於船首、一人立於船尾,呼喝不絕。待諸事準備完畢,便見那船首冬翁對著白雪遙遙施了一禮,大聲喝道:「天舟!升天哎!」
便在這時,船尾的夏翁也是一聲大喝道:「起風!」
只見兩名壯實的工匠立時來回推動一具安裝在舟上的巨大風箱。一股股紅色烈焰地從一根矗立在飛艇腹部正下方入風口的巨大煙囪噴射了出來,直鑽入飛艇腹內。天舟所使用的加熱材料並非是木材或煤炭,而是精練過的獸油混合秦國特產的猛火油,採用的是以密封大鍋烹煮熱油,再以鼓風機將空氣鼓入鍋內,將油氣噴入有引火物燃燒的火囪之內,因此熱效也是極高。
不過半刻時間,飛艇終於吃足了勁冉冉升空。由於此次乃是試飛,因此艇下也是系有一根纜繩,防止飛艇被風吹跑。而艇內,首次經歷這「升天」奇事的鄒家父子倆相繼腳軟跌倒在甲板上。鄒忌是雙腿一軟跌坐。而老鄒笥卻是在天舟剛剛升起時便雙膝一軟跪倒,口中叨念其了自三皇以來有名大聖先賢地名號,末了鄒笥卻是道了一句:「公子狄,實乃天聖也!」臏、衛鞅三人。
自從那日孫臏說服田忌之後。這些時日田忌都在盡心竭力的謀劃著出兵圍魏救秦的事宜,眼下舉全國之力置辦的五萬鐵騎已經整裝待發。只待齊王首肯賜下虎符印信開拔!
只見三人飲酒閒談,言語卻是索然無味,見田忌神不守舍,孫臏笑道:「主上可是憂心出征開拔之事?」
田忌苦笑答道:「正是!眼下魏國鏖戰櫟陽城下,雖說二十萬武卒鐵軍都在秦境,我王雖是有心,但卻未必有膽。」
田忌與齊王田因齊乃是族親,齊王為太子時便已結交,因此可謂是對其地性格脾氣有所揣摩瞭解。田因齊這個人,若論其品行當首推一個「知恥」,且不說日後鄒忌諫言之事,光說在少梁山上被吳狄罵得掩面而奔便可見一斑。其次便是「謀算」,這點可以從他瞭解到吳狄的重要性之後,便是吳狄裝瘋也誓不放其歸國的行為便能看出端倪。至於最後一個性格特點,便是「謹慎」,雖說謹慎和膽小並不類同,但有些時候過於謹慎也是會被人誤解為膽怯。
當然,齊王到底是謹慎還是膽小,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孫臏聞言一笑,卻是道:「主上不必憂心,至多三日,便有櫟陽信息。」
也在這時,一直陪坐噤聲的衛鞅卻是開口道:「師兄,老師果然隨墨子入秦了麼?」
孫臏捋鬚言道:「此事只聽坊間傳聞,師兄未聞恩師消息。不過數月以來,鬼谷密信多從北地傳至,想必傳言只怕不虛。」
衛鞅聞言一怔,脫口問道:「那公子狄之事……」
話才出口,衛鞅便知失言,當即拿眼看向了師兄孫臏。哪知孫臏與田忌卻是對視一笑,田忌道:「此事,忌與孫先生亦有成算。」
衛鞅聽了大喜,知道這是孫臏已經做好了田忌地思想工作,當即問道:「如何?」
孫臏道:「正月上七,人勝!」
正月初七人勝節。又為人節。此節在春秋戰國時間並未作為公眾節日,至漢朝時間才被確立。幾經廢止,今時今日以是無人知曉。戰國時,每至人勝,君主當賜群臣彩縷(一種華麗地頭飾),且登高大宴群臣,誠心祭祀。如果正月初七天氣晴朗,則主一年人口平安,出入順利。
孫臏此話之意,便是要在正月初七日。齊國君臣百官赴城外的臨山祭祀過節地時候動手虜人,助吳狄逃出升天。
便也在這時,突然聽到門外響起了一聲急促的怪異呼哨,孫臏與衛鞅都是面上一喜,道:「來了!」
不一會便有老僕躬身入內。送上一枚銅管,孫臏取出管內絹書向田忌、衛鞅二人展開,只見上書四個大字:「困合陽!」
「彩!」田忌低聲喝彩,就要起身入宮找齊王討要兵符,孫臏卻是伸手將田忌攔住,笑道:「圍魏救秦之事,當在人勝之後!」二年正月。
這一年對齊國來說,既可喜,又可悲。先說這可悲的事情,便是老君上齊恆公的病逝。齊恆公田午治下,齊國日漸豐足,又建稷下學宮,招攬天下賢士,聚徒講學。著書立說。一時齊國人才薈萃,彬彬大盛。如此德政君王崩逝。自然是要舉國大悲。而可喜之事,卻是新王田因齊,就其即位以後的所作所為看來,顯然也是一位才能堪比其父的賢明君主。登基伊始便擴建稷下學宮,有拜了法家名士慎到為師,欲以法家勢治在齊國實行變法。又任田氏國族之內以武勇見長的田忌為上將軍,國家氣象,一時履新。
其時,正月孟春的節日並不多,早在夏朝時,都是以每年的孟春(一月)作為年節正月,商朝把夏朝規定地十二月算作每年的第一個月,而周朝又把十一月算作每年的第一個月。齊國的禮法較為奇特,與那些標新立異的諸侯國不同,齊國遵循地正是夏朝的古禮,這也是「田氏代齊」時為「禪讓」作輿論宣傳的一種手段。
因此在齊國正月的上旬日裡,幾乎每一天都是節日,初一要祭天地、初二要祭祀先祖,初三要祭拜三皇五帝、鳥生魚湯,初四要祭祀風雷雲電,初五要祭江河湖海,初六要祭三牲五畜,到了初七日,便是人勝節了。這人勝節,便是人勝利的節日,傳說女蝸娘娘初創世,造世上生靈萬物,第一日造雞,二日狗,三日豬,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馬,於第七天造出了人,然後讓萬物繁衍淘汰,到最後還是人勝利、勝出了,人成為了萬物之靈,世間主宰,因此這人勝節便是慶祝人從萬物的演化淘汰中勝出的節日。按照慣例,每年的這個節日,齊王都要率領百官前往淄水之濱地一座臨山上舉行祭祀活動,登高遠眺,再賜下精美的彩縷給群臣佩戴,並大宴犒賞。
今年也不例外,上七日一大早,齊國君臣便收拾妥當,數百輛軺車在五萬禁衛的嚴密保護浩浩蕩盪開往臨山。車輛不分君臣佐吏,一律都是簡樸裝飾的普通軺車,不過車隊居中卻是有一輛看著簡樸,但前後左右被禁衛守護地十分嚴密的軺車。若果你要是認為這車中坐的是齊王,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就在這輛被嚴密保護的軺車後列,車隊當中一輛普通的軺車之內,卻是坐著齊王、慎到和鄒忌三人,
齊王安坐主位,若有所思地觀看著窗外景色,半響之後卻是向慎到開口道:「慎到先生,寡人有惑。」
慎到聞言卻是捋鬚笑道:「我王惑從何來?」
齊王道:「刀劍無眼,藥石無情。數月下來,即便裝瘋,便也治成了真瘋,當真還需如此防備麼?」
慎到卻是陰毒地笑道:「我王欲放虎歸山?甚易也!」
見慎到如此篤定,齊王便也只能按下心頭疑雲,默不作聲。
不過一個時辰,車隊抵達臨山,卻是見那身著公服的齊王從車隊裡地一輛普通軺車上鑽了出來,這便上了那輛保護嚴密的軺車。
齊王上得車來,先是對車中一名姿色平常的女子施了一禮,之後便對女子身旁一名衣著華麗,卻目光呆滯的虯髯男子輕聲喚道:「公子狄……已至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