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八寶宴匆匆而散,衛鞅正欲起身離開,卻是被白庖一把拉住:「莫走,梅姑有話要我傳你。」
「放手!」衛鞅面色尷尬,輕輕甩開白庖伸來之手後,卻是恰巧看到那薛國黑氏兄妹的妹妹黑林正在盯著自己,不由面上露出了尷尬之色,向那黑林笑了一笑,低聲向身旁白庖道:「何事?」
「隨我來!」白庖抬首一看,也發現了衛鞅正對黑林露出曖昧微笑,當下面色大寒,這便就轉身就走。
出得主樓,白庖帶著衛鞅左轉右轉之後,卻是來到了一處無人的雅軒之外,見白庖停下腳步,看了左右無人,這便向跟來的衛鞅道:「你托梅姑探訪的事情有眉目了!那薛國的大商垣,正是公子要尋的秦國密使!」
「當真?」衛鞅面色嚴肅,皺眉道:「這黑木?」
白庖不知心中在想何事,卻是下意識的隨口答道:「黑木黑林二人日前才至安邑,先是下榻薛國驛館,後居一品軒別院,查不清來路。」
哪知白庖答完,衛鞅卻是一臉驚奇,反問:「如何得知?畫工小弟?庖廚之首?你究竟何人?」
卻說衛鞅居於安邑五年之久,時常來此洞香春探尋消息,一來二去間於這洞香春內的一名主侍梅姑相熟,便使了金錢與這梅姑,讓她時常留意洞香春裡的人物、事故,幫忙探聽消息。而這畫工小弟自從去歲以來。時常代替梅姑來與衛鞅傳遞消息,哪知今日卻是又讓衛鞅撞破了她地另一層身份。
「哼!我是何人用你操心!」白庖卻是冷哼道:「你謝梅姑的十兩金子,今日便緣盡與此!」言畢卻是頭也不回的扭頭便走。
衛鞅大惑不解,不曾想明白這白庖為何忽冷忽熱,性格迥異多變。不過轉念思之,卻是開始思考起了如何與秦國密使接觸的辦法來。哪知行至主樓後門,卻是看見那席間紫袍老者一臉笑容的站在雅軒之前的廊坊上,衛鞅急忙遙遙便是一禮。
那紫袍老者滿面微笑,拱手道:「先生慢走!剛才聽聞先生論酒之道。意猶未盡,可否請先生易席再談?」
衛鞅聽來卻是急忙回道:「之前聽聞前輩高論,衛鞅也是歎服,正有此意!」
「好!」紫袍老者親熱笑道:「若不是那不請自來的龐涓攪局。早早散了宴席,怕也難有如此機會,且隨老夫行去。」
當下這紫袍老者便引著衛鞅向那洞香春主樓行去。二人才將進門,便見廊坊之外卻是閃出兩人來。正是吳狄嬴玉,吳狄一臉肅然,之前衛鞅與那白庖的交談吳狄盡數看在眼內,當下便道:「黑林。你且去雅軒托詞,就說驛館有薛國故人有要事來見,一個時辰轉回。」
「嗯!」嬴玉點頭。卻是悄聲問道:「三哥。我倆何處碰頭?」
「你呆在景監身邊便可!」吳狄面色嚴肅。卻是悄聲又道:「傳話景監,讓他設法查查這白庖背景。此女只怕很不簡單,絕非什麼庖廚之首。」
「是!」嬴玉點頭答應,這便向魏卬所在的雅軒行去。待嬴玉走後,吳狄幾步便進入了樓後地一處廊坊,尋了一處視線死角這便迅速的脫下身上袍衫反穿。又取出了一些藥膏摸在臉上,並粘上了一副山羊鬍子,頃刻便見吳狄由薛國的黑木變身為一個面色焦黑、留著大把山羊鬍須,身著白袍的中年人。待吳狄處理妥當,進入主樓,一眼便找到了位於二樓地衛鞅和那紫袍老者二人,當下便尋了兩人身旁既近,又可見二人口型地方席案就坐,命侍女上肉食酒水之後,這便細心傾聽起二人談話。
而便在吳狄換裝入樓的同時,卻不知這洞香春樓上卻是有人望著吳狄的來處,眼中閃過凶光。
偽裝這門手藝在戰國時是一門奇技,在後世卻是算不得什麼,後世吳狄所在的特種部隊雖然不需境外作戰,但反偵察課卻是必要上地。因此吳狄施展起來,卻是不比要想那項少龍一般麻煩,還需貼上一張人皮面具。
卻是此時,衛鞅和紫袍老人面前酒肉上齊,待侍女為二人斟酒退下之後,衛鞅當先問道:「先前論酒,衛鞅孟浪,立論草率。前輩之論洞察深遠,不知前輩如何看待當今天下大勢?」
紫袍老者撫鬚而笑,卻是道:「你觀黑木此人如何?」
「黑木?」衛鞅愕然,卻是不明其意,見老者微笑點頭,只能試論:「此人才至安邑不久,便屢有驚人之舉。先是聽聞其人被一品軒拜為貴客,接著市井間便風傳那『天街小雨潤如酥』之句,今日初見,衛鞅也是無法看出此人深淺,不知前輩如何看法?」
老者點頭微笑道:「今日薛國黑木,所借齊國單伏之論,意喻高遠,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衛鞅沉吟片刻,卻道:「黑木此論,雖借齊國單伏之論為依托,卻是暗有隱喻。天下大爭,爭來爭去,難脫『族姓』二字,非是我輩不知,實不可為也!」
紫袍老者笑而不答,卻是舉爵請酒。飲了之後,卻是持爵長歎一聲,笑道:「今日飲了玉液,再飲別酒,竟是索然無味。這霸氣凌然之酒,天下少見!」
衛鞅放下酒爵,卻也是長歎一聲問道:「鞅慚愧,品之玉液,只嘗出了殺、烈二味,不知這霸氣從何而來。」
紫袍老者笑言:「那一品軒的少姑不是已然說了,殷商周晉所釀之酒,味中正而醇和,乃是王道之酒。如今天下大爭之世,王道沒落,霸道橫行,這玉液殺氣甚重又凜烈非常,殺氣者。實為霸氣也。」
衛鞅點頭,歎息道:「可惜,如此瓊漿玉液,彌足珍貴,不知何日才能再嘗此味。」
「欲
,但有何難!天下唯一處可去也!」紫袍老者卻是盈
「請前輩明示。」衛鞅聽之心意一動,拱手道。
紫袍老者請捋鬍須,低聲道:「傚法老子,西行一遊!」
便見衛鞅皺眉思忖良久。便用手指沾了酒水在長案上寫了一個字,目視老者。
紫袍老者微笑點頭,衛鞅卻是徐徐而道:「一品軒少姑曾言,玉液脫胎於鳳酒。西方之國。中氣虛弱,雖有一時振作之相,可地貧人寡,病入膏肓。便有殺烈之味,霸從何來?不若魏國,雖是新敗,可根基穩固。若有道之人在位,二十年內即可大成。」
紫袍老者卻是微笑:「天下大才,**在魏。何人能出公叔之左?何人又能出龐涓之右?眼下公叔已逝。宮掖劇變就在眼前。何人又可得其位謀其政?」
衛鞅聽此剖心之言。不由沉默起來。良久這才歎息一聲,卻是道:「前輩如此篤定。鞅請前輩不吝賜教之!」
紫袍老人拿起酒爵,卻是又滿飲一爵。抹過唇邊酒漬,竟是拿眼一掃正襟危坐的吳狄,笑言道:「天地悠悠,曠古恆久。道法自然,順天應勢。今日乃是三千年前所未有之大變局,大爭之世,老夫以為,勢由天成,非人力可變可改,順天者固然悲涼,逆天者卻是必亡。」
紫袍老者掃過吳狄地目光,如燒使炙,而老者所言吳狄聽來則更是大驚失色,這「順天者悲,逆天者亡」應該不是這個時代所能造出地句子,即便有也應該是「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才對。
「順天?逆天?」衛鞅聽的眼前一亮,卻是問道:「前輩以為,當今齊國,氣象如何?」
紫袍老者拿眼再一掃坐在角落的那名黑面白袍中年,見他面若沉思,當即暗暗點頭,卻是笑道:「老夫剛從齊國歸來。齊王因齊新繼,其人志向遠大,以巨資修繕稷下學宮,廣招賢才,氣象不錯。然則,齊國舊根基素未觸動,新王號令步履唯艱。老夫曾與新王有一面之晤,觀齊王之相,一方稱霸可矣,不足王天下耳。」
衛鞅笑道:「聽聞齊王因齊,在少梁山上被秦國公子狄罵至以袖掩面而走,天下之人皆道齊國新王乃是知恥之人,管仲有云:知恥者,近乎勇也。齊國氣象,總比秦國要有底氣吧!」
「呵呵!知恥近乎勇?」紫袍老者大笑搖頭,卻是笑道:「此話雖然在理,只怕未必如此。且不說秦為久戰之國,亡秦難於登天。單以秦國新君論,此君在少梁山上自斷一指,高呼『諸侯卑秦,丑莫大焉!』比起齊王掩面而走,此君如何?且此君宵衣食,勤政愛民,又兼剛毅果決,能容其義弟公子狄。公子狄先是斬殺六元老威震秦國,再又收服戎狄功蓋穆公,陽城中流言靡靡,此君卻是血書八字與公子狄曰:『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蓋戰國以來,吳起前車便在眼前,如此之君前所未見,以老夫觀之,秦國崛起當就在今世!今日!」
聽此一席,衛鞅面色似激如憤,卻又強制壓抑胸中激動,卻是持爵與老者對飲起來。
而吳狄在聽完了老者地勸解之語後,這才愕然發現這老者竟然是要將這衛鞅往秦國引誘。大奇之下,心中卻是心亂如麻起來。老者先前故意之言,語中似乎暗有警告之意,可眼前卻是大力引誘衛鞅,讓吳狄真真琢磨不透。
難道,這老者就是那些神話小說裡面經常描寫,專門修正或促進歷史進程地奇人一族?
後世被說得最多地此類奇人,頭一個便是劉伯溫,傳說劉伯溫觀天象知道朱元璋要當皇帝,而且沈萬三將是朱元璋的幫手,便主動去找這兩人,然後送了沈萬三一個聚寶盆,送了朱元璋一把刀。當然這是野史戲文,可卻也表明世間確實是有這能知道天下大勢、歷史走向地人存在。
吳狄心中澎湃,卻是因為思索起一個問題非常重要地問題:如果自己真的改變歷史,那麼這些人是會幫助自己,還是會殺了自己?
而且,自己眼下所做的種種,到底有沒有改變歷史?
又或者,根本就是在順應歷史?
想到此處,吳狄頓時覺得頭大如斗,腦中秦人吳狄和後人吳迪的思維竟是不受控制地凌亂起來,吳狄頭痛難忍之下,竟是抱著頭大聲的呻吟起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就自昏死過去。
一旁隨侍在側的女侍見狀,卻是急忙來扶,也在這時見一名年約二十餘歲、身著代表了高階品序的洞香春侍女袍服地端莊女子從一扇屏風後轉身出來,這便喝道:「來人,先生醉了,且扶去廂房歇息!」
隨著女子言語,便見兩名洞香春的男侍急步而出,扶起吳狄便走,那端莊女子向各席上座之人施了一禮後便款款而去。兩名男侍雖然做出攙扶姿態,實際上卻是牢牢的架著吳狄疾走,只見出了主樓,一路穿宅過院,竟是向洞香春的雅軒深處行去。
足足走了怕有一刻時辰地光景,三兩人這才吳狄送入了一間房門半掩的雅室之內,只見此時室內已經有一名女子等在室中,端莊侍女向兩名男侍微微點頭,二人便如拋口袋一般將吳狄給丟在了一張榻上。
「嘿嘿!任你精得似鬼,也難逃我手!」女子吃吃笑道,只見她面白、濃眉、大眼,雙唇紅潤,鼻端小巧,正是之前席上的洞香春庖廚之首:白庖。
白庖上前,卻是不避男女之嫌直接伸手在吳狄面上摸索取來,並且向那端莊侍女笑道:「梅姑,且來看看這薛國黑木,究竟是何許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