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龐涓費盡心力說服魏王,准許他再拖三月才與秦軍決戰,並且探知了公叔臨死之前所推薦的丞相人選竟是其府中的小小中庶子後,這便辭別魏王出宮,欲先去慎到的行館拜會。
龐涓和慎到本是相熟,只因慎到與龐涓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龐涓才能與其交心為友,不曾將他如孫一般對待。行至慎到行館,得知慎到恰在洞香春內,龐涓這便施施然前往洞香春尋訪。
對於洞香春這個地方,龐涓既是有愛,卻也有恨。昔日龐涓初做上將軍時,洞香春內論戰之時便每每有士人將其與吳起對比,論而辯之,所出不外是要嘛龐涓是比吳起腿毛都不如的草包一個,要嘛就是龐涓成就大魏霸業之後也落得吳起下場。對於此事,龐涓自然是又氣又惱,曾經直言建議魏王取締這個專門搞八卦消息的地方,哪知魏王卻是哈哈大笑,直言洞香春便是魏國的稷下學宮,是安邑的文華之明珠,如果明日取締洞香春,後日只怕整個魏國的士子便要群起造反。
當然,雖然龐涓不喜歡洞香春這個地方,認為這裡傳播小道消息的士人都是無知淺薄之輩,可也不敢小視這裡傳出的消息,雖然龐涓數次謝絕洞香春了洞香春請他參加亂戰天下大勢和用兵之道的邀請,但也專門安排了人手在這洞香春內探聽消息。比如說這秦國派嬴無敵收服隴西部族的消息,最早便是由洞香春傳出。比他派往秦國地密探還快了足足兩日。
正所謂消息海漲潮,崢嶸凸現。自從隴西之事以後,龐涓自然不能再是輕視這附庸風雅之地。
而今日一改常態,乘著興致前往洞香春,是在因為剛才探訪道的消息讓他大覺振奮。
其一、傳言魏卬即將為魏國丞相的事,直問魏王后其所表現出的顧左右而言它的表情說明了魏王對到底是不是用魏卬為相還多有顧慮。龐涓不怕魏王用魏卬做丞相,怕的是魏王不問他意見便直接讓魏卬做丞相,雖然兩者之間的區別並不大,但久居官場的龐涓卻是深知其中的差別。換言之。如果魏王不問龐涓意見直接用魏卬做丞相,便表示魏王不再信任龐涓。一旦君王不信任臣子,那麼臣子地出路便只有自絕於人民或是政變造反兩條道路。
其二、老公叔的臨終遺言對龐涓無害。在魏國,龐涓別人不怕。卻是唯獨單怕老公叔一人。昔日公叔被秦軍虜走之時,龐涓就曾恨下心來欲偷襲秦國驪山大營,預謀將老公叔給一刀卡嚓掉,由此可見龐涓是多麼想致公叔於死地。而眼下公叔的臨終遺言裡似乎並無對龐涓有害的交代。並且舉薦地丞相繼任人選也不是魏卬,而是其府中一個小小的書吏,並沒有臨死還從背後插他一刀,所以龐涓此時的心情可謂的大好。
此刻他是既高興又煩惱。高興地是公叔死得其時,眼下只要挨過四月,自己的五萬面鐵盾便可鑄造完畢列裝軍隊。屆時在少梁山上一戰而殲秦國主力。那麼踏破隴西屠滅秦國便是指日可待。武勳彪炳之下。這魏國的丞相一位自然收入囊中,使自己能夠達到名士為政的權力最高峰:出將入相!
所謂地出將入相。便是又掌軍,又掌政,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達到文治武功兩方面的功業巔峰。
而龐涓所煩惱地,卻是如何拖延時日,想辦法讓這丞相之位一直空缺下去。
話說龐涓抬腳跨入洞春香時,卻是聽聞有人再說自己醜事,龐涓不怒反笑,昂聲而入。
洞香春內諸人見龐涓突然出現,都自一呆,只有魏卬等一眾王孫公子機敏得當,立時起身迎道:「見過上將軍!」
「嘿嘿!」吳狄納悶,卻是輕聲道了一句:「我靠!這還真是一說龐涓,龐涓就到!」
而嬴玉和景監卻是大急,景監也不顧席前失禮,急忙側過身來向吳狄耳語:「黑木先生,要不要迴避一下。」
「無妨!」吳狄伸手莫了莫光滑地下巴,卻是膽大心細。此次來魏,吳狄可是咬牙將蓄了差不多兩年地滿腮虯髯給全部剃去,並且在眉、眼等處也做了簡單的老化偽裝,並且將景監地薛國口音學了個惟妙惟肖。如果這樣還能被龐涓認出,吳狄也就不要再混了。
便也在這時,魏卬迎了龐涓之後,自然來席上將眾人一一介紹,當魏卬介紹至吳狄時,吳狄大大方方起身拱手為禮,笑面溫文爾雅,不帶絲毫煙火之色:「薛國黑木,見過上將軍!」
「嗯!」龐涓微微點頭算是見禮,果然十分的牛屄。接著魏卬又介紹衛鞅,說辭卻是讓吳狄三人大驚失色:「這位乃是老公叔府上的中庶子衛鞅,與本公子可是多年舊識。」
「你便是衛鞅?」龐涓聽的雙眼一瞇,便是吳狄都能感覺到一股寒意赫然間從龐涓身上噴薄而出,目標正指向衛鞅。昔日陣前對話,雙方相隔算遠,今日靠得極近,吳狄感覺到龐涓威勢非比尋常,而衛鞅被這威勢沖得幾乎有些站立不穩,得身旁的白庖輕輕一扶這才站住,衛鞅面色不改,拱手為禮道:「衛鞅見過上將軍!」
「哼哼!」龐涓嘴角一翹,卻是冷冷的哼笑兩聲算是回禮,這才別過臉去繼續見禮其他人等。待魏卬將周圍之人都介紹過後,這才特別介紹道:「今日得薛國的垣師老特別贈宴,在此洞香春開了一席八寶宴。上將軍恰逢其會,且列席品評一二可好?」
龐涓霸氣昂昂,卻是絲毫不給魏卬半分面子。拿眼掃了一眼現場諸人,尤其是在衛鞅身上停留了數秒之後。卻是笑道:「不了!老夫今日,乃是來尋摯友慎到先生有要事相商,改日定當奉陪!」
如此不給面子,魏卬臉上也是大窘,正不知如何說話,卻是聽聞之前出言戲談龐涓糗事的那名中年士子卻是開聲道:「上將軍怎地如此急切?可是還未辯說這陣
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嘿嘿!」龐涓冷面一笑,卻是道:「老夫當然急切,老夫要辦之事乃是軍國大事。自是無暇與爾等閒磨嘴皮。不錯,嘔血一事是真,乃是老夫在那少梁山上偶染風寒,咳血而已。」
中年士子聽了。卻是哈哈大笑起來,雙指並作劍訣,卻是指著龐涓喝道:「狡辯!」
「哼!」龐涓不怒反笑:「老夫領軍出戰少梁,與秦國數十萬大軍對峙經年。每日裡和士兵頂風冒雪、操演戰陣,衛國為家。爾等每日在這酒肆裡笙哥艷舞,飲酒作樂,空論天下大勢之輩。卻是有膽出言指責老夫!老夫且問爾,爾有何證據指責老夫狡辯?爾是在親身在少梁山上與秦人作戰地大魏軍士?還是每日伴隨老夫左右的親衛?」
龐涓吐血一事,雖然天下皆聞。可也沒人膽敢就這麼直接的跳出來推翻他的「風寒咳血」論。因此那中年士人被龐涓駁的面上大寒。不知如何應對才好。便在這時,另有一人站起來問道:「敢問上將軍。為何我大魏鐵軍在少梁山上一駐半年,卻是不敢與秦軍決戰?」
「決戰?」龐涓一甩背上披麾,轉過身來向發問之人反問:「爾等既然聽聞老夫陣前咳血之事,自然也因知曉兩軍初戰,我六國聯軍連敗三陣。秦軍強弩犀利,甚過韓國重弩,射程皆達一百七十餘步,且勁透我武卒盾牌。而我軍十二石鐵胎弓射程不過一百四十餘步,爾有何計教以老夫,如何與秦軍決戰?拿士卒的人命去消耗秦軍箭矢麼?」
那人被反問得面色一紅,當即強辯道:「既然秦人能制重弩,我大魏也可制重弩敵之!」
「制弩?哈哈!」龐涓大笑,語氣鄙視的笑道:「爾會制麼?戰國之弩,最強韓國,韓少府重弩射程才達一百六十餘步。爾若是能製出秦軍那般射程能達一百七十餘步的強弩,老夫可賞萬金!爾敢接此令麼?」
「在下……」那人臉色憋得通紅,心中自有權衡,最後只能躬身為禮認錯道:「在下不善制弩!」
誰知此時卻是有青年揚言道:「即便秦軍弩強,我軍也可以其他兵種破之!」
龐涓卻是一笑,道:「我軍步卒二十萬,騎兵五萬,弓弩五萬。秦國騎兵二十萬,重弩五萬,步卒五萬。爾試破之!」
那青年面色微紅,當即道:「以騎兵沖之弩陣,秦軍必破!」
龐涓冷冷答道:「哼!韓軍以一萬騎兵衝擊秦軍一萬重弩箭陣,且分兵沖之秦軍箭陣左中右三路。戰果卻是韓軍亡八千六百餘人,秦軍箭陣未傷一人。哼哼!黃口豎子,空言談兵!」
一時間,整個洞香春內鴉雀無聲。
之前聽聞戰敗,只知敗績,不知其中詳情,洞香春裡的士人自然是盡其所能對龐涓口誅筆伐,罵其草包一個,且人人都自誇自耀,放言若是此戰由自己來打,定然不會如此憋屈云云。可眼下當真與龐涓對峙論戰,卻是發現龐涓卻是敗得有理有據:不是魏軍不夠強,而是秦軍太牛屄!
韓國強弩,天下皆知。但凡腦中有點漿糊地,都知道韓國所制之弩,已經是全天下最強的弩了。而魏國即便富庶可比齊楚,卻也是無力大量購買韓國的強弩,且眼下龐涓放言的「制強弩,賞萬金」其實也是天下各國地國君早就下詔芶求之事。實際上,對於洞香春內的這些所謂名士來說,論戰別國強弱他們厲害,讓他們製出一把弩來卻是太難。
靜了良久,卻是有人問道:「如此說來,上將軍卻是有了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不論有無,都不是可在此地談論之事!」龐涓見說的眾人啞口,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下貶道:「爾等還是在此繼續空談論國,品珍食饈地好!」言畢龐涓卻是向慎到笑言:「慎到先生,請!」
慎到也不推辭,這便起身隨龐涓而去。
待兩人離開之後,整個洞香春立時冷了火。
今日龐涓雖然並未正式與人論戰,可幾次交鋒都是大佔上風。眼下少梁戰事膠著爛,即便是龐涓這樣的常勝將軍也很是為難,洞香春空談之地,卻是被龐涓諷得一無是處。在如此的氣氛當中,許多圍觀這八寶宴的士人紛紛羞愧而走,而列席之人也是沒滋沒味,只好草草收了中席,上了末席。
所謂末席,實際上就是解酒地羹湯和暖胃的飯食。古人大凡宴席必要吃肉喝酒,吃肉是次,喝酒是主。今日八寶宴所用的「玉液」正是吳狄蒸鳳酒之後所得地酒精,濃度至少達到五十以上,這才有了三老地烈、殺、霸三字品評。
末席羹湯,所用地是以老薑提味的羊湯,而飯食卻是一味眾人都不曾食過地美食: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