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著二十日的口糧,跨上追風的烈馬,張遼與一萬鐵甲騎兵又踏上了西征的路。
爬滿了青苔的城牆下,馬超定定地望著那一萬鐵甲騎兵遠去的征塵,一顆心心早已飛到了中原大地之上。
而此刻,遠在河內郡府裡的郭嘉也揚起頭,望向了遙遠的西方。
「張將軍此刻差不多過武威了吧?」河內郡守王通花白的頭髮上落滿了雪花,他與郭嘉並肩站在銀裝素裹的庭院內,正皺著眉問一旁的郭嘉道。
郭嘉望著紛揚的雪花,淡淡地點了點頭。
「剛剛探子來報,步度根的大軍沿途將太原、西河與上黨三郡洗劫一空,見各郡早已空無一人,便一路縱火,燒了沿途所有的城池……」說到這裡,王通渾濁的老眼開始有淚水落下:「幸虧大都督提前將北地的百姓轉移了啊,否則……否則,那些百姓便……」王通說著說著,情緒已經不能自抑,他提起朱色官服的前擺,竟然「撲通」一聲跪到了郭嘉的面前。他腰間所裝飾的黃綬上繫著只有諸侯才能佩戴的山玄玉,此刻正在寒風中搖晃著。那是當年曹操所賜。「下官替北方的百姓謝大都督啊,若不是大都督愛民如子,他們……他們……」想到胡人的凶殘,王通的身體都在顫抖。若不是郭嘉提前讓他與杜畿拿著曹操的寶劍聯繫黃河北岸的幾位郡守將北方的百姓轉移到南岸,此刻,那些百姓的命運可想而知!
郭嘉見王通跪在雪地上,急忙將他攙起,並拉著王通的手說:「王大人不必謝我,我只是下達了一個命令而已,若不是你與杜大人親自督百姓渡河並架起浮橋,那些百姓又怎麼能如此迅疾地撤到對岸去?如今,北地再也沒有任何的掛礙,我還要謝謝二位郡守啊,若是沒有二位郡守相助,面對著胡人瘋狂的屠戮,將士們如何能靜下心在河內佈防?」
「唉……」聽到郭嘉的話,王通暗歎了一口氣,望著北方的天空落淚道:「胡狗縱橫,餓殍滿地……大漢什麼時候才能夠恢復清平啊……」望著那越飄越大的雪花,王通眼中的憂慮更濃了:「這場大雪,又不知道會凍死多少饑民……」
聽到王通的話,郭嘉也禁不住暗歎了一口氣。
這便是亂世啊……亂世之中,刀兵飲血,人命如芥。有些人在如山的屍骨面前去講那些所謂的忠誠與正義,難道不是一種莫大的嘲諷嗎?
或許,受到儒家思想影響的古人腦中全是「興復漢室」、那些別有用心之徒仗著這一點謀取私利,可郭嘉卻懂得,再大的「義」,都比不過人命與統一。因為,人的生命神聖不可侵犯,而只有統一了,人的生命才能夠保障。
最初來到這個世界時,他曾經想過置身於亂世之外,尋一處山明水秀、泉涼水暖的地方安之若素。可是,當他每每看到曹操那孤寂的背影之後,他都會深深的被震撼到。那是一種怎樣的孤獨啊。
郭嘉承認,曹操不是一個好人。可是,若有是一個人,寧願背起所有的罵名,去奸猾、去冷血、去無所不用其極,卻僅僅只是想要結束這個亂世,那麼這樣的人,又憑什麼不值得別人去尊重?
郭嘉曾經思索過這樣的問題:倘若一個人的目標是正義,卻使用了非正義的手段,那麼又該如何去評價這個人的是非功過?或許,絕大多數人又會使用那些令人蛋疼的哲學去剖析事物的雙面性,可在郭嘉的心裡,那一個答案早已經簡潔明瞭。
或許,他的做法有一些傻,可是巍巍華夏,五千年的興衰榮辱,血脈與文化卻從來沒有斷流過,這個結果,不正是一個個被稱之為「傻瓜」的人所共同努力的結果嗎?
「大都督,咱們去北門吧,如今天降大雪,還不知道將士們的冬衣派發下來沒有。」王通看著有些出神的郭嘉,眼中滿是無奈之色。如今,在曹操的屯田制度下,餓死的百姓已經不見了,可是每到冬天,還是會有不少老弱婦孺受不了嚴寒侵襲被凍死。郭嘉的大軍未來之前,河內囤積的絲麻雖然不多,可也勉強夠河內的百姓熬過這個冬季,可是那三萬多將士的到來,也預示了河內郡將會有三萬多人沒有了過冬的冬衣。想想城內百姓為大軍捐獻冬衣的場景,王通又是一陣歎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的所作所為,早已經贏得了所有人的愛戴。他的士兵自從入城以來,對百姓秋毫無犯,還每每在閒暇之餘去幫助那些百姓做工。都說什麼樣的將軍帶什麼樣的兵,由此可見,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雖然每天以一副清淡如茗的樣子示人,可是心裡卻流淌著滾燙的熱血啊。
「嫣兒……」郭嘉剛要開口,便自嘲地笑了笑,接著,他又抬頭問王通道:「唐姑娘的情緒怎麼樣了?」
王通聽到郭嘉的發問,飽經滄桑的臉上有了一絲曉徹世故的微笑:「大都督啊,下官斗膽說兩句,唐家的那個丫頭可是個好姑娘啊……」
「我知道。可是,我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啊……再者,如今大兵壓境,平定北地之後,我還要隨著丞相南征北戰。嫣兒……嫣兒是個好姑娘,我不想耽誤她。」
聽到郭嘉的回答,王通的臉上閃過了一抹詫異。這個孩子,居然以「有了家室」這種借口來當擋箭牌,真是可笑。就拿他自己來說吧,自己一生都可以算得上兩袖清風,可是還不是娶了兩位夫人?畢竟,在這個亂世之中,不絕子嗣才是對祖宗盡了最大的孝道。
王通轉了一下身,接著帶著一絲詭笑問郭嘉:「那……大都督究竟喜不喜歡嫣兒那個丫頭?」
郭嘉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嫣兒姑娘,你都看到了吧?你和大都督兩人聊吧,老夫去北城看看去!」說完,他對著郭嘉一欠身,緩緩而退。
郭嘉轉身,看到身後淚水漣漣的唐嫣之後,先是一愣,接著又苦笑了起來。
「你都聽到了?」郭嘉背過身去,有些蕭寞地問。
「嗯……」唐嫣流著淚,想要拉起郭嘉的胳膊,卻又被郭嘉掙脫。
「你究竟在逃避什麼?」此刻的唐嫣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郭嘉背著身子苦笑了幾聲,接著便想要離去。自己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他連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將要何去何從都無從知曉,又如何去承諾別人的幸福?人前,他永遠都是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可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又有誰知道?如今,他只想早日幫助曹操結束亂世,然後找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養幾叢秋菊、種幾畝薄田,就那樣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可是,他卻喜歡上了一個丫頭。
起初,他只是將唐嫣當作一個有些特別的姑娘,一個為報父母之仇不惜以身犯險,孤入大漠剷除馬賊的姑娘。後來,唐嫣隨著他一起去涼州,路上,唐嫣偶爾表現出的端淑令郭嘉詫異,並越發感到她不可捉摸,不由得,他也開始漸漸地注意起唐嫣來。再後來,便是那場草原上的惡戰了。就在他布下的火馬陣開始出現騷亂的時候,唐嫣騎著她的那匹叫做「流丹」的寶馬義無反顧地衝向了大軍的前方,使得那三萬匹烈馬發威,並最終引導戰爭走向了勝利,這個時候,郭嘉已經開始對唐嫣側目了。接著,唐嫣被步度根一箭射的生死未知,那個時候,郭嘉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的一張臉是那樣的焦急。等到他抱起唐嫣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了懷中的那個丫頭,她皺眉的時候他心疼,她展顏的時候,他的心情也會隨之放鬆。
原來,潛移默化之中,他心底的那道傷痕已經被另一道身影所取代。可是,他卻一直都在逃避,一直不敢去面對。他不是怕受傷,而是怕別人受傷。畢竟,自己的身份是如此的詭異。
「忘了我吧。」郭嘉一揮衣袖,便要轉身離開,卻被唐嫣擋住了前方的路。
唐嫣倔強地揚著自己蒼白的俏臉,對著郭嘉啜泣道:「大都督,嫣兒知道你家裡有妻小,可嫣兒不在乎……嫣兒情願做一個奴婢侍候大都督一輩子……只要大都督不嫌棄嫣兒……」
「你這又何苦呢?」郭嘉有些心疼地掠起了唐嫣額前凌亂的劉海,柔聲說道。他的一顆心都快被眼前的這個女子給掏空了。
見到郭嘉滿臉的心疼之色,唐嫣終於破涕為笑。她突然上前兩步抱抱緊郭嘉,接著便放開他,朝著庭院的深處走去。待到走了有十幾丈之後,唐嫣又轉身,對著郭嘉笑靨如花:「大都督,嫣兒知道你的心意就夠了,嫣兒會一直等下去。等到你輔佐曹丞相平定天下的那一天,看你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嫣兒!」說完,唐嫣有些俏皮地朝著在雪地裡發怔的郭嘉揮了揮拳頭。
郭嘉看到,無奈地搖了搖頭,最難消受美人恩啊。他望著那道漸漸消失在庭院深處的清麗身影,望著那漫天飛舞的雪花,目光漸漸地明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