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為即將到來的大戰渲染上了一分詭異的安寧。郭嘉看著街道兩旁那一雙雙面帶隱憂的眼睛,心底滿滿的全是愧疚。他們原本可以安逸一些的,是自己將戰禍引到了這裡啊。
兩萬河內守軍加上自己帶來的不到四萬人,他麾下五萬多人馬將要面對的,是一場抵住四十萬鐵騎攻擊的城防戰!
或許,胡人的騎兵不適合進行攻城拔寨,這也是郭嘉如今唯一的優勢所在。可是,他的大軍悉數在城內佈防,假如步度根以大軍將河內郡城層層包圍,試問,一座孤城又能夠堅持多久?
「文遠,一切都拜託你了。」郭嘉靜靜地望著西北方向,喃喃道。
而此刻,張遼正踏著初冬的荒風,帶著麾下的一萬西涼鐵騎朝著武威狂奔。
張遼的身後,一萬鐵騎的眼中都暗隱著激動之色。他們都是涼州人,當年隨著呂布踏上了中原大地,如今就要回到家鄉了,他們又怎麼能不激動萬分?
「將士們,前方就是你們的家鄉,你們想不想回去尋找自己的妻兒老母?」張遼望著前方無盡的戈灘,心裡有一些矛盾起來。他想讓自己的士兵回家去看看,可又怕耽誤郭嘉交給自己的軍務,所以,他只好聽一聽自己士兵的意見。
「將軍,我等軍務在身,怎麼能中途回家?如今,大都督可是在中原翹首等著我們啊……」一名騎都尉勒著座下的黑色戰馬的馬韁,對前方的張遼躬身道。
「是啊,將軍,匈奴未破,何以家為?」另一名騎都尉也滿臉豪氣地對張遼喊道。
「可是……」張遼望著自己面前的一萬將士,心裡有些不忍。此次北出西涼,征途漫漫,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與這一萬騎兵還有多少能夠活著回來。他想讓自己的兵回家看看,哪怕算是訣別也好。
「將軍,您不用說了,您的意思兄弟們都明白。這次能夠隨著大都督如此痛快地殺胡狗,兄弟們早已經死而無憾了!」
「對,能夠隨著大都督痛殺胡狗,我等死而無憾!」兩名騎都尉滿臉的豪氣,視死如歸地對張遼大喊道。
張遼朝著身後望了一眼,見那一萬騎兵都滿臉決絕地看著自己,一橫手中長戟,豪邁地吼道:「那好,我們就先殺胡狗,再言其他!」
一萬鐵騎又浩浩蕩蕩地朝著武威郡奔去。馬騰已經接到郭嘉的飛鴿傳書,於是早已派馬岱在涼州邊境等候。張遼見到馬岱之後,笑著對他說說:「想必,你就是馬小將軍吧?久仰大名。」
「小將馬岱,拜見都亭侯爺!」馬岱見張遼領兵前來,忙躬身行禮道。對於張遼,他是無比崇拜的。這位將軍自下邳城歸順曹操後,解白馬之圍、孤身降昌?,大敗二袁、平定江夏,遠征塞北、親斬蹋頓單于!
張遼如同猛虎一般自建安三年一路殺來,如今,早已成就了赫赫威名!
張遼上前兩步,扶起了躬著身子的馬岱,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笑著說:「我還有軍務在身,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揮師北上,我們還是趕緊去見馬將軍吧。」
「小將遵命!」馬岱引張遼上馬,接著一行人便朝著武威郡城奔去。在馬岱的接引下,大軍暢通無阻,一路朝著武威疾馳。等到天色將要黯淡下去的時候,眾人終於來到了武威郡城城下。張遼命令自己的副將王?引兵在城外駐紮,自己則是隨著馬岱大馬金刀地朝著城內縱馬而去。馬岱回頭望見,又是一陣暗讚。單憑這股捨我其誰的氣概,這位古之昭虎就絲毫不比自己的大哥馬超差!自古英雄惜英雄,馬岱也對張遼愈發恭敬。
二人一路揚蹄,片刻便到了征西將軍府前。馬岱下馬,對張遼說:「還望侯爺稍等片刻,容小將進去通秉。」
張遼也躍下馬來,笑著揮了揮手,便暗自打量起了將軍府前的士兵。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張遼打量著將軍府前的那些西涼漢子,心裡也是暗自點頭:看來,馬騰還真有一些本領啊。張遼並不知道,如今西涼的兵馬大多都是由馬超親自訓練,在馬超的帶領下,這些兵再差又能差到哪裡?
就在張遼暗自思忖的時候,將軍府內大老遠的便傳出了一陣爽朗的大笑。馬騰身著戎裝自將軍府出來,他的身後跟著一群部將家將。其中,有一人青甲蠻帶、玉面獅盔,儼然是馬騰的兒子--馬超馬孟起!
「哈哈哈,文遠一路奔來,想必累壞了吧?」馬騰雙手抱拳,身子微躬。
張遼也是笑著對馬騰還以平禮,並回答馬騰道:「張遼不敢言累,你我身為漢臣,一切以大漢的社稷為重。」
「哈哈哈哈……」聽到張遼的話,馬騰微微一愣,接著又以大笑掩飾了自己的尷尬之色,並笑著回答說:「文遠果然英雄了得,看來,我馬騰是老了啊……」
張遼笑著搖了搖頭,看著馬騰身後的馬超,問身前的馬騰道:「想必這位就是馬將軍的虎子,人稱『錦馬超』的孟起吧?」
「嗯。」馬騰笑著點了點頭。馬超從他的身後走出,對著張遼深施一禮,也是笑著說:「小將馬超,拜見張將軍。」
張遼走上前來,將馬超扶起,並暗自對著他眨了眨眼睛。馬超會意,同樣回眨了兩下。
「張將軍,請入府內歇息一宿,明日再上路,如何?」馬騰看著面前的二人,笑著問張遼道。
張遼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謝馬將軍盛情。可是郭大都督如今正與胡人大軍陳師中原,我不能在此耽擱啊……」
「張將軍大義,馬某佩服!」聽到張遼的話,馬騰竟然對著張遼深施了一禮。張遼望見,忙將他扶起,並連說「使不得」。
馬騰直起身子,正了正顏色,對張遼說:「張將軍,當日大都督前來,我允諾他為大軍提供四十萬石糧草,這次,正好將這些糧草交與將軍的一萬大軍作為軍糧,如何?」
張遼略一思索,便回答馬騰道:「馬將軍,我這次西征烏孫,力求速戰速決。倘若帶著大批糧草,無疑會影響大軍的行軍速度啊……不如這樣吧,馬將軍為我的一萬大軍每人準備二十日的口糧,其餘的糧草遣人送到大都督那裡去,如此怎樣?」
「好!」聽到張遼的話,馬騰爽快地答道:「既然張將軍吩咐,我馬某人自然聽從調遣。」
「馬將軍言重了。」張遼施了一禮,謙遜道。
馬騰笑了笑,對張遼說:「既然張將軍掛念大都督的安危,那麼還請張將軍將你的人馬遣到西城,我這就去幫助幫助張將軍置辦軍糧。等到軍糧到後,大軍即可出發,如何?」
「如此最好。」張遼笑著答道。
聽到張遼應允,馬騰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馬超,朗聲道:「孟起,你隨著張將軍去吧,有你在,張將軍會方便不少。」
「得令!」馬超心底一喜,卻面色平靜地躬下了身子,接著便帶著張遼回轉東門去了。剛出城門,馬超便急切地問張遼:「張將軍,此行之前我大哥有沒有托你帶來什麼口信?」
張遼大笑,接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上面寫著「孟起親啟」四個字。
馬超接過,急忙拆開。看到郭嘉那從未見過的字體之後,馬超不禁笑道:「想不到大哥龍鳳之姿,就連字也如此別緻。」
「哈哈哈哈……」聽到馬超的話,張遼也是大笑。自從那個小子在地府游了一趟回來之後,從前的那一手好字就變得不堪入目,曹操與眾人還拿這件事取笑過郭嘉。郭嘉大窘,從那以後,他練武與研習兵法之餘便是拚命練字。
其實,趙子嘉的硬筆書法還是不錯的,一手鋼筆字既有柳公權的鋒芒畢露,還揉合了顏真卿的珠圓玉潤,稱得上是集顏筋柳骨於一身。當然,他的行書自然也不錯。可是,你在隸書橫行的三國裡寫行書,別人見過都沒見過,又如何不詫異?雖然行書是靈帝時一位叫做劉德升的書法家所創,可顯然,這種字體還未流行開來。再說,劉德升為草創,他的境界又如何比得上揉合了後世各位書法名家特色的趙子嘉?
不過,行書的高雅與美感也徹底征服了曹操等人,曹操每每捧著郭嘉的字抓耳撓腮,甚至想要拜師學藝。郭嘉無奈,最終也教起了曹操。當然,這件事又被郭嘉推到了地府的所見所聞上。
看完郭嘉的信之後,馬超的臉上有了擔憂之色。他抬起頭,低聲問張遼道:「敢問張將軍,我大哥現在的處境是不是凶險萬分?」
張遼抬頭看了看天空,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馬超不語,只是緊緊地攥著那一封信,似乎做了一個決定。
一萬大軍自東城門魚貫而入,其滔天的陣勢早已驚動了姑臧城內的百姓。那一萬騎兵之中也有家就在姑臧內的,可是,他們卻強忍著心中的愧疚默默縱馬向前。
「娘!看,那是爹爹,是爹爹!」一名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指著其中的一名黑甲騎兵,對著她的母親大聲叫喚著。她的母親聽到後,忙抱著一個男嬰朝著街道上翹首望來。
「爹爹……爹爹……我是玉兒啊,爹爹!」那名小女孩的呼聲很快便驚動了張遼與馬超。張遼勒馬朝著後面望去,看到一名士兵此刻正淚流滿面,卻強忍著扭過頭不去看自己的女兒……
「過去吧。」那名士兵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他抬起頭,看到是張遼,忙擦了擦眼淚,低聲喊道:「張將軍……」
「去吧……」張遼再一次對著他笑道,拍到他肩膀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自己的兵,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啊。
那名士兵滿臉柔情地看了一眼抱著兒子的妻子與自己的女兒,搖了搖頭,堅定地說:「將軍,不用了。如今大漢危在旦夕,我身為一名士兵,沒有臉面去回自己的家。」
「好漢子!」張遼笑著點頭,眼中卻早已蒙上了一層水霧:「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姓史,名史俊。」那名士兵定定地望著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眼中滿是愧疚之色。
張遼下馬,看著那名正抱著孩子的哭泣,將史俊拉下馬,竟然跪到了地上!
「嘩!」見到自己的將軍下跪,一萬騎兵同時下馬,也溯著張遼的方向同時跪下!
張遼拉著史俊的胳膊,朗聲喊道:「我知道,我身後的大軍裡,有不少像史俊一樣的漢子。張遼不才,能夠帶著這些漢子去痛殺胡狗,那是我張遼的榮幸!前方的路生死未知,他們若是犧牲了一人,我張遼會要用十名、百名胡狗的性命來換!他們有一人活著,我也會將他們帶回來,他們如果悉數戰死,我張遼絕不獨活!」
「將軍……」張遼的身後,一萬大軍也是動容。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追隨著身前的那道偉岸的身影,他們將軍的脾氣,他們還能不瞭解?打仗身先士卒,治軍雖嚴,卻又將他們視作親兄弟。他說出的話,一言九鼎!
街道兩旁的百姓開始有人跪下,如同傳染一般,不一會,道旁所有的百姓都跪了下來!
馬超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裡也是熱血上湧。他終於明白這一萬鐵甲騎兵為什麼能夠戰無不勝了。
有如此將軍,有如此士兵,又如何不會戰無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