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光華,潔白如紗。
「噗。」
寧無痕張嘴又是一口黑血,撐開眼簾,空洞洞的看著周邊一切,失了魂魄般。
先前寧青出手,壓根就未曾考慮以寧無痕的身體是否能夠承受,完全照死裡打。出門不到片刻,就昏厥過去,還是老黃將其背回自己的臥室。
驀地,一隻大手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腕,熟悉的溫度傳遍全身。
「父親。」寧無痕有氣無力的側頭,呼喚道。
寧川細心的梳理著寧無痕凌亂的黑髮,心疼道,「現在好些沒有?」
寧無痕搖搖頭,沒有繼續說話,只是撐著眼皮,怔怔的看著上方。
一陣沉默後,寧無痕試探性的問道,「姐姐的事情?」
他不敢繼續問下去,怕這一開口,聽到的是令他心碎的結果。
但事實總是那麼殘酷,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柳雲等人雖然察覺到寧家有怪異之處,可東皇柳家也不是泛泛之輩,逼婚一事在柳雲的強力堅持下終於拍板下來。
三個時辰前,柳家傳人帶話,三天後將要接走寧無雙。
聽到寧無痕的發問,年過四十沉穩有餘的寧川彷彿一瞬間老去,許久才聽到他略帶顫抖的回復,「三天後,雙兒就要嫁入柳家做妾室了。」
「沒有挽留的餘地了?」寧無痕扣緊手指死死的咬著嘴唇,血跡溢出,可見他心痛到如何地步,等寧川點頭默認後。
寧無痕壓著心中的痛意繼續問道,「是三祖點頭的?」
寧川沉默,再點頭,不敢直視寧無痕的眼,他怕在那澄清的眸子中看到失望的神色。
「嗚嗚。」
故作堅強的寧無痕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意,抓起被子摀住自己的臉,任由淚水打濕他的臉頰。
「痕兒,你恨我嗎?」寧川心疼的看著獨自傷心的寧無痕,低聲問道。
「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無能,連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姐姐雖然比我只年長五歲,卻從小照顧我,待我極好,什麼好的東西都給我。即使無痕一無是處,但她從來沒有說過半點埋怨我的話,甚至連眉頭都未曾皺過,我知道她是最心疼我的。」
「她愛我勝過愛她自己,但我現在卻要眼睜睜的看著她嫁入柳家,做那毫無尊嚴的妾,一輩子不得幸福。你說,連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寧無痕擦去眼角的淚水,縮在床腳,啜泣道。
「無痕,我有自己的難處,那東皇城的柳家不好惹,寧家對抗不起啊。」寧川握著拳頭,壓低聲音道,「我得考慮更遠,畢竟寧家還有族人,不能因為一個人而讓寧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縱使她是我最愛的女兒,但,我無能為力。」
寧川說的沒錯,但凡世家看似外表光鮮,實則各有各的難處。尤其是像寧家這種不大不小只能算中流的家族,一直生存在夾縫中。
當一個更為強大的家族壓迫時,除了屈服沒有更好的出路。
寧川的選擇折射出這個以武為尊以實力分高下的世間,一種無奈下的生存方式。
「別說了,我想出去走一走。」
寧無痕起身下床,朝著屋外邁去,步伐輕浮,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寧川怕他做傻事,想跟上去,卻被寧無痕毫不客氣的拒絕了,「讓我一個人靜靜,求你了,父親。」
寧川歎了口氣,沒有繼續跟來,愧疚的看著寧無痕消失在月色下。
「呼呼。」
大風躍過山谷,發出咆哮的聲音。寧無痕順著曲折的小道,迎風流淚,緩慢前行。
「姐,對不起,無痕似乎什麼忙都幫不上。」
走過山道,寧無痕躺在一塊舒坦的草坪上,怔怔的看著天上發白的月光,失魂落魄。
浩瀚無垠的星空寂靜無聲,連綿不絕的山巒在夜色的籠罩下,似一條蟄伏的大龍深沉而厚重。
「真想一覺睡過去,再也不用醒來。」
「可是我又不甘心,老天為何對我以及我寧家如此的殘忍,面對壓迫連半點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賊老天,你是不是瞎了眼?」
寧無痕躺在地上,伸出右手岔開五指,端視著透過指縫看到的天,而後食指朝天,咆哮道。
一時間動作過大,藏在懷中的古籍蒼天霸典滾落出來,橫在他的面前。
寧無痕看也不看一眼,一腳踢開,顯得異常惱火。
「要你有什麼用,三年前撿到你的時候如獲至寶,以為擁有你就能夠修煉,能夠破那狗屁的氣海境。到頭來空歡喜一場,毫無用處。三年來,我連氣海都不知道在哪裡。」
那一年,他在叢林中行走,一不小心滾落山崖,偶然得到此書,當時興奮的三天三夜沒睡覺。常聽人有言,物以稀為貴,更何況是扉頁刻有太古第一神書的蒼天霸典。
據傳太古時代,逾今一萬載,是一個人傑輩出,群雄並起的崢嶸年代。數之不盡的英豪驚艷才絕,更有頂尖強者開創了不少屬於自己的流派,功法。
正是因此,寧無痕初得《蒼天霸典》,異常小心,當成至寶隨身攜帶,無一人知曉。
但三年時光過去,寧無痕始終止步不前,蒼天霸典也沒帶給他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比之當初,寧無痕越發惱火《蒼天霸典》,披著神書的皮實則一點用處都沒,白白耍了他三年。
寧無痕憋了一肚子火,狠狠的踩在古籍上,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我姐姐要嫁人了,要嫁給那個從未見過面的柳雲,還是做那毫無尊嚴的第四妾。」
「我要你有屁用?一堆爛紙,還號稱太古第一神書。」寧無痕越說越激動,嫌踩得不過癮,索性撿起古籍,一個勁的撕扯,想將它付之一炬,「我撕了你。」
寧無痕從未如此粗暴的對待過《蒼天霸典》,若不是今日過的太窩囊,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很快他發現了一個問題,看似腐朽不堪的古籍,居然撕不破,甚至連一點的褶皺都未出現。
「嗤。」
突然,一道金色神芒自古籍中衝出,遠遁百里散發出一片蒙昧金光將黑色的天切割成兩半。
「這是?」
寧無痕驚嚇中扔掉《蒼天霸典》,皺著眉頭凝視著那道堪稱域外神光的金芒,一臉不可思議。
金光一路奔馳數百里,橫殺一片,不斷的有古樹被觸碰到,立刻如秋收的稻草一茬一茬的倒下。雖然身臨夜間,能見度並不明顯,但金光過於奪目,讓整片天都通徹開來,恍若白晝。
寧無痕捂著嘴,口齒不清道,「一道光居然犀利到如此地步,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居然是藏在書裡,我怎麼從未發現。」
「鏘。」
來不及細想,一聲如金戈碰撞的顫聲響起,拉出一陣火花。
「消失了,那光芒好奇異。」
奪目的火花並未持續太久便消散,但《蒼天霸典》被他扔出三丈之遠,插在鬆軟的泥土中。
寧無痕站起身,一腳邁出懸空之後再無落下,「要不要過去看看。」
最終還是好奇心戰勝了膽怯,寧無痕小心翼翼的靠近,朝著曾經無比熟悉而今發生驚異變化的蒼天霸典走去。
行至近處,寧無痕發現原本古樸的蒼天霸典,如同剝落的老樹皮,一點一點的湮滅在風中。但緊接著,《蒼天霸典》重新凝結,形成一塊金色的薄片,光明璀璨,有流光如龍紋般分佈週身,不過寸毫厚,非常細小。
唯一不變的是,金片表面依舊刻有蒼天霸典四個蒼勁的大字。
「好霸道的氣息。」
寧無痕長舒一口氣,還未伸手觸碰,就感到一股浩瀚的氣息撞擊著他的腦袋,直欲崩開。連帶的周邊氣溫陡然下降十數度,似乎風中都摻雜著刻骨的寒意,比之隆冬季節絲毫不遜色。
「轟」
寧無痕本欲拔出變成另外一幅摸樣的蒼天霸典,陡然一道奪目的光芒射出金光一縷,直奔寧無痕額頭位置。
那道光芒形體細小,不過筷子粗細,卻寒光凌厲,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狂猛之氣。
「不好。」寧無痕驚出一身冷汗,雖不明確是何物,但直覺告訴他很危險。
寧無痕驚呼一聲,迅速出手,想要護住額頭,但金芒一瞬何其之快,逼入眉心不過一吸之間。
「嗤嗤」
眉心炸響,徹骨之痛讓寧無痕全身發抖,豆大的汗珠滾落,稍稍就染濕了後背。
「好難受,頭好痛。」寧無痕抱著額頭痛苦的呼喚著,與此同時他再次感覺到氣血翻騰,彷彿有一頭太古蠻龍要扯開他的胸膛,破膛而出。
「啊!」
一聲大吼,寧無痕張口吐出一堆黑色血跡,渾身酥軟,重重跪在地上。
「我去你大爺的,什麼鬼東西。」
寧無痕使出全身力氣爬起來,轉身朝著山下跑去,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渾身一陣痙攣,再次乏力的跪倒在地上。
「呼」
一陣風掃過,讓寧無痕越發的感覺寒冷,而他身體之中卻有數之不盡的金色細紋遊走四肢百骸,密佈首尾。
盞差功夫,金紋走遍寧無痕身體的每個角落,分十個點閃爍發光,最後慢慢消失,融入他的精血中。
「噗噗噗。」
寧無痕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下意識的低頭查看,驚駭的發現他的身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九縷金芒自他的胸膛穿出,像九根大戟橫插八方,最後一根更是直指蒼天,全部都是從他的肌膚裡刺破出來。
「我的身體。」寧無痕驚出一身冷汗,連說話都開始顫抖,「難道我要死了?」
「嗤。」
眉心金光最為強烈,像一柄鋒利的刀沿著表皮切割開他的額頭,發出細微的聲音刺激寧無痕所有的神經。
「轟。」
一系列變化持續半晌,月色越來越深,山下燈火接連熄滅,寧無痕渾身僵硬想要站起,發現身子空乏無力,毫無知覺。
最後,虛弱到極致的寧無痕終究抵擋不住來自身體不斷侵蝕的氣息,昏死在茫茫的大山中。
而那本承載太古第一神書的《蒼天霸典》,居然無風而動,如一縷金色雲煙飄進寧無痕的長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