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劉存身邊的霍堅一臉苦笑,他知道劉存制定的度量衡新制遠比舊有體系先進得多,也精密得多,若是在珠山以及夏河城的各大工坊推廣開來,所產生的作用和意義非常巨大。
數月來,作為百業總管的霍堅多次努力進行推廣,無奈下面的匠師們觀念守舊頗為頑固,勉強推行後,涉及到新舊體系中的諸多複雜換算,使得工作效率不升反降,大家很不適應,霍堅幾次努力見效甚微,本打算這兩天找個時間向主公劉存匯報此事,看看如何解決為好,沒想到雷厲風行的主公已經等不及了。
劉存停頓片刻,再次端起刻度精密的銅尺:「諸位看看,這把銅尺上的十個分米刻度、百個厘米刻度和一千個毫米刻度,是如此精確,如此標準,正是有了這把米尺,以及基於這把米尺製造出的三種曲尺和游標卡尺,咱們才有了一系列度量標準和計算公式,才有了重新鑄造的標準模具,模具的公差也由原來的三毫米縮小到半毫米,使得五個規格的軸承和十二規格的螺桿螺帽生產,真正擁有了統一而又嚴格的標準,這麼好的度量工具,為什麼大家不願使用?難道只有分成十寸和23厘米的老舊銅尺,比我手上這把精確到毫米的米尺更精密更好用嗎?」
望著一個個滿臉羞愧的正副總管,劉存不由得歎了口氣:「我知道大家有什麼想法,也知道新的度量衡制度推廣要耗費很大力氣和時間,需要說服並耐心教導各大工坊數千名工匠和學徒,還得擔心違反朝廷制度,諸如此類等等等等,都是無法迴避的困難,可是,一直以來咱們面對的困難還少嗎?要不是咱們同心協力,克服一個又一個困難,哪有今天的珠山?哪有諸位手下管理的一個個越來越大朝氣蓬勃的工坊?我的看法是,諸位面對的不是什麼無法克服的困難,而是無法改變的陳舊觀念和懈怠!」
說到這,劉存放下米尺拿起兩個小巧玲瓏打磨光亮的黃金砝碼:「諸位是否記得,這兩個5克和2.5克的砝碼費了咱們多少心血才造出來?這兩個砝碼以及盤子裡另外五個砝碼出現之前,諸位用什麼來衡量五銖錢和馬蹄金?用粟米啊!大家明知道隨著天氣的不同和放置時間的長短,導致粟米受潮或者失去水分而變得輕重不一,每次衡量的結果都產生較大誤差,如今咱們有了這麼好的砝碼,這麼好的衡具,為什麼大家不用?難道咱們精心製作的數百套黃金砝碼和衡具,僅用於貨物買賣和陶瓷釉料的配比嗎?難道諸位不知道這看似簡單的幾個砝碼,足以讓咱們各大工坊的製造工藝和產量成倍提高嗎?」
「在此,我要特別批評造船工坊,作為大型裝備製造工坊,你們為何就適應不了1公斤=1000克,1000公斤=1噸的重量定制?漢制1斤=250克這是公認的,咱們也沒說拋棄啊!4斤=1公斤=1000克,換算起來不難吧?可你們如今造船,依然頑固地使用1石=120斤來計算船隻尺度和容量,然後再用更為複雜的算法,計算不同規格船隻每丈能裝載多少石,經常是相同的船得出兩三種不同的裝載結果,這不是扯淡嗎?難道1米見方的水=1噸=1000公斤=20石的新制太過複雜了?以咱們如今生產最多的改良海船為例,長25米、寬8米、高3米,25米乘8米乘3米再除以2,結果就是300立方米,立刻得出海船相當於300噸水的裝載量,換算成石再乘以20即可,如此簡單明瞭的計算公式,為何就入不了你們的法眼?難道你們認為我這個主公閒的沒事幹了,弄出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糊弄你們?或者你們認為自己比誰都聰明?」
「主公喜怒啊!」
霍堅一看劉存動了真怒,立刻站起來彎腰規勸,二十餘名正副總管連忙站起彎腰鞠躬,一個個早已嚇得滿頭是汗,惶惶不安,坐在劉存另一側的劉振也給嚇得微微顫抖起來。
劉存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搖搖頭一屁股坐下,心裡不情不願但還是穩定住情緒:「對不住了各位,我有些激動,大家坐下吧!該說的都說了,有什麼困難當面提出來,只要我能解釋的,一定給大家解釋,能解決的立刻給大家解決,但是,新的度量衡制度必須給我立刻推行下去,刻不容緩!諸位,如今天下大亂,戰火四起,說不準哪天就要燒到琅琊,燒到咱們珠山,所以每一天每一個時辰對咱們來說都很寶貴,不抓緊不行啊!」
眾人悄悄擦去冷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在所有人記憶中,從沒見過好脾氣的主公發怒,這可是兩年多來的第一次啊!
在師傅霍堅的眼神提示下,造船工坊總管祁清緩緩站起,彎著腰垂著腦袋向劉存認錯:「主上,屬下錯了,回頭屬下立即召集全體匠師,修改所有圖紙,重新按照新的度量衡加以標注和計算,並將所有大小船模上標注的數據更正過來,寧願慢點,也要牢牢記住主上的教誨,嚴格實施新的度量衡體制!」
劉存的臉色隨即好看許多:「很好!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積極態度,我知道,新的制度裡面有不少地方大家不理解,不習慣,可只要堅持下去,很快就會帶來巨大的好處!坐下吧老祁,坐下說話,我還沒得感謝你呢。」
眾人紛紛抬起頭,好奇地打量滿臉通紅的祁清,最後不約而同望向再次露出熟悉微笑的劉存。
劉存喝下口茶水放下茶杯,提高聲音告訴大家:「諸位也許不知道,在半年前的造船會議上,祁總管指出我對本朝造船技術認識上的幾個錯誤,會後送給我五個墨家珍藏的竹簡和十幾張牛皮卷,看完後我才驚覺自己孤陋寡聞了,此前根本不知道自我大漢武帝開始,已經造出長二十丈高三層、能裝載千名軍士的樓船,更不知道我大漢武帝曾經七次乘坐大船巡視近海,其中兩次還是從咱們琅琊港出發的。早在兩百多年前,我大漢水軍已經開闢了三韓、倭國以及遠到交趾的航線,不但常年來往,還派出使臣乘坐數艘大海船遠航南海,抵達遙遠的已程不國(今斯里蘭卡)才回來,遠在西域更西面的大秦國,也在十餘年前派遣船隊抵達交州,與我大漢子民展開貿易。」
說到這,口乾舌燥的劉存掃視一眼或是驚訝或是若有所悟的眾人,頗為自嘲地笑了笑:「之前我
總以為咱們琅琊的水軍和造船技術很不錯了,可看完墨家羊皮捲上的設計圖,才知道兩百年前大漢20萬水軍的強大,才發現當時的造船技藝和船隻分類已經達到很高的水準,不少地方超出了我的想像,我唯一感到安慰的,也只有尖底福船的獨特設計和舵輪的改良,慚愧啊!借此機會,我想對祁總管以及造船工坊的工匠們道個歉,並做出保證:從今天開始,造船工坊的每一項技術改良、每一項技術創新,我都會給予重獎,希望你們能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發展壯大,只要對造船有益,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能發展到十個大型船塢和五千工匠更好!因為下去幾年,大漢天下很可能戰火蔓延越來越亂,咱們琅琊咱們珠山需要加強同遼東、三韓、東吳、交州甚至更遠的南洋地區的貿易往來,否則日子不好過。」
祁清激動地站起來表態:「謝主上信任,屬下和造船工坊全體同仁定會全力以赴!」
劉存欣慰地點點頭,示意祁清和他身後的兩名副總管都坐下,隨即向與會各大工坊正副總管宣佈同樣的獎勵條件,最後再次強調必須立即實施新的度量衡體系,哪怕為此停工半個月也值得。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二十餘名正副總管不管是否願意,都齊齊站起表示不辜負主上的信任與厚望,回去之後立即貫徹實施。
送走二十餘名正副總管,劉存低聲向事先不知情的霍堅道個歉,然後拉著霍堅的手並肩走向碼頭:「先生你說,我是不是急了點?」
霍堅笑了笑,隨後有歎了口氣:「我能體會主上的急切心情,也看到了實施新的度量衡制度帶來的好處,可還是覺得某些方面急不來啊!」
「請先生繼續說。」劉存謙虛地提出請求。
霍堅遙望陽光下清澈的海面:「主上說的不錯,這人啊,確實有種抱殘守缺不思進取的惰性,確實難以從心底裡拋棄傳承千年的習慣,比如新制度中的重量改變方面,大多數人都難以接受,明知道主上的十進制重量計算方式簡單明瞭,還是捨不得一斤十六兩的舊制,連我也是反覆使用主上的新定制,算了又算瞭解透徹之後,才明白其中的巨大好處,這才轉得過彎來,不過啊,要想在錢幣方面進行改革,必須等主上徹底佔據青州成為一方霸主之後,還得看到時候的天下大勢如何才能定奪,否則恐怕真要落得個朝野聲討萬夫所指的逆賊下場了。」
劉存無奈地點點頭:「是啊!當初討論的時候,就連趙先生和韓先生、田先生他們都極力反對,要不是先生你和公孫先生支持我,恐怕我還不敢在咱們各大工坊中推行實施,為此我只好暫時放棄大規模改革貨幣的構想,暫時放棄向外界推廣新的度量衡制度,以此換來大家的妥協和支持,避免引發外界的責難和內部的驚慌,唉……每每想起,心中不甘啊!怪不得李斯、王莽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改革者都不得好死。」
霍堅樂了:「主上所倡導的改革,與李斯和王莽截然不同,哪怕目標一樣,主上也是一貫保持審時度勢穩步緩行的謹慎態度,這兩年不都幹得挺好嗎?之前我本人以及幾位先生看不懂主上的諸多改良策略,如今的結果不都證明主上是對的嗎?所以啊,主上千萬不要灰心,只需假以時日,循序漸進,必能革故鼎新,成就一番偉業。」
劉存還是沒霍堅所說的那麼樂觀,反而尋思自己是不是太著急了:「先生,我今天這脾氣是不是有點過了?很擔心總管們回去之後心裡不好受,無法消除大家的牴觸情緒,甚至會適得其反。」
「這點主上用不著擔心,主公的為人,整個珠山誰不知道?主上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家所有人,只要清楚這點,就不會有人再心生牴觸,否則我第一個饒不了他,主上放心吧!」
霍堅說完哈哈一笑,把話題轉到正在修築的枳城上面:「得益於主公設計的滑輪組和移動吊塔,枳城的修築進度很快,加上咱們直接從垮塌的齊長城中獲得足夠石料,節省了開山採石的巨大勞力和消耗,唯一的困難就剩下水泥粉和青磚的燒製了。如今看來,這個枳城恐怕是我這輩子幹得最為輕鬆的大型工程了。」
「引水渠修築難度大不大?」劉存問道。
「投入兩萬人耗費一個半月,快幹完了,順著兩條幾乎平行的河道修築城牆,不需要再為護城河傷腦筋,而且修築灌溉水渠的地段地質不錯,很多地方不需要修築堤壩,省事多了。」霍堅輕鬆地回答。
劉存考慮片刻:「要不明天你陪我去看看?」
霍堅略微考慮:「好!讓田牧那傢伙也一起陪主上去吧,要是主上沒事的話,我先到各大工坊走一趟,督促推行新的度量衡制度,讓各大總管拿出個具體計劃和完全實行的日期來,否則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