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阿里海牙口中呼呼作喊,手裡的鑌鐵長刀上下飛舞著,刀光在身上變成了一個光團,閃得一旁站得遠遠的親兵們眼睛不敢直視。自家平章已經這樣子大半天了,彷彿不知道疲累一般,**的上身,黑色的硬肌團團鼓起,虯發飛散著上下搖擺,如同魔神下凡。
這裡是麻城縣的原縣衙,宋人的知縣早就隨軍隊跑了,元人到來還沒過幾天,根本沒考慮任命一個新的知縣。更何況,縣城中的人能跑的也都跑光了,餘下的不過是些老弱,也無須一位主官來此坐鎮。
親兵們無可奈何地站在一邊靜靜看著,知道他的脾氣,這會正在洩憤中,也沒有人鼓掌叫好。他這種舞法,其實並沒有什麼章法,全都是隨興而為,遠遠地看去,還是挺唬人的,剛剛入城的張弘范和城中守將李庭聯袂而至的時候,就雙雙露出了一絲詫異。
「好!」刀光一頓,接著大力地從他手中劈出,一刀砍在場邊的立著的一支水火棍上,腕口粗的棍子應聲而斷。張李二人見狀一起叫了聲好,卻沒有得到場邊親兵的和應,讓二人有些尷尬,親兵們也有些不滿地打量了這兩個不速之客一番,似乎在怪他們自行其事。
被這麼一打擾,阿里海牙停下動作,隨手將刀拋給最近的一個親兵,又接過一條綿巾,伸手招呼了兩人一下,邊擦著身上的汗水,邊往院中的樹蔭下走。那裡已經擺好了各種茶水,親兵們又搬來幾張石凳子,讓幾人有個談話的地方,這才散開去。
「許久沒有動過了,這氣力已經遠不如從前,倒叫二位見笑了。」阿里海牙袒露著坐下,黑黑的胸毛又長又密,整個人就像一頭熊,尋常人看了都會有些懼意,其實相處下來才知道,這是個外表看似粗獷實則內心很細的人,不瞭解的人極易為他的樣子所欺騙。
「平章似乎有些煩意,是不是戰事有了變化?」張弘范坐在他的下首,拱拱手問道。他剛剛從鄂州趕過來,順便帶來了一些糧草,原以為大軍應該突入大別山了,可沒曾想在這麻城縣就見到了阿里海牙,觀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張弘范大致得出了這個結論。
「你問他。」阿里海牙沒有直接回答,伸手指了指仍立在一旁的李庭,張弘范還從未看到他這個樣子,不僅有些詫異~地轉向了陪他一同前來的李庭身上。
李庭苦笑著將戰事的過程述說了一遍,他也很是鬱悶,誰知道好巧不巧地就在自己登上城頭幾乎全殲了守軍之時,宋人的援軍就恰好到了。這還不算,原本那些一觸即潰的夏貴所部不知道為什麼個個打了雞血似的,上來就是以命換命的打法,他們這一部才剛剛血戰了一番,哪裡還抵擋得住,不得已讓出了到手的戰果退出關隘。
「夏貴?他傾巢而出了,還如此勇猛,這是何故。」張弘范一聽之下更是迷惑,他當然知道自己的人一直在夏貴那處派駐了人手,雖然還沒明確他會投過來,可雙方也大致保持一個不戰不和的狀態,看如今的情形,這其中肯定發生了某種變故,他不禁看向了阿里海牙。
「來的不是夏貴,打的旗號上是「李」字。可他麾下的全是夏貴所部,這一點不會錯的,某與他們交手過數次,一眼便看得出來。奇怪的是,這些步卒個個披著白布,似乎為誰在戴孝。」李庭又補充了一句。
「莫要猜了,夏貴已經死了,他們打的旗號就是為他報仇,來的是李庭芝,某只怕這些人還不會是全部。」阿里海牙突然插進來說道,他的確心裡很鬱悶,所以才發洩了一番,因為他突然發現,隨著夏貴的死,這些年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全都白費了,而且,他的那些舊部與元人成了死仇,這倒底是怎麼回事?
布在城中的那位易先生已經很多天沒有消息傳來了,上一次最後傳來的消息是宋人的朝廷想要換帥,這才是他率軍猛攻的原因。雖然看上去是在真的打,其實他是有所保留的,不但是打幾天歇幾天,而且就連攻城器械都沒有準備,為的就是保持一種壓力,從外部幫夏貴應付朝廷,誰知道?
正是因為如此,山邊那座破舊的關隘才守了這麼多天才被攻破,他的本意也是攻下之後就停下來,根本沒有進淮西的計劃。現在看起來全都成了一個笑話,還損失了那麼多的步卒,怎麼不叫他心煩難當。
他其實並沒有責怪李庭的意思,這種仗不好掌握,為免他縮手縮腳,事先又沒有和他說透,這才造成了如今的結果。可他最心煩的還不是那些損失,而是廬州城中倒底發生了什麼?易先生會去刺殺夏貴,他絕不相信,要想夏貴死,年初在鄂州之戰時就能辦到了,何必現在多此一舉呢。
不解、猜度、疑惑這些負面的情緒一齊襲來,這才讓素來冷靜的阿里海牙有了今天的舉動,聽了他的話,張弘范在腦海中想了想關於李庭芝的資料,這還真是一個老對手,他如今到淮西了麼?
「這是最近送到的消息,從建康城傳來的,李庭芝已經被宋人調到了那裡,現在全面掌管沿江事宜,估計還能控制兩淮,否則無法解釋他為何會出現在此。」阿里海牙將一個小紙卷遞給張弘范,後者拿過來看了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不好辦啊,此人不是夏貴之流,素來以忠義自居,只怕不是錢帛官位所能動的。」張弘范搖搖頭,這人是官出身,如今稱得上位高權重,休說元人根本給不起足夠的籌碼,就算給出了,人家也不一定會看得上。
「不只如此,你那位族兄兵逼蘄州邊境,那裡已經前來報急了,足有數萬人,全是老卒,好大的陣仗。悔不該在鄂州之時放過了他,早知今日,某怎麼也要把他留下來。」阿里海牙嘴裡說著後悔的話,表情卻沒有多少嚴肅,這些人幾乎就是宋人現在全部的資本了,若是可能,他毫不介意與他們拼一場。
「仲疇,現在這仗是打不下去了,宋人氣勢正盛,可他們倒底胃口有多大
大,會不會追上來,都不好說。」阿里海牙望著城外那綿延不絕的群山,高大的山體如同屏障一般豎在前面,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這邊,他已經有了退兵之意。
「如果是這樣,這麻城縣離著那關隘太近,守在這裡於咱們不利,只能丟給宋人,還是回到陽邏堡一線吧,某料得宋人也不會硬去碰,他們要是真敢來攻堅城,咱們就在那裡再給他們一個教訓。」
阿里海牙點點頭,這和自己的預料不謀而和,大軍駐在這裡的話,補給線太長,如果不是宋人沒有多少騎兵,他還得擔心補給線會不會讓人給切斷。不過一縣之地,棄了也就棄了,從這裡去進攻那裡的大山,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的。
「那是你的人吧,出了什麼事,讓他過來說。」說話間,阿里海牙突然看到一個步卒模樣的人被他的親兵擋在了外面,指著那邊問了問李庭,背對著那邊的李庭轉過身一看,正是自己的手下,於是點點頭。
「什麼?走,看看去。」聽到來人的稟報,阿里海牙等三人都是一陣吃驚,宋人動作好快,剛剛才佔領了關隘,這就急著出來了。幾個都站起身,等阿里海牙簡單穿戴了一番,一齊走向縣衙的門外。
一面碩大無比的方形牙邊帥旗之下,李庭芝停在一匹高大的駿馬之上舉起手裡的望遠鏡,看著遠處的麻城縣。在他的鏡頭裡面,韃子似乎根本沒有做好守城的準備,一些在慌亂地跑來跑去,弓箭手倒是站在了城頭,可宋人城上最常見的那些東西一概沒有,這些韃子,似乎篤定了自己不敢攻城?
「德,那種防備,給你一個時辰,拿得下來麼?」他將望遠鏡遞給一旁的親信許德,後者舉起看了一會就臉露不宵之意,這也難怪,說到守城,這世界上還真沒有比他們更精通的了,這種程序的守備,根本談不上難度吧。
「大帥也太小看某了,半個時辰旗子插不上城頭,某願提頭來見。」許德拍著胸脯保證道,聽到他的大言不慚,李庭芝沒有說話,眼光掃過幾個夏部的指揮使,將他們看得面紅耳赤,心裡唯一的那點疑懼都不翼而飛。
「李帥太過偏心了吧,某等不才,也以半個時辰為限,拿不下城頭,情願軍法從事。」一聲粗野的吼叫響起來,緊接著,其餘的幾位都紛紛應和。
「就是就是,咱們要為大帥報仇,可這出兵以來,一個韃子都沒碰上,好不容易有了戰,李帥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見達到了目地,李庭芝心中很是滿意,面上卻是絲毫不顯。
「韃子人還尚多,都不必爭搶,諸位即刻各自帶著所部展開,切記做好防禦,小心韃子的騎兵,等中軍的號令,去吧。」聽到李庭芝的將令,那些指揮使一齊抱拳應喏,各自轉身回去,許德眼見自己的希望落了空,有些鬱悶,不由得嘀咕了兩句。
「德,莫心急,打不起來,韃子正在後撤,已經準備放棄此城了。」李庭芝搖搖頭說道,他已經從鏡中看到,雖然城頭仍然是一片防備的樣子,可後面一點旗幟在移動,如果不是他們有包抄之意就只能是撤退,而現在李庭芝根本不懼與他們野戰。
「那咱們要追嗎?」許德心裡仍然很沮喪,好不容易出兵一趟,又沒有機會撈到打仗的事。
「窮寇莫追,這裡是咱們佔優,再往前就是他們的優勢了,唉。」李庭芝的歎氣並非無緣無故,他突然想起了劉禹的那個冒險計劃,要是當時實行了,現在大軍已經推進到鄂州一線了吧,那裡堡壘眾多,一向易守難攻,哪裡像這裡。
仍舊立在城頭的阿里海牙並沒有當先離去,他的人正在通過後門陸續撤退,這座城池根本沒有守的價值,他不想被拖在這裡,眼前的宋人越來越多,的的確確是傾巢出動的架勢,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搞清倒底發生了何事。
「平章,你隨中軍出發吧,某帶人斷後。」李庭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來,他沒有拒絕,宋人沒有追擊的能力,斷後並無多少危險,只不過他剛欲轉身的那一刻,城下的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根長長的竹竿,上面挑著一個人頭,面目雖然不太清楚,可他敢肯定,那一定是易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