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驛中的一座獨院小樓中,廉希賢站在推開的窗戶前,望著遠處的湖光山色沉吟不語。這是他與使團中幾個屬官的住處,那些護衛和隨從在邊上的另一處大院內,宋人並沒有因為他們是敵國而有所怠慢,一應用料都是比照著鄰邦標準來的,讓他們挑不出一點錯漏。
因為每次出行都要通過驛站中人去找禮部和鴻臚寺報備,還得有宋人派人跟從,說是為了保護他們,其實監視的意味居多吧。所以住了這麼多天來,廉希賢很少會出去遊玩,儘管這座城市比他所見過的那些都要熱鬧。
算算日子,他們來到這裡已經快五天了,遞上國書也過去了三天,可此後就被一直晾在了這裡,每次去問都聽不到肯定的答覆。對此,廉希賢並不感到意外,甚至他太覺得宋人太過有禮了,如果換了大都,只怕沒人會這麼客氣對待敵人的使者。
就他在有限的時間裡所看到的那些情景,宋人的這座都城完成沒有受到戰爭的影響,那些普通百姓都是一付悠閒自在的樣子。就像他此刻看到的,那些成群結隊出遊的士人,在這座城市都是被寵到天上的人,不過是些無用的書生罷了。
他不是看不起讀書人,只是看不起這些除了認得幾個字,說起來誇誇其談,卻什麼也不會做的人。他很想知道,有一天兵臨城下之時他們會變成怎樣,這樣的一個國家,征服起來,要比西方那些沒開化的部落更有成就感吧。
只可惜,自己這一回前來,並不是遞交勸降書的,否則何至於被冷落在這裡,他在心裡暗歎了一聲,宋人肯定不是不願意談,只是還沒決定怎麼談吧。可萬一運氣不好,就像上一次那位使者郝經一樣,被扣在南邊十多年,廉希賢苦笑著搖搖頭,這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
身後傳來一陣「蹬蹬」聲,那是鞋履踏在木製的樓梯上發出的聲響,隨即響起了敲門聲和詢問聲,他隨意地回應了一聲,這是先前入城的嚴忠范回來了。等到人走進來,他轉身看了看,從表情上看不出事情辦得順不順利。
「去了趟禮部,那位主官仍是顧左右而言它,叫我們耐心點,再等等。人都關在了臨安府,那些吏錢倒是敢收,人卻不讓見,某也無法,只得讓他們多照應著點,聽他們的說法,人還算好,沒上刑也沒提審,不過現在府內沒有主官,想找人疏通也沒門路。」
嚴忠范進來之後也不和他客氣,直接坐在桌前端起茶壺就給自己倒了一杯,這些都是涼茶,一口喝完似乎身上的熱氣也少了許多。廉希賢聽著他的述說,沒有說話,原以為他們會關在大理寺,沒想到就在府衙的大牢內,那裡什麼人沒有,環境肯定好不了。
只是他也沒有過多考慮這些,被俘之人沒有被拉去祭旗就已經是萬幸了,更何況他們也沒有挨打做苦役之類,既然現在找不到門路,那就不必再管了,反正最後也會去和宋人談的,只要人到時候活著就成。
「你說的那人住在城中的客棧中,不知底細也不好貿然去找,打聽的事只能找自己人去辦,消息已經傳過去了,一有結果他們會想辦法來找我們。」嚴忠范所說的自己人就是安插在城中的探子,他們身份各異,有的已經來了好些年,宋人對這方面的戒備不嚴,因此到現在也沒有人被抓住。
廉希賢一直聽著沒有說話,等他說完了,他再度站起身走到了窗邊,那是面向北邊的方向,透過雲層似乎就是大都城,相隔實在太遠了,以人力往返一次都是上月,這可又是沒有辦法的事,因此他現在具有一定的專斷之權,除非涉及非要大汗點頭的事。
「不管如何,你每日裡都要入城,去禮部、鴻臚寺,明日裡再跑一跑宋人的幾個丞相府,遞上某的貼子,見與不見另說。等會把這裡的情形寫封書信,遣人送回大都,務必要告訴大汗,我等沒談成之前,不要動兵,給宋人一些時間也無妨,他們根本無用。」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嚴忠范緊張了一下,接著他仔細地聽著吩咐,在心裡默記了一遍,馬上起身告辭出去辦理。這種狀況讓他也很不習慣,廉希賢將入城的事情都交給他去辦,只是因為他是個漢人,在城中不那麼顯眼,而他卻不喜歡那座城市,儘管那裡面都是和他一樣的人。
保民坊王宅,王熵早早地從政事堂回了家,如今陳宜中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大部分的要務都被送去了他那房,王熵一天到晚對著那些千篇一律的民事、訟案、瑞報,早已經無比厭煩,乾脆推了回府。
天色尚早,他也沒有進自己的書房,就在府中花園內的那個涼亭坐坐,躺在細紋竹編的搖椅上,讓侍女輕輕地打著團扇,精神極度放鬆之下,不一會兒,竟然就微微地打起了鼾,幾個家人相互瞅了一眼,都自覺地放低了動作。
等到他家公子一路尋到這裡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已老爹的這般模樣,他便接過了扇子頂替了侍女的位子。也許是年老了睡得淺,還是夢到了什麼,沒過一會兒,王熵就醒轉過來,一看到兒子的樣子,心下還是很受用的,到嘴的話也沒有了平日裡的嚴肅。
「坐吧,你這是從哪裡來?」見兒子發現自己醒了,站起身要行禮,他擺擺手示意了一下,自己這個兒子交遊廣闊,平日裡也經常跑去煙街柳巷之類的,只是因為家教甚嚴,他相信不會幹出什麼有辱門庭的事。
「太學休了課,與幾個同窗去湖邊逛了一逛,都是正經學子,沒有請人喝酒唱曲,還請父親放心。」王公子輕輕解釋了一番,王熵點點頭,知道他應該有什麼消息要說,並沒有多加教訓。
「有一位姓左的學子是建康府人氏,據他所說,他全家都是在韃子圍城之前從府城逃來的,當時城中的主官就是那位劉直閣,其不僅僅強佔學宮,還硬拆了好多人家的產業,他家也是其中之一。」王公子將無意中得來的消息告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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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戰時之下,可以從權,光是這個說明不了什麼,不過嘛,這也非全無價值,你讓那個左某人寫個述狀,直接交給你,不要去投遞。上次與你說的那事,你打聽得怎麼樣了?」王熵聽了沒有多動聲色,讓王公子有些鬱悶。
「父親是說那趙與鑒?此人得陳相相保,已經免去了徒刑之苦,眼下就住在城中。某倒是找過他幾次,每次要麼就是避而不見,要麼就是推說不知,很是難纏。」在腦海中回想了一下,王公子才省得他問的是什麼。
「喔,對了,他現在住的那處宅子就是原本的汪宅,在定民坊那裡。」接著,王公子又想到了一個事情,於是補充說道。
「汪宅?你是說汪立信家。」王熵聽了詫異地問道,這兩個人之間難道會有關係?
「正是,兒還打聽過了,那宅子並未出售過,不知道是借住還是租用的,總之,他現在油鹽不進,也不知是真不知還是裝糊塗,可他又不是普通百姓,尋常的辦法只恐會惹出麻煩。」
王熵聽了沒有馬上說話,雖然趙與鑒現在沒有了官身,而且是永不敘用,可人家也是上了宗碟的正經宗室。平時倒也罷了,一旦有什麼事情,後面站著的可就是整個皇家了,這個麻煩不能動。
再說了,都是讀書人,也無須去用下流手段的餘地,一時間他也有些束手無策。趙與鑒被赦的背後,還有太皇太后的影子,人年紀大了就愛念舊,這些都是親族,因此,就算明知道他可能隱瞞了什麼,也沒有辦法硬來。
「罷了,他那裡暫時不要動,現在元人的使者也來了,你若是有遐,不妨暗地裡接觸一二,探一探他們的意圖,只是要切記,絕不可自己出馬。」
元人遣使來大致就是和談一類的,現在朝堂上下心氣頗足,也無人敢帶頭說這個話,因此儘管大家都知道最後免不了還是要談,可全都心照不宣地在拖著,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了,才好公然提出來。
他現在有些糊塗了,就陳景行在建康城中探得的消息來看,這劉禹應該與陳宜中並無瓜葛,否則也不用先頂撞了黃正使在先,後又救人江上,這做給誰看呀?難道是這個年輕人想在朝中找個靠山,有意搭上陳宜中?王熵一時警覺了起來。
在離此並不太遠的樞密院裡,因為府內所有的主官都缺席了,名義上的行樞密院事陳宜中只好親自跑來坐堂,這裡要處理的都是軍國大事,根本輕忽不得。
不像王熵可以躲懶,他今日可是干了差不多一天,直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這才動了動有些酸麻的胳膊,準備站起身回府。就在這時,一個書吏拿著封書走上堂來,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遞給了他。
「這是?嗯,人呢,快快請上來。」看了一眼手中的書,陳宜中催促了兩句,書吏立刻轉身下去,不一會兒,就領了一個高大的軍漢上來。
「任忠,你是何時到京的?」陳宜中叫著他的字,走下去上下打量了一番。
「啟稟相公,剛入的城,還好城門還未關,不然就要在城外過一夜了。」蘇劉義微笑著向他施了一禮答道。
「你來得正好,這書就讓他們收下了,明日裡再行報備,現在隨我回府,你還沒吃飯吧,一會飯桌上咱們細談。」陳宜中隨手將那書交與書吏,吩咐了他幾句,便扯著蘇劉義下去,他的儀仗早已經等在了大門外,兩人分別坐上了轎子和馬匹,向著清河坊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