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這首詩很多人都還能記得起,可究竟是誰做的,詩名叫什麼,恐怕只有x度才行了,劉禹當然也不例外。因此當並馬同行的楊行潛吟出這首詩時,他除了頜首表示自己不那麼無知以外,連讚賞的話語也說不出來。
「家母乃楊公之後,此詩某四歲就熟記於心,只不過這六月荷花尚是首次看到,叫東家見笑了。」楊行潛抬手指著遠處的西湖笑著說道,劉禹暗叫慚愧,他在這世和後世都來過這裡多次,可一樣沒見過面前的勝景。從這話裡,劉禹還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楊行潛的姓是跟自己母親的,其中多半有不為人知的理由。
粉紅色的荷花點綴在綠葉的荷葉中,鋪滿了大半個湖面,雖說接天有點誇張了,但效果仍遠遠超過了後世。劉禹還記得不知道是哪一年,新聞上曾報道過西湖荷花栽種面積大幅度減少,只在曲院一帶才能看到,為此極力呼籲有關部門重視的章。
在另一頭的湖面上,遊船三三兩兩地緩慢行駛著,絲竹之聲隱隱約約隨風傳來,周圍的蘇堤上種滿了垂柳,與遠處的青山相映成趣,倒讓劉禹想起了另一首非常著名的詩。
「可惜啊,『暖風熏得遊人醉』,百年以來莫不如此。『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引來的都是狼子側目,這江南也未必就那麼好。」邊說著,劉禹還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那些俘虜,在縣城裡沒有找到合適的囚車,只得用枷木套在頭上,再用繩索一個接一個地連成一串。
他們這一行正沿著西湖邊上的官道走向臨安城方向,自進入京師所在,周邊可以說是大宋最繁華的地區,這一路行來,百姓都被他們的裝束和那些俘虜所吸引,聚集在路邊如同夾道歡迎一般,這樣一來速度自然也就慢下來了。
劉禹是頭天夜裡才到的縣城,好在他知道臨安府是不宵禁的,雖然沒有辦法入城,在城外找個住處還是很容易。當然,金陵那邊的事情已經結束了,蘇微也跟著他轉到了餘杭,想起大半夜地敲開她的門,蘇微睡眼惺忪的模樣,劉禹微微地露出一個笑容。
「東家看看,民心可用啊。」楊行潛看著那些不時爆發出一陣歡呼的百姓說道,劉禹卻沉默著沒有答的話,老百姓其實是盲目的,你要是堅決抵抗他們會不計犧牲地跟從,你要是開城出降他們也會跟著當個順民,所謂民心,全看當權者如何操縱罷了。
行了沒多久,吳山已經在望,他們的目的地是吳山腳下的錢塘驛,至於如何入城,還要聽朝廷的安排,到了驛館的大門處,幾個青袍官員已經等候在了那裡,剛剛踏入經制官員門檻的驛丞和幾個驛卒上前接過他們的馬匹,並帶著那些俘虜和押送他們的親兵去了別院。
「可是劉直閣,下官禮部員外郎,這幾位是太常寺與鴻臚寺主簿,我等已奉命在此等候多時,還好沒有錯過。」為首的一個官員迎上了劉禹幾個人,笑著說道。
「有勞了,不知朝廷是如何安排的,我們何時能入城?」劉禹和他們幾個打了個招呼,將楊行潛介紹給他們,一行人邊寒暄邊往裡邊走。
「不瞞直閣,這個下官也不知曉,我等只是奉命前來迎接各位入驛中,餘者還要等回城中問一聲才會得知。」那個員外郎不好意思地說道,劉禹也不甚為意,多半是因為他們的職位太低微,這些事情不得與聞吧。
「黃宣慰一行到了麼?」這處驛站是估計是整個大宋朝最大的一處,佔地極廣,裡面樓舍眾多,還分成了好幾片區域,他原本有些擔心住不下的,現在看來,完全就是多餘,根據這位員外郎的介紹,這裡經常會有屬國的使團入住,那些人一來就是好幾千,這地方當然小不了。
「已經有前哨報來,今日就會到,在城外碼頭上了岸,便會朝這裡來,直閣先行歇息片刻,一有消息自會有人來報。」聽了他的話,劉禹點點頭,他已經完全放下心來,在縣城耽擱了四天,現在居然還是趕在了前面,可見那船行得有多慢。
「最近有沒人元人的使者前來?」走到給自己安排的驛館前,劉禹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救下的廉希賢一行人,照道理他們應該會早到幾天。
「嗯,前日裡到的,住在那處。」那位員外郎指著遠處一處樓舍說道,劉禹望了望,隔得相當遠了,估計這也是制度,內外有別的意思。踏入自己的住處,他發現這是一個**的小院子,加起來也有四五間房,足夠他和這些親兵住了,心裡很是滿意。
位於宮內的政事堂此刻卻不像他們那樣和熙,位於右側的一間大房中,十餘人或站或坐,看他們的穿著,竟然無一不是紫袍珠串。大宋官僚體系中最頂尖的那一小撮全都集中在了這間屋子裡,只是儘管牆角放了三四個冰盆,屋子裡的人仍是不住地在擦拭頭臉的汗水,似乎身處火爐一般。
「這都幾日了,這點事情都未能有定論,諸公,太皇太后還在等著我等的結果,難不成就這麼奏上去?」陳宜中的聲音在略顯擁護的房中迴盪,已經不像往日那樣剛硬,有些沙啞的感覺,語氣中更是有點無奈。
「陳相只要不再堅持那些謬誤,自然就可成議,如今為何僵持至此,難道還要怪旁人麼?」王熵不緊不慢地說道,他的話引起了幾個人的附和,陳宜中眼見如此,只得將視線轉到了另一位宰執留夢炎的身上。
「王相所言自是正理,此事關係到制度,不好輕易變更,陳相之議嘛也不無道理,如今國事艱難,正要以此振奮軍心民心,況且太皇太后也是此意,依老夫說,不如二位各退一步,老這麼僵持也不是個事。」
留夢炎的話讓他無可奈何,這老東西擺明了兩不相幫,只知道和稀泥,陳宜中往屋中眾人一一望去,卻找不到幾
幾個能支持自己的人,只怪自己資歷太淺,沒有那麼多的門生故吏知交好友,弄得這麼件小事也能吵到現在。
其實這還真是件不大的事,他們所爭論的就是獻俘儀式的程序和組人問題,依著陳宜中的辦法,是要搞得盛大而隆重,讓全城軍民都能目睹,直接讓隨使團回京的那些官兵押著俘虜自御道一直行到和寧門下,接受官家和百官的校閱。
王熵卻引禮儀志要按照往例,由臨安府派出人手看押俘虜,然後由殿前司甲士為主行奏獻之禮,隨後由官家致禮,獻俘於太廟。本來就只有一些小分歧,陳宜中並沒有覺得大不了,結果吵了半天,都有了些火氣,變成了意氣之爭。
「王相所言並無錯漏,可此一時彼一時,當今天子方才沖齡,如何做得那些事,此其一。其二,我已接到城外所報,他等所領之兵一總才不過千餘人,放入城中打個轉,儀式完了仍駐於城外,這怎麼就成了不合制了?這些兵都是血戰餘生之人,好不容易到了京師,讓他們一睹天顏,也讓那些一觸即潰之兵看看,忠於王事有何不好。」
見王熵仍是搖著頭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陳宜中的耐心終於被耗盡,他再也不想這麼下去了,「赫」得一下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袍,就做出了一付轉身出屋子的樣子。
「既如此,你我各自上奏,讓太皇太后聖裁吧。」陳宜中雙手朝著禁中的方向一拱,就抬腳準備離開,不妨被人一把拖住,他停下一看,還是留夢炎。
「商量商量,有商才有量嘛,與權何必如此著急,我等既為相國,就當有宰相之量,不能一言不合就付諸天子,別說天子還小,就算正當盛年,也不能如此,天大的事,我等也要先拿出個章程,才能進宮面聖。」
留夢炎的話隱隱含著他不顧大局的意思,陳宜中苦笑著回轉,仍在自己的那處坐下。並不是他非要這樣,國家一天有多少事要處理,事事都要這麼搞,就沒法做了,坐下之後,他也不說話,等著看留夢炎要如何做。
「求心,你說說,禮制上還有何商榷之處,有沒有舊例可循?」正在看著兩位宰執打擂台,權禮部尚書、益王府贊讀徐宗仁冷不防被叫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愣了一會,在腦海中思索了半刻才開口。
「國朝定鼎以來,如這般獻俘之事頗多,例如:太祖平蜀、平嶺南、平南唐,太宗平太原、西蕃各部,皆有獻俘之禮。那時,禮制還未定,皆是禁軍各部皆有參與,或可源引一二。」
「荒謬,且不說那時禮制未定,滅國之戰,所獻之人孟昶、劉鋹、李煜、各部蕃王是此次那些俘人所能比得麼?南渡之後,自有成例怎得不說了,西川吳曦之叛、滅金之戰就在眼前,這才是可以參照的,還有什麼商量的?」
徐宗仁話音剛落,王熵就將他堵了回去,他是三朝老臣,禮儀典制早就爛熟於胸,說起來更是頭頭是道,在座的包括留夢炎在內都不是他的對手,因此,屋子裡的人都不再說話,一下子又冷了場。
「話雖如此,此次大捷畢竟不同其他,規制上有些變通無可厚菲。」聽到留夢炎的話,王熵眉毛一顫又要反駁,前者卻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著急,聽他說完,便暫時收住了動作。
「照那兩次的例子,殿前司須出甲士千人與往,可諸位不要忘了,眼下建康所部中,大部分都是賈似道所領的大都督府轄下,這裡面的絕大多數又都是三衙所出,照這麼算,他們歸於殿前司甲士並無不可吧。」
三衙指的是殿前司、侍衛馬軍司和侍衛步軍司,其中殿前司的主官殿前都指揮使一般又是後二者的統官,所以按留夢炎的解釋也是能說得通的,王熵剛要起身說點什麼,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再一次止住了。
「自然,他們倒底也是外來,也不可都放入城,那就照千人之數折半吧,如此便能兩全。王相、陳相,二位覺得如何?」留夢炎攤著雙手問道,王熵與陳宜中對視了一眼,都是有些無奈地點點頭。
「既如此,就趕緊擬定吧,你我三人聯袂入宮,莫讓聖人久等才好。」留夢炎呵呵一笑,將那些一言未發的紫袍高官都趕了出去,喚來幾個在外間辦事的直捨,就在房中開始書寫奏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