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得一聲巨響,一個圓凳被範文虎踢得飛了起來,重重地砸在了牆壁上,又摔到地上滾到一邊。範文虎猶自不解氣,一拳砸向大門,整邊木門承受不了他的大力,伴隨著大量的灰塵倒了下來。
這是溧水縣城的縣衙,除了這些笨重的家俱,幾乎被搬空,不光是這裡,一路南下,沿途的秣陵鎮,石湫鎮皆是如此。本來以為這趟會是美差,沒想到連顆糧食都找不到,叫範文虎怎麼不生氣。
「燒了它。」範文虎走出縣衙,跨上戰馬,看著眼前的建築,恨恨地吩咐道。
出了溧水縣城,沿官道而行通往溧陽,繼續南下則是高淳地區,廣德軍方向。昭毅大將軍、蒙古漢軍上萬戶、大軍右翼統帥阿刺罕騎在馬背上,望著不遠處濃煙滾滾的縣城連連搖頭。
這些同出一族的蠻子,好像比自己這些蒙古人還要狠,殺人放火,無所不為。連這種空城都不放過,這麼大的煙,不是給遠方的敵人示警麼。「蠢貨。」阿刺罕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
偵騎放出去超過了三十里,阿刺罕就在等待他們的消息,如果全是這種空城,那繼續前行就沒有意義了。這一片一望無際的全是平原,和湖杈,卻沒有任何炊煙的跡象。
「阿刺罕統帥,孩兒們都等著呢,這鬼地方人影都沒一個,真他娘的晦氣。」阿刺罕回頭一看,正是他手下的萬戶晏徹兒。
阿刺罕沒有理他,這個晏徹兒是平章阿術的愛將,與自己並不對付,原本歸屬他統領的萬戶忙古歹不知道為何讓大帥伯顏不喜,臨時將這個傢伙調了過來。
兩人正呆著無言,就見幾騎從遠處奔來,阿刺罕認得正是自己派出的偵騎,當先的軍士馳至他面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倒,向他通報了探得的消息。
聽到宋人擋在南下的通道上,而另一邊的溧陽縣城也是這般空無一人,阿刺罕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護牙山,又名伍員山,護形山,伍牙山,古人詩文稱其為「楚尾吳頭第一山」。其名之由來,因伍子胥過境之故。位於在溧陽縣西南六十里,高一百七十丈,周長四十餘里。
密林叢生的山間,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上,一支隊伍正在艱難行進,不過數千人,卻被拉成了一條長蛇。都統祝亮站在山腳一塊大石上,不住地催促著後隊趕緊走出山區,如今不成行伍,這是軍之大忌。
雖然這處還深在後方,從道理上講是安全的,但是祝亮卻總感覺心裡有些不踏實。高大的群山如同屏障一般,如今是要離開這保護去到平原之地,久聞韃子騎兵厲害,而自己這五千餘從未對過敵的所謂大軍
可趙淮是不能不救的,且不說他是一路轉運使,建康府與廣德軍也有唇齒相依的關係。因此儘管軍裡總共也只有萬餘軍士,祝亮還是親領了一半前來,穿過了這護牙山,就是固城湖運河地帶了。
看著大部分手下已經快步走出山區,祝亮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可是他並不知道,就在不遠處,幾雙眼睛已經緊緊盯住了他。
「萬戶,那廝的人應該快過完了,咱們動手吧。」一個千戶對晏徹兒急急地說道。
「急什麼,他們還未開始整隊,說明後面還有不少,再等等,要有耐心。」晏徹兒拿手中的馬鞭敲了一下手下的頭,眼睛卻盯著下面的大隊人,這些人太大意了,居然沒有警戒這近在咫尺的高地。
晏徹兒等幾人趴在一個小坡之上,在這道並不高的坡後面,整整九個千人隊的蒙古騎兵連人帶馬伏地而坐。根據降將範文虎的估計,這裡就是可能的援軍來處,果然,沒讓他們等多久,宋人的援軍就出現在眼前。
「那個頭領要活的,別的任你們如何。」看到祝亮開始走向大隊,晏徹兒知道人出來的差不多了,簡單分派了任務,又囑咐了幾句,便朝後一揮手,他的親兵將他的坐騎拉起來牽到身邊。
一個旗手舉起他的大旗插在地上,這是全軍準備的標誌,看到大旗立起,坐在地上的騎兵都站起身牽起馬匹,等待各自的千戶前來傳達指令。
「吹起號角,全軍突擊!」晏徹兒抽出佩刀,高舉過頭,然後狠狠劈下,隨著他的命令,已經騎上馬背的先鋒隊開始策馬前行,緩緩地馳上高地。身旁的一排號手將號角放到嘴邊,一陣嗚咽的聲音噴薄欲出。
祝亮所犯下的錯誤還不只這一個,他集中隊伍的這一塊平地,正是背陽方向。因此,當韃子大隊騎兵從小坡上一鼓而下的時候,背向的祝亮突然發現身前出現一大塊移動的陰霾,他詫異的回頭張望時,就看見天上的太陽已經消失在了一片黑影之中。
一直到被一根套馬索圈住捆起來,祝亮都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也未發出任何的指令,他頭腦中已經完全地空白了。倒在地上的時候,他的耳朵裡充滿了自己手下臨死前的慘叫聲,片刻之前還陽光明媚的草地現在如同地獄一般。
「小心些,堅持住,援軍已經在路上了。」趙淮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同樣的話他已經說過很多遍,到了現在,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究竟還會不會再有援軍。
這片小小的營地,在他不懈地努力下,居然堅守了整整三天。可是到了現在,簡陋的石壘防線多次被突破,外圍的柵欄早已被踩爛,鹿角和拒馬也早已不知去向。
一退再退之下,如今圍繞著營地的障礙不過是一些糧袋和堆木,還有屍體。而且最要命的是,箭矢已經告罄了,這意味著以後的每一場戰鬥都將是血肉相搏。
趙淮視線停在不遠處的一具屍體上,死者是他叔叔時期留下的一個老卒,圓睜的雙眼飽含著不甘,奪去他性命的是一支透胸而入的弩箭。熟識軍陣的趙淮一眼就認出,那支黑黝黝的弩箭正是大宋第一殺器,神臂弓所發出的。
從死去屍體的衣著上就能看出,圍攻自己的這支軍隊就是所謂的「新附軍」,他們穿著大宋禁軍的服飾,拿著大宋制式的武器,甚至衝鋒時喊的口號都那麼熟悉。
趙淮的眼光飛向了遠處,敵人的大旗就插在陣前幾十步的地方,那上面寫著一個「范」字,大旗之下,密密的人影正在集結,新的攻勢馬上就要來了。
突然,敵陣中傳出一聲號角,隨即響起陣陣歡呼,卻不是宋人的口音。趙淮站起身,就看見敵人原本密集的人群中分開一條路,一群騎兵在當先高舉的大旆引導下行至陣前。
正中的敵將顯然是統帥,趙淮只看見他揮了揮手,就有一名騎兵縱馬上前,將籠頭下所拴的一個球狀物扔到了陣前。那個事物咕嚕咕嚕一直滾到了離陣地很近的地方才停下,趙淮的瞳孔馬上就收縮了起來,這是一名宋人的頭顱。
方圓幾十里都沒有人煙,韃子所殺的不應該是平民,若是軍隊,那就只可能是趙淮握緊拳頭,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看著一個又一個的韃子騎兵出陣扔出首級,直到視線中出現一個被縛的人影,才將他的僥倖徹底地打消了,那人他認識,正是廣德軍都統制祝亮。
到了現在,再遲鈍的人也明白發生了什麼,許多鄉兵的臉色已經變得剎白,甚至已經開始發起抖來。狡猾的敵人早就將他們與江岸隔離開來,如今大隊的韃子騎兵已經出現,在這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一旦潰散,就是一群被屠宰的羔羊。
「弟兄們,趙某無能,帶著大家陷入死地。韃子的凶殘都看到了,就算現在放下兵刃,也不過變成地上的首級。大丈夫,就算是死,也莫要讓韃子好過。」
「運使說得對,怕個鳥,咱們死也要拉上一個韃子墊背,到了陰間,才算得一條好漢子。」一個老卒狠狠吐了口唾沫,拔出牛耳尖刀執於手上。眾人聽到,都用力大喊「殺韃子」,一瞬間聲震四野。
大旆之下的阿刺罕聽到敵陣上震天的嘶喊聲,皺緊了眉頭,過得片刻,他伸起右手朝後面一揮。範文虎大喝一聲「上」,重新集結起來的新附軍立刻穿陣而出,潮水一般地向著前面的陣地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