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聽完,凝住呂七兒未動。
呂七兒被她看得發毛:「我都告訴你了……怎麼樣,你們也該兌現諾言吧……什麼時候讓我做妃嬪?還不先放開我……」話未說完,面前女子手一揚,將布條重新塞入她口裡。
呂七兒嗚嗚起來,驚恐而憤怒地望住一行人:「你,你們……騙我……騙我……」
「誰說的?這就送你去奔赴你的好前程。」一個太監上前兩步,一掌劈到呂七兒的後頸上,將她擊昏。
此時,門咯吱一開,晴雪捧著一套衣靴疾步進來:「初夏姐,衣裳都拿來了。」
初夏吩咐:「換上。」
幾人七手八腳,一會兒光景便將呂七兒扒得精光,從裡到晚換上韓湘湘的衣裳和首飾,又然後將一個幼兒搭蓋的精緻棉被塞她懷裡。
最後,侍衛將人扛上肩,直奔側妃寢殿。
皇宮,今夜有風,顯得天色更黑。
仙居殿內,正對著主殿的空曠庭院內,幾名宮人站在兩個女子的身後。
雲菀沁面上無悲無喜,凝住主殿,呂七兒,我欠的只有你哥哥,不是你,該還的,也全都還了。
往日的還好說,現在你既然已經動了害我兒的心思,那就休怪我留不得你。
來京城,進王府,入皇宮,接近權貴,攀附千金,全都是你這輩子本來不可能觸及的,現在你該享受的福氣,都享受完了。
若你惜福感恩,這份福氣本可以細水長流,終其一生。
可你凡事太盡,緣分勢必也早盡。
如今這下場,雖慘烈了些,卻也算是你畢生所求,更能解救一個無辜稚女,你的輪迴功德簿上,也算能添上一功。
身畔,韓湘湘因為半夜臨時被叫出來,身上僅披著一件擋住寢衣的披風,在夜風中瑟瑟,卻不是以為冷,而是因為心情還未平靜,直勾勾盯住夜色中顯得詭麗的殿室,喃喃:「這樣真的可以嗎……」
雲菀沁攏著滾鑲著銀狐袖籠,目光一轉:「莫非你想留在皇宮?」
「不!」韓湘湘惶惶跪下來,有真心疼自己的人,才是家,反之便是煉獄,這皇宮對於王妃來說,是她溫暖的家,可對於自己來說,卻是個無愛而冷酷、禁閉自己和女兒的牢籠。
雲菀沁一手將她攙住,扶了她起來:「那不就行了。燕王不要你們母女,是怕有損皇上的顏面,今日一過,世上再無你們母女,皇上顏面得保,燕王收了你們,心裡也不會再背包袱。燕王是皇上的手足,一直站在皇上身邊,為皇上盡忠,皇上是個投桃報李的人,這次也想盡量讓他滿意。」頓了一頓,「只是這樣以來,便委屈了你,你到底是個官家小姐,綺年玉貌,青春正盛,可從今後便要改名換姓,再不能與娘家人來往,恐怕也只能終生為妾,不可隨意拋頭露面,在燕王府的後院隱居一生。」
只要能保住女兒,還有什麼苛求?
韓湘湘淚盈於睫,真心實意:「這已經是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不損天家名譽,又能讓燕王心裡舒坦,最重要的是,端姐兒能被燕王認下,妾身就知足了,自己日後過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說罷,有些酸楚,有幾分打算劃過心頭,並沒多說,只拿定了主意,垂下頭。
雲菀沁並沒注意她的異樣,只見初夏出來了,道:「端姐兒抱出來了?」
「珍珠已去抱了……喏,已經出來了。」初夏循著一指,珍珠抱著還在酣睡的端姐兒出來。
韓湘湘見著女兒出來,臉色平靜了許多,抱過來,撩開小被子,看著女兒的小臉蛋,親了又親,又不自禁流下淚,彷彿卸下了一塊心事。
初夏見差不多了,朝主殿門後的侍衛和太監使了個眼色,那侍衛和太監匆匆進去,又馬上出來。
靠近韓湘湘的臥室窗戶內,最先生起火光,火苗吞噬著簾幕、窗帷、桌布,殿內的傢俱全是木製結構,不一會兒,火勢蔓延開來。
「走水了——走水了——」火勢讓殿內不管是值勤還是打盹的宮人醒的醒,悟的悟,大喊著跑出來。
與此同時,庭院外的一行人早就退到仙居殿外不遠處一座小丘的亭子裡,在隱秘的高處看著主殿內宮人的動靜。
「側妃呢?側妃和皇女還在裡面——」有宮人驚叫著。
「火太大了,將臥室的門都封了,進不去啊——」
一開始還有幾個宮人用浸濕了的簾子包在頭臉上,冒死衝進去想要救人,無奈火勢太洶,圍住臥室門,實在闖不進去。
「快,快去喊人幫忙——」幾個宮人得了提醒,把腿兒就跑。
剩下幾個宮人精疲力竭,喘著氣在天井裡挑水救火,次次卻還沒靠近,就被巨熱蒸霧逼退幾步,幾個來回下來,精疲力竭,個個癱趴在地上,頭都抬不起來。
火趁今夜的風勢,半晌功夫,大了幾倍,騰騰捲起,直衝雲霄,燒得皇宮內四面八方亮堂堂。
「轟——」門窗禁不起火龍煎烤,畢畢剝剝地裂開。
「轟隆——」燒爛了的廊柱傾斜倒地。
「主子,從呂七兒口中打聽到指使她放蛇嚇唬小孩子的人了……」初夏趁空,湊到雲莞沁耳邊:「說是沂嗣王府上的表姑娘。」
她凝視下方的火光,眼神一動,與自己心中的預感不謀而合,看到那蛇的第一反應,腦子就浮現出那個人。
那個人非但不怕蛇,還標新立異喜歡養蛇,用蛇害人的事兒,也做過。
怎麼,貶為庶民後,千里迢迢投奔親哥,如今成了嗣王府上的表妹了麼?
雲莞沁嘴角挑起一抹好笑,不過看起來她倒也是審慎多了,沒傻到真用毒蛇放進宮害人,只用條無毒草蛇來試探,想必也知道一旦鬧大,出師未捷只怕就得身先死了。
「可要告訴皇上?」初夏也猜到了幾分。
唯一的人證正在火場替死。就算有人證也沒用,那人豈會承認?
更重要的是,沂嗣王是推舉三爺上位的重要力量,她知道,至少眼下,是不能與沂嗣王有什麼隔閡的。
告訴三爺又怎樣?讓他狠狠教訓一頓沂嗣王,將他的妹妹拉出來問罪?讓兩人關係生間隙?
又何必影響了朝堂。
昔日那人在自己眼皮子下落荒而逃,這次回來還能玩出個花?
正這時,小丘上,亭子邊,卻聽晴雪一陣低呼:「韓側妃呢?」
眾人環掃一圈,果然不見韓氏的蹤影,再一聽小太監一聲驚叫:「主子,快看——」
熟悉的身影早跑到小丘下,藉著仙居殿的一閃小側門,悄悄進去了。
女子走進庭院,背影在映成橘紅的蒼穹下輕微的顫抖,顯得紙片一般的格外纖弱,卻毫不猶豫,竟一個人衝進了火場!
這一幕投火景象,驚得初夏等人屏住呼吸,完全沒有料到韓湘湘竟來這麼一出,便是連端姐兒也似是有心靈感應,驀然從睡夢中驚醒。
「還不趕快將韓氏救出來。」雲菀沁一聲低喝,跟隨的侍衛箭步下去。
——
夜盡,破曉之始,太陽東昇的前夕,仙居殿的火被撲滅了。
燕王一大早聽說了仙居殿起火的事,只當是夢還沒醒。
進了宮,一進乾德宮,連通傳都來不及,燕王扒開齊懷恩,直接衝進寢殿。
昨日的火燒了大半夜,夏侯世廷也沒睡好,早就起了身,正坐在一張羅漢榻上看前線的邸報,見齊懷恩氣喘吁吁跟在老八身後趕進來,只揮了揮手,叫他退下。
齊懷恩一退下,燕王就脫口而出:「三哥……仙居殿的人……怎麼樣了……」
俊秀容顏慘白,一大早就汗如雨下,平日乾淨利落的靈巧人,成了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怎麼還能違心說不想要韓氏母女?
夏侯世廷合上邸報:「她們的生死,跟你有什麼關係。」
「三哥——」燕王發急了,「這時候,您還有心情埋汰我麼。」
「來人,將孩子抱上來。」
一個嬤嬤抱著個身著銀紅小衫的娃娃進來了,彎腰行禮:「皇上,燕王。」
夏侯世廷讓嬤嬤將孩子放在羅漢榻上,打發了她出去。
燕王看了過去,是個小女孩,雖從沒跟她見過面,卻也知道是誰,心中大石一卸。
女娃呆呆坐在兩個天下至貴的男子當中,一雙大眼睛盛滿了驚恐不安,對皇上不熟,對燕王就不認識,卻又好像知道不能亂哭,只揪著衣裳角,死死克制著,眼淚無聲地吧嗒吧嗒往下落。
夏侯世廷見老八盯住端姐兒的樣子,道:「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沒頭髮,瘦得像個皮猴兒,膽子小,光看這樣子,就知道是親父女。」
男子聲音威嚴,端姐兒膽子小,突然聽得他說話,終是忍不住,哼唧一聲,嚇得小聲哭了出來。
燕王一個箭步上前,將端姐兒抱起來,打抱不平:「這才多大啊,能看出什麼美醜?小元宵的頭髮也多不了幾根啊……」頓了一頓,問:「這孩子……沒事吧?」
這會兒倒是心疼了。果然沁兒說得對,有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夏侯世廷瞥他一眼:「起火前,就被人抱了出來。」
燕王鬆了口氣,一口氣卻又提了起來,神情變得緊張:「那……她呢。」
「本來出來了。」夏侯世廷靜靜看著他。
什麼叫本來出來了——燕王手心冒汗。
端姐兒也躁動起來,似是被技藝生疏的燕王抱得很不舒服,蹬了蹬腿。
「後來又衝進火場了。」
燕王恍惚:「怎,怎麼會又衝進火場?不是出來了麼?……為什麼?……那她……是沒了?」
「你的親骨肉,朕給你保住了,」夏侯世廷並未直面回答,「朕會宣佈皇女喪生火海,你帶了她回府吧,不會有人猜忌多疑了。另外那個人,你本來就無所謂,跟你也沒什麼關係,是生是死,又何必多問呢。」
「哪裡沒關係,她是我孩子的娘。」燕王沒料那人死了,自己竟會這樣難受,鼻頭一紅。
端姐兒見俊秀灑脫的陌生男子眉宇蹙緊,眼睫顫抖,不懂他為什麼會難受,抬起小手,竟為他擦了一下眼淚,嘴裡呢噥了一聲。
簾子一飄,有人在宮女的陪伴下進來,夏侯世廷見著來人,唇角不自禁輕輕一彎。
燕王汲了搖搖欲墜的淚,一抬頭,見是雲菀沁攜著初夏過來,打起精神:「三嫂。」
「燕王可知為什麼韓氏明明出來了,卻又跑回火場?」雲菀沁站在羅漢榻一側。
燕王盯住她。
「這場大火後,端姐兒能順利進燕王府。端姐兒是你的親生骨肉,自然不會少了燕王的疼愛,可燕王之前那樣回絕韓氏,卻叫她冷了心,失去了在王府立足的希望,難道剛離開冷冰冰的皇宮,又到一個沒情沒意的王府麼?她這人,心眼兒太癡,沒夫婿的疼愛,是活不下去的,以前是這樣,為著三爺要死要活,現在也是這樣。反正端姐兒也沒事,她也放心了,乾脆橫了一條心,投火自盡。」
燕王聽得呆住,自己的拒絕原來成了她的催命符麼,心頭劇痛,只抱緊了端姐兒,強忍住:「她在哪裡,求三哥讓我見見她。」
「還有什麼見的必要。」夏侯世廷淡道。
燕王看了一眼端姐兒,再沒之前的猶豫,下定了決心:「皇上本就答應了將她母女給我,是臣弟瞻前顧後,才誤了她的性命。臣弟現在願意了,不管她是生是死,臣弟都要,將她的屍首賜給臣弟吧。反正她也還沒正式冊封,臣弟想親自尋個僻靜地方葬了她,讓端姐兒與自己今後有個憑弔的地方。」
「給不了。」夏侯世廷一口拒絕。
雲菀沁瞥一眼身邊的男人,有些無語。
燕王一怔,竟是有些急了:「為什麼?!」
「給不了就給不了。」夏侯世廷難得見老八急得冒煙的樣兒。
燕王單手抱了端姐兒,刷的起身:「總得給個理由吧,難道皇上反悔了?」
「朕只說她重新投入火場,又沒說她死了,既然沒死,怎麼給屍首你?你急個什麼。」夏侯世廷不徐不疾。
燕王心中瞬時撥雲見日,好像腳沾了地面,重回人間,卻又氣急敗壞:「當了皇上就作興這麼玩人嗎。」又瞄向雲菀沁:「三嫂怎麼也這樣,來了半天,看著我乾著急也不說。」
雲菀沁有些無辜:「我剛剛不跟燕王說過韓氏重投火場的原因麼,若她死了,我又怎麼知道?燕王連這麼明顯的細節都聽不出來。」
「臭小子竟敢怪你三嫂,欠抽吧。」夏侯世廷慍了。
燕王嘀咕兩句,哪裡玩得過兩人,只得討好:「那她這會兒在哪裡?……」
夏侯世廷斜睨他:「疏影閣那邊養著,今夜齊懷恩親自帶幾個禁衛,送她們母子去燕王府,新的身份文牒都已備好,最好先在外面住一段日子,過個一年半載,再接進府。」
燕王忙應下來,正要放下端姐兒,跪下謝恩,雲菀沁卻喊住:「不過有一件事,需要跟燕王提前說一下。」
燕王見她面色稍凝重了下,心頭又一懸,可比起她還活著,什麼都算不得大事了,只試探:「她是不是傷得很重?」
雲菀沁與夏侯世廷對看一眼,並沒否認:「性命倒是無憂,卻被濃煙嗆壞了嗓子,今後說話聲音怕是暗啞不動聽,火光太烈,面部也有些灼傷,雖然不算太重,日後也能調理恢復,可容顏或許再不如以前了。」說起來,這樣雖有些不幸,卻也不見得全是壞事,至少,再沒人認出韓氏了,至於端姐兒,長個幾年,小孩子一下就變了容貌,更是無人認得,日子一久,韓氏母女這事兒也算是真的抹去無痕了。
燕王鬆了一口氣:「我當是什麼呢,只要人沒事就好!」
夏侯世廷知道,他這話是真心的,每個人志趣不一樣,有人貪色,有人戀財,這個老八,喜歡遊藝玩樂,馬球蹴鞠騎射,全是個中好手,熱衷成癡,女人的皮囊對他來說,卻不太重視。
一等一的美人跟中等美人放在一起,有的情場老手一眼就能看出差別,分個三六九等,可對於老八來說,沒什麼區別。
仙居殿一場夜間走水,天亮才撲滅大火,滿殿宮人無事,偏只有韓側妃母女當夜在臥室裡沒有來得及跑出來。
待第二天搜尋火場時,只在燒成了斷壁殘垣的主殿臥室內,搬出一具燒成了黑炭的女屍。
屍體穿的是韓側妃的夜間寢衣,懷裡還抱著一團燒得襤褸的幼兒棉被,太醫查看女屍的牙齡和骨骼後,發現跟韓側妃差不多的年紀,不是韓氏又是誰?
至於那可憐的小皇女,只怕也是被韓氏抱在懷裡躲火,跟著娘一道雙雙殞命。
兩歲的幼兒,才多大一點?火一猛,只怕連骨頭渣滓都燒化了,屍體都沒留下來也不奇怪。
這樁慘禍在宮中傳播開來,宮人都歎紅顏命薄,想韓氏也是倒霉,好容易熬著家主榮膺萬人之上的權勢,就等著封位了,卻跟這皇宮沒緣分。
不過又有些流言,那場火到底是天災,還是*,不好說,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的。
後宮除了韓氏,等著冊封的還有誰?不就瑤台閣那位麼,宏嘉帝本就因為中途代位而罷選新女,韓氏沒了,這後宮就只有她一人獨大了。
若真是如此,瑤台閣那位當真蛇蠍心腸啊,還沒冊封就能做出這種事兒,今後真當了皇貴妃,豈不更是在後宮興風作浪?
這般一想,一些宮人也不敢多說了,免得被蛇蠍美人捉著把柄了。
初夏將這話捎回去一說,晴雪和珍珠柳眉一挑,斥道:「叫我聽到了誰敢再說,上前不撕她嘴巴!」
雲菀沁倒是無所謂,眼波流轉,噙幾分笑,安撫幾人:「你們瞧瞧舊朝往代,後宮那些稍微有名氣的女子,哪個沒被人說過不好聽的話?寫史的那些老學究,不都是可著勁埋汰這些女子?被罵又如何,人家一輩子照樣活得自在愜意又有福氣,也沒見著被人罵掉了一塊肉啊。蛇蠍心腸?倒也好,,最好瞧見這後宮有個狠辣點的人,都別起那些歪心思。」
後半句倒是個實在的,幾人安了心。
隨著冊妃儀的臨近,宮裡忙碌起來,韓氏母女遺體安葬皇家陵園,特賜韓氏謚號為惠貞敏純賢嬪,平復韓家喪女心。
其後,仙居殿的禍事也漸漸消弭下去,再沒人問津。
冊妃儀式設在初八的吉日上午,在華蓋殿舉行。
皇貴妃位份僅遜於後位,許多朝代更稱皇貴妃為副皇后或是西宮皇后,除了名號,餘下一併如中宮儀,即是說,享受的待遇跟皇后差不多,大宣亦是一樣。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很多妃嬪在晉陞為皇后之前,都會先擢升為皇貴妃,再升皇后,所以冊立皇貴妃的旨意一下,宮中和朝上的人也都清楚了,這皇貴妃不過是個跳板,皇上最終是要將雲氏擢升為大宣皇后。
晴好天氣,鳥語花香,供皇貴妃的轎輦在瑤台閣外等著,垂銀香圓寶蓋,四角各雕金銅飛鳳,紅銷金羅轎衣,一片璀璨如火,喜氣洋洋。
「奴婢怎麼覺得,好像又伺候主子出閣一次?」初夏攙著雲菀沁出門,笑著低語。
雲菀沁也覺得比新婚時還緊張,在王府新婚時,至少是前世經歷過差不多的流程,可皇宮裡的儀式,卻還是頭一遭。
到華蓋殿時,夏侯世廷早就御殿,正在丹陛上等著來人。
一聲通傳下,雲菀沁被扶著進殿,感覺到殿堂上的肅穆氣氛,隔著頭簾,朝座上的人望去。
他跨坐盤龍金絲椅上,今日穿著一身冊妃的皮弁服,赤色絳紗袍,金紅敝膝,腰束白玉珮革帶,說不盡的風神俊朗,威儀赫赫,此刻一雙灼灼目光望過來,眸仁如星辰,卻不苟言笑。
原來他在朝堂上,是這麼個形象?
不看他還好,一看倒還更緊張了!
她鼓了鼓勇氣,抬起綴牡丹珠的雲霞繡靴,按著禮制,獨自上前,走到正對著御座的中軸線上,跪了下來。
這一跪,卻覺得膝蓋軟軟厚厚的,她悄悄一摸,毯子下方鼓起來幾毫,好像被提前墊了什麼東西,往上面一瞄,頓時明白了。
冊妃儀式冗長,這一跪,時辰不短,他早安排好了。
丹陛下的人,一身霞帔配上紅羅裙,如嬌艷祥雲般降臨大殿,珠簾後一張玉無瑕的嬌容影影綽綽,看不清,卻已經讓夏侯世廷英朗眉宇舒展開來,下令宣制。
這時,承製官出列,代天子宣制:「瑤台閣雲氏,敏慧夙成,恭謙有度,蘭殿承芬,茲仰承命封皇貴妃,命卿等持節行禮。」
兩側,禮官宮人紛紛在拜位上行禮,然後是禮官授皇貴妃寶,來來去去,快到正午,整個儀式方才完畢。
要不是這個隱藏得很深的跪得容易,膝蓋還真是得酸個好幾天。
好容易,一聲旨意下來,冊妃儀總算是散了。
皇貴妃新所選在福清宮,這次就算小元宵哭破喉嚨也沒用了,只能跟老家說再見。
從華蓋殿坐轎輦回福清宮的途中,轎子卻一轉,朝御花園走去,逕直到了承天湖才停下來。
雲菀沁也不意外,一定是他主張的,果然,一下轎,只見湖心停泊著兩層高的寶舫。
雖距離遠遠,卻看得清楚,寶舫從上到下紮著紅帶,窗欞貼著紅窗紙,一片通紅,喜氣洋洋,映得旁邊的水波也紅了一片。
齊懷恩駕著小舟已搖到了岸邊,笑道:「請娘娘上船過去。」
雲菀沁一身衣飾都還沒除,累得緊:「三爺在上面?要不我先回去換一身……」
「沒事,娘娘,皇上說了,總是得脫的。」齊懷恩笑道。
雲莞沁臉一燙,只能帶著沉甸甸的武裝先過去。
小舟搖過去時,天色漸暗,月牙兒半露,星辰漸出。
榻上甲板,卻靜悄悄一片,什麼人都沒有,一層房間裡空蕩蕩的,雲菀沁沿著樓梯上了二樓。
寶舫二樓是露天開放式的,只有四方圍著闌干,平日多半是涼快的季節,宮裡的貴人們在頂樓上吹風遊湖吃酒,此刻卻紅艷艷的一片,跟下面裝扮得一樣。
可,這次卻不是綵帶,不是窗紙,而是滿地的西域玫瑰花,新鮮,柔嫩,飽滿,摘下來後似是還清洗過。
男子躺在中間,修長雙臂枕在腦後,卸下了朝上威嚴得叫人透不過氣的服飾,目中的笑意如天上漸漸浮現的星光:「朕的皇貴妃來了?」
一派散漫慵閒,與剛剛在華蓋殿授寶冊妃的人,截然不一樣。
她摘下頭冠,朝前走幾步,陷入了花瓣的陷阱,走一步,花瓣香氣擴散一次,待走到中間,整個人就像在香花中打過滾的。
身子下的花瓣厚厚軟軟,也不知道他叫人收集了多少,竟比高床軟榻還要舒服。
只不過隨口說了一次而已,他卻每次將西洋的玫瑰花當做驚喜。
幸虧上次沒說是金子銀子,那這會兒豈不是睡在金山銀海上,骨頭都磕散了?雲菀沁失笑,卻覺身邊這個一點兒不懂變通的人手一滑,握住自己的手。
「沁兒,我們終於能夠這樣躺在一起了。」
他聲音不大,一張臉龐古井無波,寧謐深遠,對著頭頂上漸萌的蒼穹夜色。
她尖尖五指一收,扣緊了他指縫。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又嫁給我了。」他聲音淡淡,卻帶著點得意和驕傲。
她對著星月交暉的天際,笑他的孩子氣:「我又嫁給你了。」
他這才滿意了,握得她的手更緊:「在封地時,日日都是這樣想著,給自己鼓氣的。」
她心頭一動,好像有什麼暖暖又軟軟的爬上來。
他身下坐著的那把椅子是屬於江山的,可椅子上的人,卻永遠是她一人的。
她撐起手臂,忽的一個翻身,滾到他身上。
他措手不及,被壓得呻吟一聲,卻呼吸漸濃,赤紅了眼色:「本來說跟你說會話,既然你這麼迫不及待,那我就勉為其難了……」
雲菀沁啪一聲拍開他手,這一身毒好了就忘乎所以了,只往下一滑,頭也一俯。
他簡直不敢相信能有這好事,聲音有些發顫:「寶貝兒,你想做什麼?」卻覺得腳踝一涼。
她掀開他便袍下的一截,小腿上的鋼筋印子已經淡了很多,舒了口氣。
這處是他在封地留下的印記。本來他沒告訴她的,可之前有一次下大雨他來瑤台閣,一腳的泥濘,進了屋換靴子時,她才看到了他這處的傷,只聽齊懷恩說是在雪蓮山谷失蹤那次摔的,雖傷勢早沒什麼了,傷疤卻觸目驚心,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忍過來,於是她配製了些活血消疤的草藥,叫齊懷恩定時給他敷,如今倒還真是有些效果了。
她看完他的腿傷,爬了上來,對著他失望不已的臉:「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沒什麼。」他恢復正色,卻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她摳摳他手心,故意:「哦,好,那我就不什麼都做了。」
擺明是故意的。他急了,目色一沉,雙肘一曲,將她翻壓在下方,氣息有些不穩當了,卻記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什麼。
修指間夾著的透明薄膜讓雲菀沁一愣:「這是……」似是有些眼熟,可又不確定,想來想去,臉色一燙,這難道是……
「幫我戴上。」他呼吸滾燙了起來。
她明白了,早前他剛回宮時,姚院判就沒忘記跟他打過招呼,自己生小元宵時剖腹,需等身子復原,近兩三年最好不要生產,不然會有危險。
她本已經做好了避孕的打算,沒料到他將這玩意拿出來了。
男女避孕,多半是女子承擔喝避子湯的苦,極少有男子會犧牲歡愉,主動避孕,他竟是願意麼?
民間這些男子的避孕的物事挺多,一般是羊腸、魚腸製成的,她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少女,自然知道,卻還從沒看過,更沒想過當皇帝的人還會用這個。
他現在捏著的這玩意兒,沒有絲毫羊腸、魚腸腥氣,反倒還有股清幽的香氣,好聞得很。
雲菀沁有些好奇,一時之間,甚至超過對其他事情的興趣,湊過頭,薄膜的質地蠶絲一般細膩,晶瑩透亮,不過軟塌塌的,看起來很小啊,不知道……吹起來……會不會大一些?
「避孕湯藥喝多了總不好。」他懶得跟她多解釋,話語更急遽,又叫她好像不大熟,英眉一皺,有些不放心:「你會不會啊,要不然我自己……」
她臉蛋兒盛開如花,比堆積在兩人身下的玫瑰還要嬌艷三分,紅唇綻如夜曇,聲音小得似蚊吶:「瞧不起人啊,這有什麼不會。」抬起手,絲袖一滑,一管雪白酥臂露於眼前,刷的一下子拿過那羞人的套兒,如一截兒窈窕尾魚般滑下去。
半月後,皇貴妃之子大名擬定為「勳」,上玉牒,名字顯示了皇上對此子寄托建功立業的厚望,不足兩月,又冊金寶,三歲不到的孩童,封為親王爵。
皇上信手一指,將富饒的南部地帶選為封地,封蜀王。
一年後,韓氏與皇女一事煙消雲散,在人們的視線中淡出,同時,京城燕王府接進一名張姓妾侍,還攜帶著一名稚齡的嬌嬌女。
王府長史上報宗人府,這一對母女是燕王養於外宅的外室,女子是鄉間民女,偶被出行遊玩的燕王看中,因為身份低微,養在了別莊。
近年,這名外室誕下了女兒,燕王才特上表奏請,接這對張氏母子進王府。
上批允諾之後,張氏母女進了王府,撥了妾侍的名分,居在燕王府後院的東北小院,據王府中下人說,這名新進府的張姨娘性子很是低調,極少出屋,就算是王府的下人,也不是個個見過她,平日只在小院裡繡花讀書,養育女兒。
倒是張氏的女兒,很得燕王寵愛,燕王是個性子還不定,不愛著家的,自從將這個女兒接進王府,卻像是找到了另外一個稀奇玩意,每天回來得早多了,對著女兒愛不釋手。
宅子裡的下人們感慨,這女兒雖是外室所出的庶出女兒,可有了燕王這份疼愛,今後也不至於差到哪裡。
與此同時,經過一年多的鋒刃磨劍,宏嘉新朝氣象雄偉,在件件政績下,臣心歸一。
惟獨朝堂上,部分舊皇黨雖已無奈默認新天子,可對於營救隆昌帝一事,始終沒放棄,時不時進諫個幾句。
夏侯世廷並不拒絕,每隔些日子仍派沂嗣王去跟蒙奴斡旋,然後由沂嗣王來京稟報那邊的回音,如此一來,沂嗣王進京更加頻繁。
沂嗣王巢營駐地仍在江北城,打從皇上登基後沒過多久便回去了,只偶爾回京述職,,眼下因為隆昌帝一事,跑得更勤了。
臣子們看在眼裡,沂嗣王本就擁立皇上有功,在朝堂上,皇上對他的抬愛,幾乎不遜於對景陽王和燕王。
如今這麼一來,沂嗣王在鄴京的權勢,更是日趨如日中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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