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一日濃過一日,可僻靜清幽的瑤台閣裡,夏木陰陰正可人。
新帝登基後,最大的新聞,當屬出自瑤台閣了這一件了。
新帝分封後宮位份之後,多了個美人品位的雲氏。
雲氏原來是進宮做先帝爺近侍醫女的秦王妃,不幸上了殉葬名單,誰想雲氏出閣前後就跟皇上關係不賴,皇上私下將雲氏保了下來,秘養在疏影閣,待登基後,才叫雲氏光明正大亮了相,封了位份,賜了三品美人,居住在皇宮東北角的瑤台閣。
說起來,也算是醜聞,畢竟雲氏原先是太子兄長秦王的正妻。
可是放眼望去歷代皇家,哪一朝的皇家沒幾件見不得光、提不得的秘辛事?議論了一段日子,也就消停了。
一開始,還有幾個不怕死的強牛言官在朝上嘀咕兩句,說皇上這是違反了先帝遺旨,那雲氏還是得送去獻陵陪葬。
再過段日子,姚光耀被派去瑤台閣,診出雲氏有身孕,皇上又將姚光耀作為雲美人專門的保胎太醫後,再沒人上趕著跟皇上找茬兒。
——誰敢指著皇上的鼻子,讓他殉葬了自個兒沒出生的皇子。
朝上和後宮的聲音,漸漸偃旗息鼓。
身在此山中,宮中好好壞壞的傳言,雲菀沁也不是都沒聽見。
只是如今一門心思只有肚子,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她捧著漸漸隆起的肚子,將居住的瑤台閣當做全部天地,好好安養著。
登基前夜,夏侯世諄來疏影閣傾心夜談之後,雲菀沁再沒見過他,他也如臨走前的承諾,再沒來過。
庭院裡,齊懷恩照著雲菀沁的吩咐,選擇了一塊兒地皮,翻土下種施肥,種了一爿小花田,每日閒來無事,雲菀沁便親自剪枝滅蟲澆水,再跟初夏將新鮮出芽的花骨朵兒摘去,調香露制花水,研習方劑,分發給旁邊太妃所、太嬪所的宮女們。
妙兒雖在寧熙帝后宮位份不高,又沒有子嗣,可寧熙帝最後的光陰,全是她陪在身邊鞍前馬後,日夜照顧不怠,居功甚偉,先帝遺旨中對她也有安排,新帝登基後,特照遺旨,冊莫貴人為先帝太嬪尊號,賜居在太嬪所的未央殿,身邊的宮人和進出的儀仗,以及每月的俸祿,比許多無寵的太妃都還要高不少,日子過得也算是滋潤悠閒,每次齊懷恩過來時,妙兒也會叫鄭華秋將他叫進來,與雲菀沁交換一些彼此的近況。
瑤台閣偏冷,與都是寡婦的太嬪所離得近,都是後宮的深伏地,平日沒幾個人過去。日子久了,妙兒瞅著機會,也會時不時帶著鄭華秋,過來瑤台閣與雲菀沁見面。
用興趣愛好打發光陰,有小元宵和初夏、齊懷恩陪著的日子,偶爾也能與妙兒見面,時光過得也算是飛快。
另外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雲菀沁當時一聽,便心中咯登,隱隱發喜,特意叫齊懷恩找宮裡人打聽。
那日齊懷恩從外面回來,報了信兒,紅胭被赦了監禁,放出刑部大獄,此刻已經回了香盈袖,另外,皇上與往日新任天子一樣,大力犒賞和擢升登基之前的近臣,一眾太子門客和近臣都加官進爵,雞犬升天,聽說皇上正派旨前往嶺南,將原先的門客許慕甄召回京城。
也算得上雙喜,雲菀沁想著舅舅得知,應該更是喜上天了,算日子,紅胭應該就是這一兩個月就要生了,等表哥回來,正好跟她母子團聚,倒也算是花好月圓的結局。
想著,她又有些失神,手覆在肚子上,腹內的小元宵似是得了感應,似是伸了伸臂,彈跳了一下。
初夏見她臉色先喜後憂,讀懂她的心意,將腦袋貼在她的肚子上,小聲甜道:「小主子也遲早會跟爹爹見面的。」
——
大行皇帝的新年還沒滿,皇上戴孝即位,無心選後,此刻後宮無主,暫時由升為太皇太后的賈太后打理,蔣惠妃和原是東宮徐良媛、後來冊封為康妃的徐氏共同協理。
雲菀沁也用不著挺著肚子每天去給上面請安,只是依照規制,在封了美人以後,跟著一群後宮嬪妃,浩浩蕩蕩去慈寧宮給賈太后請安過一次。
那日,在一群後宮的新鮮血液中,賈太后一眼看到了雲菀沁,請安完畢,叫馬氏私下將她叫住,單獨留了下來說了幾句話。
賈太后早知這皇帝孫兒將雲氏放在心裡,沒料到頭來,竟還真的藉著這生死一線的機會,將她納進了後宮。
不過既是新皇帝喜歡,也是沒法子的,哪個天子不多情呢,雖說弟納兄妻,叫人背後指點,可全天下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別說叔嫂,便是翁媳父女也不是障礙。
何況,總算能叫她活下來,賈太后到底還是舒了口氣。
凝視雲菀沁肚子時,賈太后的眼光中卻又閃過一絲疑,將她喊過來,輕輕撩開她外面的大袍,手貼在她小腹上,臉色一緊。
雲菀沁知道賈太后的懷疑,姚光耀記錄的后妃孕事簿,足足報少了兩個月,剛好能與自己封為美人後才懷胎吻合,不引人懷疑,可這肚子,少兩個月的身孕和多兩個月的身孕,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她平日蝸居在瑤台閣,大門不出,並沒人有機會看過自己,今兒出來,也是大袍加身,讓人完全看不到她的肚子大小,無奈賈太后心細如針,如今一看,怎麼會不猜疑。
那渾圓凸起如小山的小腹,怎麼可能只有四個月?
「妾身孕期貪嘴,日食多餐,又特別嗜好肉葷膏油之類,」雲菀沁跪下來,「今後一定忌口,免得繼續發胖,誤了皇嗣。」
初夏心頭砰砰跳,也攙著她一塊兒跪下來:「是奴婢沒有督促好美人主子的飲食,求太皇太后責罰!」
氣氛一時僵持,慈寧宮中在場的宮人都望過來。
沉默半晌,在兩人的屏住呼吸中,賈太后終於開了口:「既然知道錯了,就要記住。孕婦不可太瘦,卻也不能太胖,都會影響生產。你們這些伺候的,也要長些心,懷孕時嘴饞是正常的,哀家年輕懷孕時,肚子就像塞了幾十條蟲兒,怎麼吃也吃不飽,不到五個月就胖了足足好幾十斤。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能胡吃海吃,你們主子沒經驗,你們卻不能一味放縱,主子吃多了,你們還是得勸阻。」
初夏一聽,鬆了口氣,忙應道:「是,太皇太后,奴婢明白了,回去後也會告誡瑤台閣的其他人。」
「好,回去吧。」賈太后輕緩道,「既然身子不便,懷孕期間,就免了宮內的所有請安,不要再出瑤台殿了。」
免了宮內的所有請安,不要出瑤台殿。雲菀沁螓首一抬,明白了,賈太后已猜出幾分了,卻在裝聾作啞為自己在打馬虎眼兒,還免了自己今後孕期的請安,避開與人接觸。
她喉嚨一澀,感激道:「是。」
賈太后讓馬氏將兩人攙起來,送出了慈寧宮。
馬氏送完了人,匆匆回來,見太后面上若有所思,屏退了下人,不自禁湊近前:「太皇太后真覺得雲美人是發胖?」
賈太后瞥馬氏一眼:「你覺得呢。」
馬氏為難,卻不得不說:「光是肚子圓圓挺挺,隆得似座小山丘,臉蛋兒和四肢倒是跟以前一樣纖細均勻,沒見一點兒肉啊,倒不像是吃多了發胖。」
賈太后歎息一聲:「這話你跟哀家說說就行了,再不要對外說了。」
馬氏登時明白,太皇太后也是心清明得像面鏡子呢,卻又心中咯登一響,聲音壓低:「可……這樣真的不要緊嗎?雲氏肚子裡若真是秦王的……」
「連皇上都沒做聲,甘心認下這孩子,你擔心什麼。先帝殯宮前,秦王被人說是外來孽種的事兒,難道在這孩子身上又要重演一次嗎?」賈太后一錘子定音,「這孩子,只能是皇上的。這宮裡,誰若捕風捉影,拿這件事兒借題發揮,不管是誰,哀家定不得好饒!」
馬氏連連點頭,再不提。
——
金桂隱約飄香的時候,大比之年的秋闈也快到了。
新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還加開了恩科,明年二月的春闈也移到了今年秋闈之後,兩場考試前後近乎同一時刻進行,也就是所謂的恩正併科。
雲錦重也是恩正併科的受益學子之一,若兩場全過,比那些考了今年還得回去等明年的學子節省不少光陰,秋闈放榜後,若中舉,就成了候補官員,再直接考下一場的春闈,若是杏榜提名,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貢士了。
早在秦王闔府領兵離京之前,雲錦重被高長史送回了雲府。
高長史遵照三爺的吩咐,特意留了兩名王府親衛下來,同雲少爺一塊兒回父家。
雲玄昶和白雪惠看著兩個孔武有力,肌肉賁張的王府侍衛,當場就呆住。高長史只說雲少爺在王府時,這兩人負責雲少爺的進出護行,已經熟了,今後乾脆便也留在雲家貼身保護雲少,只當秦王的臨別禮物而已。
雲玄昶哪裡又好拒絕,只得讓這兩名皇子侍衛住進了西廂,貼身跟著兒子。
本來為姐姐殉葬的事兒,雲錦重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後來聽爹回府說了宮裡發生的事兒,姐姐已封了美人位份,他雖然一時有些驚愕,得知姐姐性命無憂,總算也放心了,在蕙蘭飲食起居的照顧下,雲玄昶潛心閉在西廂院子裡攻書,不理外事,埋頭鑽研,一心應考。
關於弟弟的近況,雲菀沁是從沈肇口裡得知的。
那日天氣晴好,雲菀沁窩了好些日子沒出門,想要出去放放風。
正巧,妙兒看她快臨產了,又帶著鄭華秋過來私下看望,雲菀沁便披了件斗篷護住肚子,與她在瑤台閣附近的無人小花園走走。
繞過長廊,經過鵝卵小徑,兩人遇見了沈肇領著幾個侍衛在巡守宮闈。
一聲大內侍衛裝扮的年輕男子站在面前,熟悉面龐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嘴角卻一扯,露出溫暖的笑,讓雲菀沁心中感觸陣陣,若現場沒有人,只恨不得撲上前去叫一聲大哥。
妙兒也早就有幾分猜測,沈肇當初甘冒罪責放秦王進宮城,十有**是為了雲菀沁,而自甘降職受罰,進內宮當侍衛,只怕多少也是想方便看顧著她。
知道兩人怕是有話要說,妙兒善解人意,只望了沈肇一眼,沈肇會意,動容她的細心,柔聲道:「多謝莫太嬪。」妙兒微微福身,心中卻未免有些感喟,眼前偉男子鼻正口方,偉岸英魁,心中卻自有一片柔軟田地,從雲菀沁沒出閣起就默默無聞伴在身邊,每次都是雲菀沁有事時出現,卻從來不說一句話,能得這麼個親哥哥般的異性兄長,當真是人生大幸。見那素服美少婦回過頭多望了自己幾眼,沈肇鼻樑微微一赤,雲菀沁看在眼裡,心思不免歎了一下,沈大哥這年紀也早該娶親了,本來年紀輕輕就成了指揮使同知,不知道多少千金小姐搶著求,可因為自己和秦王的事兒,又貶職進了宮廷當侍衛。等妙兒和鄭華秋走在前面,兩人在後面慢慢踱步著說話。
一路慢行中,她從沈肇口裡知道了弟弟那邊的近況,學業上倒不大擔心,就只怕弟弟重回雲府被爹和白氏怠慢了,自己這會兒又不在宮外,就算有什麼事也不好插手,再得知三爺安排了兩個親衛留在京城跟在弟弟身邊,才放了心。
沈肇猜到她擔心什麼,天下有幾個繼母能對繼子好的,道:「放心,除了兩個親衛進府護著錦重,你家中的那白氏夫人,目前也沒功夫對錦重不好。」
雲菀沁一疑,望向沈肇,只聽他瞥了一眼自己肚子,道:「雲夫人也有了身孕,似是比你還大些月份,聽說因為之前流過過一次產,年紀也不小了,剛懷上就有些見紅,大夫說有可能會小產,雲夫人現在每天躺在房間裡保胎吃藥,拜神問佛,這會兒,哪裡有功夫去跟錦重較勁兒耍心眼?雲尚書難得再得個子嗣,一聽說夫人懷孕,高興壞了,緊張得不得了,有幾日雲夫人腹痛見紅,雲尚書告假在家,連公務都不顧了,如今眼裡就顧著雲夫人那一胎,沒什麼閒心思看別的人。」
雲菀沁不禁心中一嗤,看來爹還真是想兒子想到瘋了,將這一胎看成了寶貝。
前面幾步之遙,妙兒聽到沈肇最後一句話,卻腳步一滯,偏過半邊臉,娥眉擰住,目色黯然下來,還捏了一捏拳。
雲菀沁眼神一動,將妙兒的異態盡收眼底。
沈肇說了幾句,不方便多逗留,領著侍衛先退下了。
雲菀沁跟妙兒並行,發現她不大說話,比剛才安靜了許多,輕聲道:「你放心,他同白氏的好日子也差不多了。」寧熙帝提攜雲府,將爹這個不知名的兵部官兒拉上來,全是為著遺留在雲家的血脈,今年寧熙帝沒了,那雲府再沒人照應,如風中沙堡。
妙兒見她猜出自己心意,眉眼忽閃,有些激動,也不掩飾情緒了:「他雖是給了我性命的人,卻也是害死我娘的人,每每想起我娘年輕時為他做牛做馬,到最後被他丟棄在鄉下不聞不問,還為了榮華富貴將我娘害死,我就受不了。可現在,他不但當了尚書,還又要有兒子傳宗接代……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傳宗接代?」雲菀沁唇角沁出一絲笑意,「還不知傳的是誰的宗,接的誰的代,你就讓他高興吧,這會兒越是高興,以後待那孩子出生,他越是要嘔血。」
妙兒心中一動,卻見她湊耳過來,輕說了一番。
利用高利貸懷疑她勾結外人貪錢莊的銀子之後,她怎會沒叫人盯著接下去的好戲?還等著看高利貸如何懲治那白氏!
能讓別人代自己完成的事兒,又何必自己動手?髒了手還費力氣。何況,誰都比不上黑社會治人的手段。
沒料竟是——
好好一個嬌嬌貴貴的官家夫人,竟成一群黑道打手蠻子胯/下取樂的洩慾工具,還不能告訴任何人,更有了髒胎,就算想打掉都不成,雲玄昶知道了家中要添子嗣,喜瘋了,白雪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得將那父不明的野種保著生下來,便是想找個機會故意裝作失誤流產都不行,一旦沒了這胎,老爺得大怒,自己因為賠錢給高利貸,經年的積蓄全沒了,已經是窮光蛋一個,若真是被遺棄冷落,最後一個退路都沒了。
上一世,白雪惠生下了雲府的二少爺。
這一世,生,還是繼續讓你生。生了以後,大戲開鑼,玩你個夠本兒。
「可……那肚子裡的孩子,你又怎麼確定一定是孽種?」妙兒不敢相信,剛才的憤怒卻已經消失,到底是爽快多了。
說到這裡,雲菀沁倒是有些感概,輕歎:「你應該知道,咱們那個爹一貫有些暗疾吧。」
沒錯,妙兒記得很清楚,雲玄昶是有些頑疾,尤其每次生氣更嚴重,疼得厲害的時候,捧著腹,連腰都直不起來,不禁道:「不是說是胃疾麼?他為升級,長年在官場上討好獻媚,陪著上級進出娛樂地兒,吃酒飲食都不節制,落下這毛病也不奇怪。」
原先雲菀沁也以為是胃腸上的毛病,出嫁前有次在飯桌上,雲玄昶因為生氣發病,雲菀沁記得自己還給他遞了杯溫胃的花茶。後來跟著姚光耀學了段日子的醫理,雲菀沁卻覺得有些不對頭,雲玄昶每次犯病捂的地兒,不像是心下處的胃腹,再趁機攙扶的時候把了把脈,雲菀沁才清楚了。他那病,胃腸上的病是有點兒,主要卻還是腎上的病灶,才疼得這樣厲害,每次疼得直不起腰,其實是典型的腎虧嚴重造成的腰膝酸軟。
看這情形,應該是年輕時不節制房事,一點點地積攢下來的,那白氏從年輕到現在都是個不安分的,全靠床幃間的那點兒本事將家主纏得緊緊,更促進了他腎臟的虧損。
隨著年齡的增加,雲玄昶的腎病也來越嚴重,他應該是早找大夫暗中瞧過,只是男子腎病,就像女子不能生育一樣,不大說得出口,所以瞞得緊,只對外說是胃腸方面的疾病,雲府上下,沒有一個人知道。
難怪雲家幾個孩子,都是雲玄昶青年時生的,十多年這麼長的時間,再難得誕生一個子嗣,後來將瘦馬館的三個年輕瘦馬收用了,三人的身子也沒半點兒音訊。男子腎精一衰,生育能力減半,怕是早就不能生了。
妙兒聽完,舒一口污濁氣,只再想到冤枉死了的娘,終歸還是有些眼色黯然。
雲菀沁看透她心思,也知道她心中還有些不大痛快,給別人養兒子,綠帽子戴得全身發光,又怎抵得上她娘一條命,只將她手兒一抓,握了一下,自然不會就這麼完了。
——
秋闈轉瞬即到。
每一闈考三場,每一場三晝夜,算下來,一場考試共計九天七夜。
弟弟在貢院埋頭考試,雲菀沁也在宮裡提著一顆心。
放正、副榜的當天,初夏跟沈肇在宮裡約了時辰,去問結果。
雲菀沁坐在房間,也像是等著放榜似的,肚子裡的小東西跟著有些騷動,日上三竿時,一陣簾風掀起,伴著初夏的驚喜連連:「上了,上了!」
雲菀沁一顆心落定,其實依弟弟學業,中舉也不算太過意外的事兒,高興完了,又記起什麼,拉著初夏:「第幾名?」
初夏圓潤喜慶的臉蛋紅撲撲的,雙睫一閃:「猜!」
京城考生近萬名,去年錄取的舉子有兩百名左右,能在一萬個學生中成為兩百個精英,就算吊個尾巴也是不得了啊!
雲菀沁已經謝天謝地,不做什麼奢望了,卻還是小心翼翼地試探:「能有前一百名麼?」
「什麼一百名啊!亞元,少爺是亞元!第七名!」初夏憋不住喜慶,脫口而出。
中舉的學子中第一名稱解元,第二名到後面後十五名稱為亞元,齊懷恩在後面也高興得不得了:「雲少爺十多歲的少年就能中舉,還是個亞元,嘖嘖嘖,一萬個考生中,成績排第七,這腦子,怎麼長的啊?奴才便是埋在書堆裡十年不出來,也考不出這種成績啊!」
秋闈過後,又是恩科加試的會試。
已闖過一關,雲菀沁不擔心了,若說考舉子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這春闈會試的錄取率大概是二十個人中選一個,壓力倒還小一些。
雖說參加會試的都是經過萬里淘沙出來的精英,可她對弟弟信心滿滿,只等著杏榜出來。
此時,雲菀沁身子已經發沉,走路都有些艱難了。
瑤台閣的宮人不多,剛搬進來時,年公公提議多派些宮人來伺候,幾次雲菀沁都婉拒了,所以整個瑤台閣,除了初夏和齊懷恩在裡頭貼身伺候,就是外面幾個打雜的,統共算下來才十幾個。
如今快到臨產,初夏和齊懷恩兩個都沒有生育經驗,也沒伺候過產婦,萬一遇著事兒,忙不過來,這日年公公來時,再提這事兒,雲菀沁考慮了會兒,終是答應了。
第二天,年公公就領了兩名中年嬤嬤來瑤台閣交給初夏,都是有照顧產婦經驗的後宮老宮人,一個姓戚,一個姓聶。
初夏見兩人談吐有條理,打扮也乾淨,頗是滿意,照著雲菀沁的吩咐,拿出些打賞給了兩人。
戚嬤嬤和聶嬤嬤見那打賞不小,知道主子是個大方的,十分高興,齊齊接下,恭敬道:「奴婢們今後定當盡心盡意,與初夏姑娘一起好生照料美人與皇嗣。」說罷,初夏帶著兩人在閣所裡熟悉一下,再去安排住的地方。
待初夏離開,年公公照例進去看了看雲菀沁,打聲招呼,親自交代一聲送人的事兒。
雲菀沁溫道:「請年公公轉告皇上,多謝皇上賜人。」
年公公情不自禁給自家主子說好話:「皇上再忙心裡對美人也記掛著,尤其美人近了臨產,政事再怎麼繁忙,都不忘問奴才一句瑤台閣這邊的情況呢,有幾次經過附近,想進來看看,皇上那頸子都快伸到牆那頭了,說個掉腦袋的話,那次正巧旁邊有株大棗樹,只差爬上去看了……虧得奴才拚死拚活將皇上抱住,不然被人看到不知道還傳成什麼樣子,最後還是走了。」
沒料他當了皇帝卻還是這麼沒正形兒,雲菀沁忍俊不禁,卻又不免有些感觸,堂堂個天子,路過後宮美人的居所都不敢明著進去,竟還要爬樹偷看,這世間,惟有夏侯世諄這人做得出來了。
她若不主動請,他也不願意逼迫,這是他給她的承諾,也是無上的尊重。
正因為他這樣對待自己,她更不能讓他覺得有希望。後宮佳麗多,可心人兒遲早會再找到。
她避開年公公等自己放話請皇上過來的期待目光,隨便拉話題:「最近皇上政事很忙?」
「可不是?那北邊的蒙奴人,哪裡會讓人安心啊,」年公公也是個愛嘮嗑的,接過話就道:「皇上登基這幾個月,成日撲在北邊的事上,尤其最近,白日黑夜歇在議政殿的書房,跟景陽王和大臣商議軍務,後宮都半個月沒去了,人都瘦了一圈兒。」
「是北邊出什麼事了嗎?」雲菀沁心思戈登一響。
年公公自知說得太多了,可她主動問,也不好收,見她眼神期盼,避重就輕地說:「上月下旬,蒙奴人又攻了江北城邊境的一座互市,搶了不少大宣漢人的民脂民膏,沂嗣王領兵抗擊,誰想蒙奴人奸詐,用追兵引沂嗣王進北邊的雪蓮山,山谷早設了埋伏,沂嗣王差點兒中伏,幸虧有救兵趕到解了圍,與沂嗣王一塊反攻下了蒙奴軍隊,雖最後大宣贏了這一場,皇上卻對蒙奴的偷襲龍顏大怒,這些日子,就是與眾卿家商議與蒙奴開戰一事。哎,想想也是遲早的事兒啊,先帝爺那會兒,為了國泰安寧,對北邊忍了又忍,可如今,蒙奴完全就是貪得無厭,是可忍孰不可忍……」
話還未說完,只聽眼前女子開口:「幫沂嗣王解圍的救兵是誰。」
說了洋洋灑灑一堆,沒想到這雲美人耳朵靈光,仿似有心電感應,還是挑出年公公故意避開的那一茬。年公公一愣,吞吐起來:「不,不就是江北城附近的救兵麼。」
雲菀沁眼睫蝶翼般,忽的定住:「是不是秦王。」他封地陝西郡就在江北城旁邊相隔不遠,此次離京背上,也是打著補充抗北力量的名義。
年公公見她都猜中了,哪裡還好瞞什麼,只得含糊地嗯了一聲。
她心中跳了一下。
年公公怕她又想著秦王,記起今兒來的還有一件重要事,忙打起哈哈,笑著揚起大拇指:「雲尚書家少爺成績斐然,恩正併科,兩場試全中,先中亞元,如今又中了貢士,若是成年人也沒什麼,可雲少爺還不到志學之齡就能有這個成就,實在是了不得。」
會試的結果也差不多出來了,雲菀沁本來說這兩天就讓初夏再去找沈肇打聽,沒想到今天年公公提前帶了喜訊,剛剛有些恍惚的心思又沉澱下來,心情好多了。
年公公見她開懷許多,又傳達皇上的旨意:「為褒獎雲家為朝廷培養棟樑,表彰雲少爺,特賜後天上午,雲家攜子進宮,與美人共聚天倫,傾訴親情。」
她一直就想再跟弟弟見面,卻也不好意思多提,此刻一聽,忙撐起沉甸甸的身子,福了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