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讀學子跟著起哄:「是,汾王!」
「翻到昨日劉夫子講習的,跟著本王誦讀。」汾王越玩越起興,「本王巡視!看你們念錯了或者沒開口的,小心本王的戒尺。」
厲王一向厭煩這小皇弟仗著ど兒的寵愛在後宮是個小霸王,此刻臉色難看,卻也知道父皇喜愛汾王,不想做些讓父皇不高興的事。就算汾王失形忘矩,自己到底是兄長,就算他不對,到時他雙腿一撒,哭鬧起來,還成了自己的不是,讓父皇責怪自己不讓弟弟。
想著,厲王撣撣袍子,眼不見為淨,暫時離開了教室。
景王倒是沒離場,可自恃生母比麗嬪高好幾個位份,怎甘心聽汾王的話,自顧自做自己的事,也沒理睬。
除了兩個皇子,其他伴讀學子不管是有心巴結的,還是不願得罪的,個個都照著汾王的意思端起書。
雲錦重本想找個借口出去等劉夫子來,想起姐姐的叮嚀,終究還是將書翻開,晾在眼下。
一群人逢迎汾王,汾王讀一句,辦伴讀子弟們應一聲,讀得搖頭晃腦,聲音洪亮,興致盎然,便是汾王讀錯的地方,也跟著歪曲。
雲錦重不覺微微皺了皺眉。
汾王一邊領讀,一邊走到後排課桌之間,目光一頓,停在一條書案背後,聲音一止,聲音陡然尖利起來:「你!站起來!到後面去罰立!」
景王回頭一看,只見汾王點中的是剛剛進內書館的雲少爺,搖了搖頭,真不走運,被汾王纏上。
卻見雲家少爺並沒起身:「不知我犯了什麼錯需要罰站。」
景王愈是搖搖頭,若是順著這皇弟的意思,說不定還能逃過一劫,對著幹?汾王還沒被忤逆過呢。
果然,汾王見雲錦重不照做,還反問自己,怒不可遏,教鞭砰的一聲摔在他的課桌上,發出無比刺耳的聲音,教鞭的鐵質頭柄在桌面上跐一聲摩擦而過,顯出一道劃痕,驚得室內其他子弟不敢作聲。
「別人都在跟著本王唸書,個個聲音洪亮,唯獨你,懶懶散散,聲如蚊吶,本王站在你身邊都聽不到你的聲音!你說,當不當罰!」汾王訓誡。
「這本書我已倒背如流,要義考點,在國子監都學習過,不需要用大聲朗讀來加強記憶,默誦也不無不可。」雲錦重就算處處提醒自己遵著姐姐的意思,到底年少,也是有幾分銳氣,「若汾王不行,大可隨便挑一段考察。」
汾王早知他精通學業,剛來就被幾名夫子和楊太傅稱讚過,此刻也沒有自取其辱真跑去考他的學問,免得反倒讓他在眾人面前逞了威風,越發惱怒:「雲錦重,你對著夫子,難道也這樣恃才傲物?難道會了就可以不讀了?那你何必進內書館!叫你爹找個博學名士在府上單獨為你授課啊!」
旁邊有妒忌雲錦重的伴讀子弟風點火地插嘴提示:「殿下,雲少爺如今正在秦王府小住。」
汾王冷笑,「原來是仗著秦王內弟的身份,才敢跟本王叫囂!你那姐姐不知道怎麼教你的!進內書館之前,也沒多教導一下宮內的禮節嗎?虧這秦王妃是怎麼當的!」
「說到這裡可就有意思了,」塗郡王家的世子向來是汾王跟班,笑著說道,「晏陽那檔子事,殿下該聽說過吧?雲少爺的姐姐前些日子才從長青觀受罰出宮呢。」
「難怪啊,有其姊,必有其弟!」其他子弟哄笑起來。
「那樣的姐姐,又怎能教出個乖順懂事、遵紀守律的弟弟?!」
雲錦重見汾王幾人提到姐姐,臉色一變,站起身:「不就是罰站嗎。罰就罰。」
汾王見他終是服軟,得意起來,再見他轉身要去背後,卻喝住:「站著!」
現在想罰站?晚了!
汾王手持教鞭,在掌心輕輕一拍,餘怒未消,剛不照著自己話說,駁了自己面子,這口氣還沒完呢。這個罰,不能不加重!
韋貴妃瞎眼的事,就是萃茗殿的赫連貴嬪舉報所害,韋家失勢,又跟秦王夫婦不無關係。
生母麗嬪在殿裡哭著念叨了好幾次,汾王都是知道的。
再一聽周圍伴讀的慫恿,汾王怨氣都湧了出來,今兒就給貴妃和魏王報仇,冷哼一聲:「罰站就完了?罰站只是懲處你不尊師重道,你還對本王不敬!本王聽說你很小就死了娘,沒娘管教,教養差了點,本王也不怪你,可你父親還在啊!不是還有個當了王妃的姐姐嗎?你父親和姐姐教不了你,本王來教!」
不尊師重道?七八歲小兒拿著教鞭上講台,將莊嚴學堂弄成取樂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侮蔑了師道。雲錦重聽他侮辱,捏緊拳:「殿下不要將我娘和姐姐扯進去。」
「怎麼扯不得?你就是有娘生,沒娘教的,你娘死得早,就是因為被你氣死的吧!你爹也是,本王就怪了!朝廷那麼多世家大族,一個寒門出身的兵部小官兒,是怎麼能一路爬上左侍郎,又爬上尚書的?怕並沒什麼能耐,只是會諂媚吧!還有你姐姐,也不知道怎麼將父皇矇混了,那麼多資質不凡的千金小姐,唯獨她能進王府,是使了妖法嗎!」汾王見他生氣,越說越得勁兒。
雲錦重指甲嵌入掌心,臉色一點點,越漲越紅。
景王被汾王吵得頭都是大的,皺皺眉,終於開口:「夠了,劉夫子快來了——」
就是因為快來了,才不能放過大好的機會。汾王將教鞭啪地一摔課桌,氣鼓鼓:「不行!他侮辱本王!」
「他怎麼侮辱你了?不就是讀書聲音小了點兒,沒配合好你,沒逗得你開心嗎?行了,你在內書館扮夫子的事也是於理不合的,傳到父皇那邊也不好聽。」景王語氣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汾王雖向來只聽父皇的話,但對於幾個母家地位比麗嬪高的皇兄,也不是完全不忌憚的,又被小太監拉扯了幾下,心不甘情不願,退回座位。
正這時,厲王和劉夫子已步入課室。室內,恢復一片肅穆。
景王怕雲錦重想告狀,回過頭瞟了一眼,見他已坐下了,臉色倒是平靜,可眼圈發紅,身子輕微發抖,卻好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似是吞下了委屈。
臨近晌午,上午課業結束,伴讀子弟們前後出了內書館。
雲錦重收拾了書袋,一個人默默走了出去。
汾王前呼後擁,在一群私交不錯的伴讀子弟和太監的伴隨下,走到前面,走到半途,又扭過頭,輕蔑地睨了小少年一眼,笑著說了幾句什麼,身邊人也跟著笑起來。
景王走在後面,看到這一幕,路過雲錦重時,腳步放緩:「本王這個皇弟從生下來就被父皇寵著,霸道慣了,不管做錯什麼,父皇都覺得他是年紀小,不懂事,宮裡人看著皇上的面子,也沒一個人拂逆過他。你就別放在心上了。」又湊過頭去,露出狡黠笑容,掩嘴道:「像本王和厲王一樣,拿那小子當個寵物就行了,有什麼好計較?」
雲錦重見是景王,駐足:「謝景王開解。」一開聲,語氣卻是輕輕發抖。
景王知道,他被當了這麼多人的面子,被汾王辱罵一通,還牽家帶口的包括娘和姐姐,心裡的委屈一下子肯定難得消,也不好說什麼,點點頭,帶著太監先離開了。
前面不遠,汾王不時調頭看看,見景王停下腳步特意跟那雲家小子說話,似乎還挺親近的,臉一邊,不高興了。
塗世子遞了頭過去:「怎麼了,殿下?」
「那小子,看得真是叫人不順氣。」汾王揉揉胸口。
尹國公家的長孫少爺在內書館中學業優秀,素來很受夫子們的誇讚,連皇上抽查內書館學子們的功課時,都表彰過他。一行人中,尹少爺最嫉恨雲錦重一來就奪了自己的光彩,此刻一聽汾王的話,忿道:「他本就仗著學業不凡,是皇上親自挑選進來的,再仗著他那姐夫在朝,這才進內書館幾天就不將殿下放在眼裡,日後還得了啊?這個氣焰一定得要打下來!」
一番添油加醋下來,汾王按捺不住,勾勾手,跟貼身小太監說了幾句。
小太監怎麼會不清楚這主子的性子,只怕鬧大了:「殿下,這……」
「囉嗦個什麼~去辦!」汾王跺腳。
小太監忙朝雲錦重小跑過去。
雲錦重正欲出內書館的正門,只見汾王身邊的小太監跑過來,拱手道:「雲少爺,奴才家主子請您去內書館的後院一聚。」
「早課完了,殿下有什麼吩咐,可明日上課時再說。」雲錦重道。
小太監早預計好他會推脫,將準備好的話搬出來,聲音更低一分:「雲少爺,汾王今兒一時衝動,回頭想想也有些不好,只是到底是皇子,當著眾人的面,不好明說,所以才想與您找個清淨地兒和解,您不是這點兒面子不給吧?若是秦王妃知道您來幾天就跟汾王鬧成這樣,不知道多傷心,多難做人啊。」
雲錦重雖然不覺得汾王會跟自己和解,但一聽姐姐的名字,喉頭一動,仍是跟了過去。
內書館的後院,一株老柏樹屹立,樹下是幾面青石墩子,供學子們課餘讀書,因為已經散學,此刻十分寧靜,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作響。
雲錦重見天井內沒人,望向小太監。
小太監指著柏樹下的一面墩子,好聲好氣道:「雲少請坐著等,奴才去瞧瞧,殿下許是等了半天,坐不住,跑到旁邊去玩兒了,奴才去找找。」
雲錦重只得坐了過去,見小太監離開,庭院內空無人聲,靜得出奇,等了小會兒,不見小太監回來,心裡莫名有些詭異,站起來正想走,卻聽頭頂傳來一聲簌簌亂響,還沒來得及躲閃,嘩啦啦一陣雨水從天而降,宛如瀑布一般下來,從頭淋到了尾!
一個看上去足有五六斤重的厚重木桶也掉了下來,「匡當」一聲,幸虧雲錦重避得及,才沒砸到頭上。
「哈哈哈——」伴著一聲大笑,有人從樹上跳下來,竟是汾王身邊身邊一名太監,一見任務完成,匆匆跑到主子身後。
汾王領著幾個伴讀子弟從灌木叢裡走出來,看見成了落湯雞的雲錦重,心頭的氣徹底消了,奚落:「哎呀,這不是皇上欽點進內書館的優秀學子嗎,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比街上的乞丐還不如!對得起皇上的青睞嗎?」
「殿下也別這樣嘲笑人家,仔細雲少爺哭哭啼啼回去找家人告狀呢!」塗世子順應著笑道。
「告訴誰?他爹食君之祿,吃的是我夏侯皇室的飯!還是他那剛剛也出了罰的好姐姐?」汾王哼一聲,話音未落,卻覺眼前一道黑影撲來。
眾人沒料雲錦重竟有這個膽子,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眼睜睜見著雲錦重將汾王撲倒在地。
汾王當他根本不敢怎樣,一張嘴仍是不依不撓,憤怒至極:「竟敢跟本王動手!果真是個沒家教的,虧得你娘死得早,不然真得被你活活氣死——本王要告訴父皇,要他摘了你爹的帽子,還要休了你姐姐——」
雲錦重臉色一赤,舉起拳頭就朝下面人砸去:「閉嘴!你才沒娘沒家教!」
一拳頭下去,汾王一隻眼疼得睜不開,從沒這樣被人對待過,另一隻眼隱約見他俊臉扭曲,十分可怖,尖叫一聲,恐嚇起來:「雲錦重,你完了!父皇肯定會殺了你的頭!來啊,你打啊,有本事再打啊——」
雲錦重忍無可忍:「這可是殿下說的!」說罷,又一拳頭狠狠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