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郁柔莊被押回京城後,因頭傷未癒,一直昏迷不醒。
郁文平去找了賈太后和太子痛訴陳情,只說女兒這個樣子若是交由刑部去提審,非但審不出個什麼,牢獄裡那種條件,肯定會沒命,請求暫時不要將女兒收監。
郁柔莊生母,郁家的誥命夫人華國夫人又哭哭啼啼進宮,捶胸頓足,非說自家女兒是冤枉的,賈太后是個最念舊情的,加上架不住郁文平夫婦的攻勢,一來二去,叫郁文平先領著這女兒回府養傷,等醒了以後再交由刑部,太子便也依了太后的意思。
郁柔莊被領回了宰相府後,被軟禁在閨房內,郁文平請了好幾個大夫,連相熟的太醫都請去了,全都束手無策。
直到昨天,就是秋狩隊伍抵京的前天,郁柔莊才醒了,卻只會留著口水癡笑,丫鬟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糕點也揀來丟嘴裡嚼,完全不認識人了。
郁文平哭著上稟太后和太子,說是自家女兒的腦子撞壞了,怕是難得好了。
賈太后一驚,派朱順帶著太醫去看了一下,朱順和太醫帶話回來,那本來冰清玉潔、眼高於頂的郁小姐果然已經成了個瘋子,渾身髒兮兮,只會傻笑,連自個兒叫什麼都不知道了。
賈太后雖惱火郁柔莊犯下這種重罪,可眼下這種情景,人都傻了還審什麼,便先緩下來,讓那郁柔莊住在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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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第二天,宗人府來了人到雲家,要了雲菀沁的生辰八字,批合以後,雲玄昶在宮中正式接了嫡長女的婚旨。
雲玄昶攜著聖旨回家當天,雲家一片沸騰。
童氏高興壞了,儘管不識字兒,還是將雲綢黃綢婚旨拿來放在燈火下,橫著豎著看了又看,回西院的路上,還在兀自碎碎念著。
方姨娘攙著老太太回院子,一路上聽著老太太將那大孫女兒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恨不得雲家就數她這女兒最有出息,心裡酸溜溜,自家女兒也是嫁了個王爺啊,雖說不是正的,但起碼趕了個第一啊,而且魏王那可是當朝最得寵的皇子啊,當時怎麼就沒見家人怎麼誇過呢,終是忍不住了,撇撇嘴,低嗤了一聲。
童氏聽見了方氏的不滿,臉一垮:「家裡有喜事兒,你苦著個臉幹什麼?桐姐兒運氣不好,沒押對寶,害得咱們雲家如今還在提心吊膽,生怕受了牽連,難得沁姐兒能替咱們爭一口氣,你要是再擺出一副酸倒牙的苦哈哈模樣,壞了咱們家最近的運氣,我叫你好看!」
方姨娘不敢說什麼,卻是蹙眉嘀咕:「……老太太就算掌妾身的嘴,妾身也得說了,不是妾嘴巴討厭啊,老太太也別高興到前面了,那秦王的出身你應該是聽過的,親娘可是北邊送來和親的蒙奴人,一向就不受皇上的重視,那赫連氏十幾二十年了都升不上位份,兒子又能好到哪裡去?再說了,不是賤妾危言聳聽,咱們朝廷和北邊的蒙奴關係時好時壞,若是有一天大動干戈起來,兩國一正面交火,您說,那個蒙奴人赫連氏能受皇上待見麼?秦王又能好麼?這可比魏王那事兒大多了啊,別說賤妾烏鴉嘴,若真的有這麼一天啊,秦王的下場可比不上魏王呢!」
「你——你還真是一張烏鴉嘴!」童氏氣急敗壞,一個巴掌抬起來,還真的要甩過去,卻又歎了口氣,落了下來,不得不說,方姨娘的嘴巴雖臭,可考慮的事也不無道理,被她這麼一攪和,童氏本來高興的心情都黯了不少。
幾天後的早晨,宗人府的官員上門過定納徵,秦王府的高長史作為男方那邊的代表,也一起隨同上門,送來皇家聘禮,只等欽天監擇吉日,臨走前通知了雲玄昶,這會兒便能開始給小姐置辦嫁妝了,雲玄昶自然是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等宗人府官員和高長史一走,童氏急著去看皇子正妃的聘禮,出了廳,直奔天井。
方姨娘和憐娘、蕙蘭也緊跟在老太太后面,不敢怠慢了,那次童氏與老爺吵架後病倒的事兒,幾人都銘刻於心,知道了這老太太在老爺心中的地位,是不能得罪的,這些日子也都處處左右侍奉,討童氏歡心,尤其方姨娘和憐娘,暗中較勁兒,誰都不甘願落後。
天井內,聘禮安安靜靜擺放在青石地面上,箱匣上繫著大紅綢緞,等待著新主的觀賞。
總共三十四大抬,二十四小抬。
方姨娘跟在後面一瞧,心中一顆大石落地兒,面上浮出幾絲輕蔑的笑意,前些日子桐姐兒出嫁時,她也瞭解過皇子娶媳的排場,按照大宣的禮制,親王娶正妻的聘禮規格確實是三十四大抬,二十四小抬,但這只是最基本的標配,一般來說,稍微得皇上心意的皇子,或者母舅家勢力旺的皇子,一定會酌情加多,幾個娶了正妃的皇子中,大皇子二皇子當初的聘禮都是超過標準規格五六十抬呢。
而如今放在地上的一抬都不多,足可說明,有異邦血統的皇子,到底不受重視,就是比不上本土出產的皇子。
皇上對這個秦王,始終還是有些打壓之意,無論在他的職銜,還是婚事上,都不大願意將他抬得太高。
嫁去當正妃又如何?嫁個手中無實權,又沒什麼寵的病弱王爺,有什麼好得意!
這般一想,方姨娘的胸脯都挺高了,這幾天的酸氣都消了大半截兒。
童氏自然也清楚這裡面的道道,想著前兒方姨娘的那一番話,不免歎了口氣,蕙蘭善解人意,寬慰道:「老太太,可別忘記了,大姑娘還收了秦王的一套金翡晶呢。那東西,可比什麼聘禮都貴重啊。」
哦對,還有一套金翡晶。童氏一聽,眉頭又舒展開了。
憐娘心中卻是咯登一聲,被雲菀沁繳去了的四千兩銀子到現在還肉疼,前幾天見著雲菀沁秋狩回來,不單攀上了王爺,還得了一套上古珍玩,更是心思大動,這大姑娘,怎麼這麼會吸金,到處都能斂到財。
可那套金翡晶,雲菀沁一定會當做嫁妝帶走。憐娘臉色又黯然了幾分。
若是能留下來多好,環顧雲家如今的後院,沒有能話事的主母,老太太遲早要回鄉的人,那方姨娘不堪一擊,蕙蘭剛提拔上來,惟獨自己最是得寵,老爺對自己說一不二,言聽計從,當心頭肉似的,疼到骨子裡。那套東西,落在自己手上大有可能…憐娘想著咬了咬唇,有些激動。
*
喜事臨門的同時,雲菀沁又從爹那裡得了信,林若男一案中,郁柔莊雖然是最大嫌疑人,可如今因為成了傻子,又因郁文平求情,寧熙帝最終壓下這件案子,被迫當成意外結案。
雖然林大業不大服氣,可一來皇上已經發了話,二來那郁柔莊眼下這個樣子,比死好不了多少,也算是能消了一口氣兒,便也不說什麼了。
如今,郁柔莊被單獨養在郁府大宅外的一所別院內,遠離人群,足不出戶,只由綠水一個人伺候。
往日鄴京聚集萬光華彩的璀璨名媛,一夕之間,變成了角落裡無人過問的落毛雞,每天只會傻笑著流涎,雲菀沁聽了,不禁有些沉默。
初夏卻還不解恨:「那個郁柔莊活該!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她沒被砍頭,還算是老天爺便宜了呢!」雲菀沁秀眉一斂:「若不是她殺的呢?」
「不是她殺的?」初夏一愣,小姐是說那郁柔莊被冤枉的,不過就算是,依郁柔莊平日為人處事不招人待見的樣子,便是冤枉的也不招人同情,「就算是冤枉的,為什麼不冤枉別人,非要冤枉她?說明她多遭人厭惡!還有,郁柔莊不是故意一路上給大姑娘穿小鞋麼,那晚上不是還到大姑娘房間給下馬威,打了妙兒一耳光麼,若她沒有這些惡行,別人也懷疑不到她頭上呢!說來道去,還是兩個字,活該!」
話沒說完,雲菀沁正色開口:「換衣裳,去郁家別院。」即將大婚,又剛秋狩回來,童氏怕她太累了,叫她好生待在盈福院養精神,免了一天兩回的請安,也不叫人來打擾她,這會兒也清淨,偷偷跑出去,不會有人曉得。
初夏見大姑娘認真的,也沒多問,拿來外袍和帷帽給她換上,陪著她出去了。
郁家家業大,外宅別院也是多不勝數,大半都是幾代天子賞賜,雲菀沁從爹的話語裡知道郁柔莊是住在靠西城的一處偏僻地方的宅院。
郁家出了這麼個瘋女兒,自然也是臉上無光,有多偏僻送多偏僻。
宅院內,一名身穿綠色襖子,頭戴大紅色芍葯的年輕女子手裡拿著根狗尾巴草,披頭散髮,正在傻兮兮地笑著,嘴巴裡胡言亂語:「……你是石頭縫裡的狗尾巴草,我才是牡丹,嘿嘿……我才是牡丹!」說著便將狗尾巴草狠狠摔在地上,踩了幾腳,加重語氣:「哼!你憑什麼跟我爭!鄉下佬的寒門女兒,爹當再大的官也流著鄉巴佬的血!我是誰?我姑奶奶是大宣的皇后,我祖父是國公,我爹是宰相!哼!我這就把你這狗尾巴草踩爛!」
院子外,初夏瞧著郁柔莊如今的形狀,搖頭:「都這樣子了,還是狗改不了吃屎,她這種性子,別人只能比她差,不能比她好,有這一天也不奇怪。」
雲菀沁沒有說話,緊緊盯著牆內瘋掉的女子。
早十來天前,郁柔莊還是眼睛長頭頂上、根本不拿正眼看人的驕矜千金,處處給自己下絆子,不把自己壓下去不罷休,如今成了這個樣子,倒還真是世事無常,而關鍵是,前世這個人本該是大宣後宮的昭宗皇后。
她心頭猛的跳動了起來,重生一次,盡量阻止了前世一些事,例如白氏的坐大和懷孕生子奪產,避免嫁進侯府陷進那場悲催的婚姻,以及搶回弟弟的撫養,防止弟弟被捧殺,可這些畢竟是內宅瑣事,卻沒料到,竟將郁柔莊本該是皇后的歷史也改變了。
郁柔莊真的不會再是昭宗皇后了?
正在沉思中,牆內飄出女子不耐煩的聲音。
綠水坐在台階上,攏著袖子,見郁柔莊遲遲不肯進屋,嘖嘖了兩聲:「小姐,外面冷死了,進去吧。」
「你吵什麼吵!」郁柔莊又彎腰掐了一支狗尾巴草,惡狠狠瞪了一眼綠水,「我不進去!我要踩狗尾巴草,踩死她!」
綠水本是宰相千金身邊的大丫鬟,也算是吃香喝辣,如今被她牽連,只怕下半生得在這小宅院裡伺候她,已經夠窩火了,唰的站起來,懶得管她,自己進去了。
見天井無人,雲菀沁叫初夏在外面等著,進去了。
她走上前幾步,安靜地看著郁柔莊。郁柔莊手裡捏著狗尾巴草,看見進來的女子,盯了半天,卻顯然一臉茫然。
雲菀沁摘下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指間不經意地把玩著,走近她,坐在了墩子上,目視前方,仿若自言自語:「林若男被窩裡的蛇,是你放的嗎?」
「蛇……蛇……」郁柔莊手一鬆,草掉了下來,瞳仁緊縮,又放大,腦子受了刺激,斷斷續續好像有些閃回,卻又像是斷了弦一樣,忽的摀住頭,蹲下身子低低咆哮:「蛇!他們從我行囊裡搜到了蛇!皇后非要說我殺人!不是我,不是我……」
「胡說。」雲菀沁跟著蹲下來,將她腕子一拎,冷冷看著她,眸內有碎冰零雪,「明明就是你放的,你那天半夜偷偷來過我們房間,本來是想害我,在我被窩裡放蛇,卻沒想到我同林若男調換了床鋪,以至於誤殺了林若男,是你,對不對,你一直想我死!想我死!那蛇,就是你放的,是你放的!」
一字一字,若鋼刀砸肉,鐵鏈穿骨,冷到了極致,刺激得郁柔莊癲狂起來,掙扎出來,退後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是我!不是我放蛇!真的不是!」
雲菀沁今兒來就是為了要個肯定。
傻了的人不會撒謊的,看著郁柔莊此刻的樣子,她基本能確認了,想要害自己的,果真另有其人。
她臉色緩和下來,宛如冰雪消融,暖陽復升,溫柔地將郁柔莊扶起來,語氣像是哄小孩子:「那你知道誰將蛇放你行囊裡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郁柔莊茫亂地搖頭,重複著:「不是我,反正不是我。」
雲菀沁唇一動:「郁小姐,永嘉郡主跟你關係很好,是不是?聽說你自幼進宮跟她就經常見面,堪稱是情同姐妹,對嗎?如果說有隨便能夠接近你私人用品的人,永嘉郡主……絕對算一個吧?你說,那蛇,會不會是她放的?」
郁柔莊喃喃,只聽見永嘉郡主和蛇兩個字,腦子裡往昔的記憶勾起來,傻笑起來,胡亂說起關於永嘉郡主的一些瑣事:「永嘉,呵——永嘉呵呵,永嘉不怕蛇的哦,呵呵,她不怕哦!她說她小時候去相國寺碰見過蛇,嚇了一場,後來就再也不怕了……呵呵呵。永嘉郡主是皇上最寵的侄女,也是我最好的手帕交,嘿嘿,那些官宦小姐想巴結我,我才不理,只有永嘉郡主那種地位的才配當我的手帕交。嘿嘿……對了,永嘉還曾經對我說過,說秦王的地位,配不上我哦,我值得更好的皇子哦。」
雲菀沁再不需要繼續問了,看來已經可以確定了,就是自己想的那樣。
她頗可憐地看了一眼郁柔莊,朝外面走去。
看來,永嘉郡主從一開始接近郁柔莊,不過也是為了秦王。
這郁柔莊,自幼到大傲慢矜雅,眾生無不在她的眼界之下,卻不想被居住深宮的一名郡主玩弄在手掌間,當作槍使,一直對她灌輸未來夫婿的不好,自個兒倒是一天到晚貼近手帕交的夫婿,最後還將她踩了下去。
最親密的手帕交,竟是最覬覦她位置的女子。
回了雲府時,雲菀沁和初夏從側門進去,剛走進盈福院,卻見月門前站著個老婆子,是主院那邊管事兒的。
撞了個正著,雲菀沁沒機會躲,乾脆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打從宗人府那邊過了定,家裡上下對自己的態度更是好,便是連爹,對自己說話的聲音都低柔了好幾度,別提下人了,簡直就跟奉觀音似的。
果然,那婆子見大姑娘的樣子像是出去過,雖一訝,卻裝作沒看見,諂笑著走過來,點頭哈腰:「大姑娘,老爺回來了,在正廳那兒,喚大姑娘過去呢。」
「我進去換件衣裳就過去。」雲菀沁一邊往裡走,一邊不徐不疾地說。
「嗯嗯,」老婆子跟在後面,「大姑娘慢走,不急,今兒外面起了風,老爺囑咐您過去時最好披個披風呢。」
居然有這麼窩心?雲菀沁一疑,與初夏對視一眼,披了個蔓枝紋素銀羊毛披風,去了正廳。
廳內,雲玄昶坐在主位上,已經等了一會兒,憐娘身著藕色絲襖,下身蓮子褶裙,正在旁邊端茶送水服侍著,不時柔柔笑著,與老爺說上幾句。
見到雲菀沁來了,憐娘擱下茶壺,叫下人端椅子奉茶,聲音是一貫地嬌柔得能滴水:「還不快給大姑娘脫下披風,再去拿個湯婆子捂手,天冷,仔細叫大姑娘著涼了。」
雲菀沁路上奔波,風塵僕僕,剛回來這幾天有些累,大半時候在屋子裡歇息恢復體力和精神,餘下時間又忙著查看香盈袖這些日子沒看的經營情況和出入賬,如今才注意到,這個二姨娘比之前秀美豐潤了不少,舉止言談也大方端莊多了,哪裡像是瘦馬館出來的!剛抬上姨娘的時候,憐娘還有些唯唯諾諾,大氣不出,像個小媳婦兒,自己出門到現在十來天不到,她已經指使著下人幹這做那,儼然就像是這雲家的女主人。
看樣子,被這個爹已經是寵上了天。
雲菀沁見她也在,莫名有了幾分豁然開朗,只怕今兒爹叫自己來,沒什麼好事。
喝了兩盞茶,雲玄昶說了兩句宗人府那邊的婚前交代,雲菀沁一一答應著,待爹交代完了,眼皮一抬,見憐娘站在爹的後面,偷偷用手抓了一把他的袍子角。
雲玄昶被愛妾暗中一扯,立刻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氣,擱下了茶杯:「沁兒,今兒叫你來,還有關於你嫁妝的事,想同你商議一下。」
「爹請說。」
雲玄昶端起茶杯呡了兩口,蜷起手掌湊口輕咳兩聲,正襟危坐:「沁兒,三皇子秋狩送你的那套金翡晶,你打算怎麼安排?」
那套金翡晶被運回京城後,雲菀沁當天晚上本來叫人搬到自己盈福院去,雲玄昶卻阻止了,說是御賜之物,太過貴重,女兒的院子中沒什麼保險櫃匣,不安全,暫時收羅在府中的庫房。
雲菀沁當時也沒反駁,只笑了一笑,也好,庫房確實保險一些,只順著雲玄昶的意思,說既然是御賜物,得要更重視,乾脆用三個大小規格不一的櫃子鎖住,然後每個櫃子的鑰匙,她、雲玄昶、莫開來三個人,人手一把。
這樣一來,誰都別想單獨開,必須聚齊三個人。
雲玄昶沒想到女兒來這一招,可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答應了。
現在,雲菀沁一聽爹的話,基本已猜出他叫自己來的意思了,再看看他身邊的姨娘,更是唇角一揚,不消說,又是這小妾煽了什麼枕頭風,反問:「爹覺得怎麼樣安排是好?」
雲玄昶臉不紅氣不喘,說的也是理直氣壯:「雖說是三皇子給你的禮物,但你既然還是在室閨女,道理上說,是不應該有什麼私產的,財物都應該是屬於父家的,況且那金翡晶價值實在太貴重了,你年紀太輕,為父的一來怕你保管不好,二來怕你遭人騙了,依為父看來,不如先將金翡晶交由娘家保管。你看如何?」
雲菀沁淺淺笑著:「這不正鎖在家中的庫房麼?是由娘家保管著吶。」
這叫給娘家保管麼?三個櫃子鎖著,她拿著最後一道櫃子的鑰匙,他就算想看一眼都不成。雲玄昶眉頭一皺,開門見山了:「爹的意思是,爹會給你準備十里紅妝,陪嫁財物上絕對不會虧待了你,讓你風光嫁進王府,絕對不會被人瞧不起。至於那金翡晶,你就留在娘家,由娘家給你保管著。不是爹貪圖你的東西,日後你要是想要,我再還給你。」
還給我?雲菀沁眸子噙著涼笑,吞下去的肥肉,還能吐出來?想要霸佔自己的東西,還說得冠冕堂皇。
這個姨娘,倒還真是野心越養越大,收了她那四千兩倒是不甘心了?打主意打到她的頭上了!連秦王送她的上古珍玩都想肖想!就算她不要,幾時又輪得了這小妾?想貪自己的嫁妝私產?沒門兒!
「那女兒若是非要帶著金翡晶出嫁,爹是不是在陪嫁財物上就虧待女兒呢?」雲菀沁慢悠悠拿起茶杯,撫了一下杯蓋,氣定神閒。
「你,你這叫什麼話!」雲玄昶勃然大怒,一拍桌案,震得茶杯匡啷一飛,濺出些茶水,「我這是為你著想,女兒家得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你留點兒財物在娘家,由父親先給你保管著,有什麼不對?且這雲家,還有你的親弟弟呢!你這不孝女,倒將咱們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嘖嘖嘖,還沒說什麼呢,就狗急跳牆,撕破臉皮了,心裡還不是有鬼!雲菀沁呷口茶,嬌嫩的唇瓣貼住瓷杯邊緣。
雲玄昶見她淡然恬靜,不緊不慢地喝著茶,氣得更是臉色通紅,憐娘見狀,在一邊咬了咬唇,低聲道:「大姑娘,老爺也是為你著想啊,老爺是您的親爹,雲家的人,才跟您有血緣關係,總不會害您的啊,前兒送來的聘禮,在皇子中算寒酸的了,秦王的背景,大姑娘比我們應該還清楚……老爺也是為您操心了好幾天,怕您將來吃苦,為您保管著,給你多留條後路,萬一以後有不時之需,你也好調用啊,可若是都帶過去了,風險太大了……」
「閉嘴,有你說話的份嗎?」
匡啷一聲,雲菀沁將粉瓷茶杯擱在了案上,尖利而凌冽,「姨娘」兩個字,尤其的震懾人心。
憐娘一驚。
「什麼時候姨娘變成了當家夫人,連嫡小姐的陪嫁都要操心了?姨娘這手,伸得可夠長啊!」雲菀沁揚起下頜,凝視著憐娘,目光輕慢,話鋒陰厲。
憐娘咬著玉腮,不吭聲,淚珠子咕嚕咕嚕地滾下來。
「夠了!」雲玄昶見愛妾受委屈,又是一拍桌子,給愛妾出氣兒,「雲家養育你十幾年,你既然將咱們都當成了賊,提防得這麼緊,為父的也不逼你了!那套金翡晶,你要拿便拿去!不過備嫁的事兒,後院無人,你奶奶身體剛痊癒,方姨娘那性子,做事兒不穩重,這次,我還就是要憐娘代管著!這次你陪嫁的事便都由她來做主!」
喲,要憐娘來操持?豈不是又給她一次爭面上位的好機會?
雲菀沁扯順了裙角兒,恬然一笑,站了起來,秀黛微挑,毫不掩飾滿臉的鄙夷和嘲諷:「女兒要嫁的是皇家,爹要個瘦馬館出身的小妾給我操辦陪嫁事,是您自己不要面子,還是不給我面子,或是……不給皇家面子?」
「你——」雲玄昶氣急,卻又無話好說。
憐娘臉色黑得跟什麼似的,卻緊緊尾隨在老爺身後,如葂絲花一樣。
「哦對了,爹都這麼提說了,倒還真是個問題呢,後院無人,祖母病體初癒,方姨娘無才無能,母親又被禁足佛堂,那麼,」雲菀沁笑笑,「便由女兒親自準備嫁妝吧。爹若覺得不好,便將蕙蘭借我,到時對外就打著祖母和她的名義吧。」這一世,她自己來操持,照樣十里紅妝,外人甭想拿走娘親留給自己的一毛一厘!
「大姑娘才說瘦馬館出來的不合適操辦陪嫁事宜,怎麼又叫蕙蘭幫你的手?」憐娘氣不過,哽了兩泡淚兒,萬般的不服氣。
「是啊,」雲玄昶維護憐娘,「憐娘聰明,辦事能力比蕙蘭強多了!」
雲菀沁蔑笑:「爹,聰明也得用正道兒上,老鼠倒是夠機靈,我抓個老鼠養米缸裡,能給我捉蟲麼?只怕米都給我吞光了。」又面朝憐娘:
「人和人都是不一樣的,同是瘦馬館出來的,喜歡挑事兒、貪圖別人錢財的人,便合該是個下賤胚子!做好本分,才是正事兒!若有下次,伸長的手,我也得將它砍下來!」
憐娘身子一顫,縮在雲玄昶後面,拽住他衣角,就像是遭了威脅的小動物。
雲玄昶見當了自己的面,女兒都敢這般恐嚇愛妾,絲毫不給自己面子,臉都紫了,胃也氣得疼起來,騰一下衝動地站起身,竟揚起了手。
初夏輕哼一聲,提醒:「老爺,明兒宗人府得派管教嬤嬤來了啊。」
雲玄昶一股子氣哽住,手緩緩放下來,按照規矩,皇子妻出嫁前,宮裡會派管教嬤嬤上門來教規矩和大婚當天的禮儀,難道到時叫宮人看見秦王妃臉上映兩個巴掌印?
憤怒沒地方出,又沒撈著那金翡晶,反被女兒將一軍,雲玄昶老毛病又犯了,胃氣得疼,彎下了腰。
憐娘睫上掛著淚珠,急忙攙住老爺:「老爺怎麼樣了?」連忙將雲玄昶扶著坐好。
雲菀沁淡淡笑著拂袖,眸子生了冷意,強盜還能裝成被打劫的一樣委屈,福了福身,毫不留情:「爹慢慢歇著,可別累著了,大婚當日,您還得下跪呢,現在不養好身子怎麼辦?女兒先回院子了。」甩下一片狼藉,領著初夏離開了。
雲玄昶一聽那下跪二字,更是氣不打一處,捧著胃,半天疼得回不了神。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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