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回身一看,卻是二老爺鄭佑禮身邊的管事長興。
二老爺對於長興這個時候喚他有些不高興,但又不好顯現出來,只繃著聲問:「何事?」
長興曉得答得不當,非但自己回頭要挨訓斥,二老爺此時也不能留下聽他回稟,遂道:「回二老爺,門房剛剛來人報張大人差人送了公文來,奴才呈到老爺書房了,可不知緊急不緊急,須得回稟老爺一聲。」
公文?不是中午時送來了一份?二老爺心裡頭疑惑,臉色稍平,老太爺便一揮手,示意他速去速回,自己則同鄭佑誠、鄭澤瑞引著徐璟先行走了。二老爺鄭佑禮隨著長興往書房去,正走至一僻靜處,長興卻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連聲道:「求老爺救救奴才的娘!」
二老爺一驚,看了眼四周,皺眉道:「這是怎麼個話兒?先起來回!」
長興紅著眼眶起了身,低聲說:「今兒個奴才的娘不曉得做錯甚事告罪了老太太,眼下被關起來了!還求老爺看在奴才的份上替她求求情,他是老太太跟前兒的老人了,今兒有什麼錯認罵認罰的挨著,往後只有更盡心的!求老爺在老太太面前給說兩句話。」
二老爺大感意外,他先剛從內院裡出來沒聽到任何言語,林氏也不曾提半句,想來也還是不知情的,怎地這般突然?
鄭佑禮想了想,問:「你那兄弟長嶺呢?」
「奴才找了他好幾圈了,都沒見人,說是讓劉管事叫去了,但奴才可院子也沒尋見劉管事。」
長興明白二老爺的意思,——鄭佑禮的身份,在王氏跟前求情實在有點兒尷尬,也未必有太大作用。
這長興又何嘗不知道?但眼下他也沒別的法子。方才一個二門上的婆子偷偷給他報了信,他真是嚇了一跳!立即先去找長嶺,想叫長嶺求了四少爺去老太太那說情,但半晌沒找到人,他心下愈發不安,正瞧見鄭澤瑞正同黑騎在院子裡比武,一著急便準備自己去求鄭澤瑞,王氏向來最疼他,他或者大小姐鄭明珠去說上兩句,恐怕比大老爺鄭佑誠還容易些。
可鄭澤瑞還沒比試完,老太爺一行人卻來了,根本沒有他求人的空兒。長興急出了一腦門子汗,不得不在他們要離開時喚了二老爺。
——他如今是跟著二老爺的,當著眾人的面也只能是「有事回稟自家主子」,沒法求鄭澤瑞了,他又萬萬不敢等,聽方纔那婆子隱隱的意思,老太太今兒動了大怒,他害怕一個晚上過去他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二老爺也是心思飛轉,聽他說長嶺不在便暗覺不好,今日唯一一件讓王氏著急的事便是鄭明珠和鄭澤瑞的馬車被攔,無論如何,下面的人都少不了要挨頓罰的,不過眼下有客,沒顧得上罷了。
縱是這般,龔嬤嬤仍舊被王氏關了起來,可見王氏怒火之盛,而長嶺這也太巧了些!
二老爺沒工夫細細琢磨其中的彎彎繞繞,說道:「府裡正擺宴呢,老太太想一時也顧不上別的,暫且倒無礙。只是既惹得她老人家發火,大約也不能無辜,我須得弄清楚了緣由。你放心,龔嬤嬤是母親身邊侍奉時間最久的了,有情分在,能幫的,我自然不會袖手。」
長興感激涕零,又忙要跪下磕頭。二老爺示意他罷了,轉身走了兩步又說:「你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去,頭兩年夫人才給你指了親,如今又有了兒子,更得知道操持自己個兒。」
長興怔了怔,似乎意識到什麼,然後咬咬牙,跟到二老爺身後喃喃說:「倘若不成奴才只求她能保住一條命,二老爺待奴才有恩,我娘她定然也明白的。」
二老爺看他一眼,沒言語。
他撩著袍子大步快走,又抄了近路,竟然比一面閒聊一面觀景的老太爺一行人先到了攏翠齋。
王氏帶著女眷們等在那裡,見他先到微微詫異,二老爺便笑說:「父親差我先行來看看,他們即刻就到。」
王氏不甚在意,鄭佑禮便走到林氏一旁悄悄捏了下她腕子,林氏吃痛,抬頭不解的看向丈夫,女眷都沒怎麼說話,鄭佑禮只好用眼神示意林氏,他看看王氏,又看看這會兒伺候在一旁的焦嬤嬤,見林氏還是不解,便又看了眼站在後面的白霜白露,意思是她們兩個都在,怎麼龔嬤嬤就被換成了焦嬤嬤?
二老爺雖不十分清楚林氏同龔嬤嬤的往來,但在自己院子見過龔嬤嬤兩次,還是隱約有底的。
好在林氏同丈夫素來默契,這一下便懂了。
她方才忙著定席面,席面送來了又親自一樣樣的核對,指揮著丫鬟們如何擺桌,根本沒空注意這事,這會兒瞧丈夫神色,心裡有些不安,但面上依舊笑盈盈的,上前兩步扶了王氏說:「母親再坐會兒,等下父親同毅郡王到了樓下,小丫鬟會報的。」
王氏本也是剛站起身,便說:「無妨,坐了一天了,便站一會子罷。」說著,便由焦嬤嬤扶著踱了兩步,眾人皆贊王氏穿出了緋羅蹙金飛鳳褙子的氣度,王氏心情尚好,林氏便隨口問焦嬤嬤:「今兒怎的是嬤嬤在母親跟前伺候?平日裡不都是龔嬤嬤,我方才要尋她幫忙嘗一道菜呢,可沒瞧見人,都想去搬母親做救兵了。」
王氏蹙了下眉,說:「尋她做什麼,沒龔嬤嬤在,你這家還當不了了?往後我院子裡事情就找焦嬤嬤。」
她這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在場的人都聽得很清楚,霎時神色各異。
林氏下意識看了鄧環娘和三夫人董氏一眼,鄧環娘神情微有些愕然,似也是才知道的;董氏面上淡淡的,眼底卻有著得意。
林氏心裡暗怪自己大意了,她顧不得多想龔嬤嬤是因何在王氏跟前「失了寵」的,——王氏既撂了方纔的話,龔嬤嬤恐是再難翻身了,林氏眼下最擔心的便是龔嬤嬤有沒有同王氏說她們「共同獲利」的事情。
林氏原本是揣著一顆看熱鬧的心的,一轉眼,自己也要處在熱鬧當中了,心中不免忐忑不安,沒了說長道短的心情。
三夫人道:「嗐,這會子二嫂說這些事作甚,左右只要母親順心,怎麼著都成。大嫂,你說是不是?」
鄧環娘由明玥挽著,站在離她們稍遠的地方,聞言笑了笑剛要說話,就有小丫鬟蹬蹬踩著木樓梯上來報:「老太太,各位夫人,老太爺進了攏翠齋了。」
話頭便就此打住,眾人整衣拂鬢,按序跟在王氏身後,二老爺鄭佑禮當先迎下樓去。
不多會兒,聽到幾人說話聲,正是老太爺帶著毅郡王徐璟到了。
眾人往後退了幾步,最前面是引路的二老爺鄭佑禮,其後便是鄭老太爺同徐璟,最後跟著鄭佑誠和鄭澤瑞。
這攏翠齋坐落在鄭府東角,與後院相隔較遠,裡面一木一石皆是鄭老太爺親自指揮著人擺設,專門做宴請賓客之用。
此時正是酉時末戍時初,夏季的烈日堪堪沉的剩了個邊兒,餘暉照的天際火紅一片,徐璟進來的時候,眾人只覺光影一暗,那一身呈黑的鎧甲甚至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之前見過他一面的鄧環娘和林氏幾乎沒認出來。
王氏帶頭行禮:「鄭王氏見過毅郡王,王爺安好。」
徐璟上前一攔,沒讓她拜下去,說:「老太太不必行此大禮,我該尊稱您一聲師母才是。」
王氏笑道:「那都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話雖這麼說,她卻是隨著徐璟的一扶起了身,只後面的一眾女眷按例行了禮,明玥跟在鄧環娘身後,俯身下去的時候想,這是上次在刺史府見過的毅郡王?渾不似一個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