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澤瑞抱著雙臂站在外院的空地上,有點兒艷羨地打量黑騎衛的一身鎧甲。
他剛打老太爺的院子轉了一圈出來,書房門口的小廝示意他稍過一會子再進去拜見,他樂得討個空兒,立時跑來研究黑騎。
五十名黑騎面容肅正,任由他上下左右地打量,視他為無物。
「不知諸位當中哪位的功夫最好?指教指教?」鄭澤瑞有點兒忍不住了。
話音兒一落,一百隻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虎視眈眈。
鄭澤瑞:「」
黑騎衛的臉上露出審視和懷疑的神色,片刻,黑騎一號挑著眉毛看了黑騎二號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去?
黑二面無表情地扭頭看向黑三號:老三,大哥讓你出戰!
黑三跟他對視兩秒果斷轉向黑小四:小四兒,大哥叫你下手輕點兒!
黑騎四號默默垂眸看了會兒地,然後踏前半步,衝著鄭澤瑞微一抱拳:「論馬下功夫,要屬我大哥最厲害。鄭公子,刀劍無眼,小心了。」
黑一號:「」
黑二號:「嘿,嘿嘿嘿嘿嘿。」
黑三號:『嘿嘿。」
大哥默默安慰自己:老二鬼點子最多,今兒折了藏好的十兩銀子,一上去多半會先耍這小公子一通,兄弟們再跟著起哄,在人家府裡,這樣不好、不好;老三大前個兒受了傷,一腔怒火沒地發,懸;老四身板不壯,功夫卻最厲害,又是個下狠手不知道留情面的,萬一一槍挑了人家喉嚨嗯,想來想去還是自己行事最穩妥、最得信賴、最英俊瀟灑!
——好吧,他來。
黑一迅速完成了自我肯定,大步上前,也不含糊直接抱了拳問:「鄭公子可要去取一下兵器?」
鄭澤瑞剛換了身世家公子的大袖衫,腰間除了香囊和環珮,並未佩劍,眼下聽黑騎乾脆爽朗,便也等不及小廝回去給他取兵器,指著方才說話的黑四號哈哈笑道:「不必,這位兄弟的銀槍可否借我一用?」
說著兩手一抖,大袖逕自纏上手腕,小廝取了兩條帕子利索地給他綁在腕上,轉眼成了窄袖。
一眾黑騎衛本只當他是閒來取樂,不料他如此爽快,神情間的輕視倒去了兩分,小四號看了一眼,默默遞上了自己的銀槍。
鄭澤瑞手裡一沉,暗道好傢伙!自己這臂力還得再練練才行。
他執著銀槍道:「兄台怎生稱呼?」
黑一自背後摸出一把大刀,帶了點兒笑意回說:「不敢,在下邙三郎。」
說罷他拍了拍自己的鎧甲,道:「黑騎衛行軍途中不卸甲,請公子見諒。為公平起見,在下刀不出鞘。這實非有意輕視,還需與四公子說明了。公子無需顧念,請。」
鄭澤瑞原本還想將槍頭取了,聽聞這話,自己若要堅持反而有故意托大之嫌,早聽聞黑騎衛的甲冑與其他將士不同,遂也不多言,喝了一聲:小心了!揉身便挑出一槍,直掃邙三郎下腹!
邙三郎喝了聲「好!」迅速旋身,反手噹啷一刀架開,刀背粘著銀槍拍往鄭澤瑞肋下!鄭澤瑞一個扭身,壓著槍頭一招橫掃千軍狹風而至!
邙三郎先前不知鄭澤瑞身手,又看他年紀不大,因此只用了六、七分力,轉眼兩人已過了三十幾招,邙三郎不禁暗暗點頭,——鄭澤瑞的招式毫不花哨,穩紮穩打,攻的都是要害之處,正是戰場上最實用的功夫,顯然是有人專門教過,邙三郎再不敢大意,打起精神與鄭澤瑞過招。
黑騎裡時不時有人喝彩,引得外院的眾小廝們也偷偷跑來觀戰,其中一個二十多歲小管事模樣的人卻是面帶焦急,滿目憂心地看著戰圈裡的兩人,想叫又不敢叫。
正這當口,鄭澤瑞長槍一擺,虛挽了個槍花,反手一槍直刺邙三郎胸前,邙三郎大刀攸地撤回,曲臂回擋,鄭澤瑞這招來勢很猛,邙三郎大刀撤得急,這一擋用上了全力,鄭澤瑞登時虎口一痛,幾乎要握不穩銀槍,腳下一晃便要被擊的後退,突地感到有人在他肩膀一拍,轉而手中銀槍就勢微微一旋,猛地前推,槍尖擊在刀背上發出一聲悶響,邙三郎登時蹬蹬後退了兩步方穩住身形。
鄭澤瑞出了一頭汗,心中卻十分暢快,轉頭朗聲笑道:「多謝郡王相助,不然符信這一下可要出醜啦!」
他以小字相稱,是有親近之意,徐璟似乎也很高興,笑著一指邙三郎道:「他比你年長好幾歲,又是在戰場上打過滾的,不冤。」
邙三郎也微微出汗,剛才那下若不是徐璟及時出手,鄭澤瑞八成得被反力擊的銀槍脫手,然後一個大屁蹲摔在地上!他們打得入神,竟都沒注意鄭家的男主子同徐璟已來了好一會兒,雖是有言在先,但當著人家祖父、父親與一干下人的面,讓鄭澤瑞摔個四仰八扎總歸不好看。
見主子來了,邙三郎將大刀一收,讚賞地拱手道:「四公子承讓了。」
鄭澤瑞連連擺手,徐璟接過他手裡的銀槍,上前兩步,肩頭微沉,驀地一槍刺向邙三郎左肩,邙三郎閃身一讓剛要出手,槍尖一晃已挑向他的右腕,方纔的是虛晃,這才是實招。
一旁的黑騎二號叫道:「攻主子中路!二兩銀子!」
徐璟一挑眉,手中銀槍慢了半分,分明是給邙三郎抽刀的機會,邙三郎毫不含糊,大刀橫掃徐璟中路,徐璟雙手持槍一絞,偷閒朗笑:「二兩銀子沒了!」
他一放話,黑騎立即爆出一陣大笑,黑二歎了口氣,沖黑三撇嘴:「咋每一次都壓不贏?」黑三在他後脖子上拍了一巴掌。
二人閃電般過了十招,雙雙收勢,鄭澤瑞看得明白,這十招都是方纔他與邙三郎對戰時應付的手忙腳亂的十招,眼下徐璟用的招式幾乎與他相同,然力道與著點微變,卻登時將方纔的境況翻了個,徐璟這是在教他!
鄭澤瑞心中十分領情,解了兩腕的帕子,將大袖展平,恭恭敬敬躬身行了個禮:「多謝毅郡王指點。」
徐璟忙將他扶住,道:「四公子萬莫客氣,不過舉手之勞。你身上的功夫本就紮實,缺的只是時日與臨敵經驗,這些招式我今日沒教,日後你自己也會磨練出來,實在不需放在心上。」
鄭澤瑞沒再多說,心中卻記下了。
徐璟轉身面容一肅,這才吩咐黑騎稍事休息,隨管事之人先去用飯,稍後得令再行啟程。
實際之前管家已然來請了兩請,無奈黑騎只認黑騎,在這些小事上亦然,沒有他們自己人親傳的命令,根本毫無響應,只守在原處瞪著管家,直瞪得管家心頭發毛,不得不請了徐璟親自來吩咐一聲。
徐璟一來,效果立竿見影,黑騎衛井然有序的隨著鄭府管事去餵馬、用飯、稍事休整,徐璟對著鄭老太爺道:「先生見笑了。」
鄭老太爺捋著稀疏的幾根鬍子,有點兒感慨:「郡王爺這聲『先生』叫的老夫頗是慚愧呀!想當年老夫也不過給王爺上了月餘的課,如今已是告病還鄉,身無半職,王爺抬舉了。」
他話雖如此,然眉目間不見丁點兒慚愧之色,甚至隱約還透著那麼絲不屑。
大老爺、二老爺跟在父親身後都暗暗詫異,——方才在書房裡老爺子還是讚賞有佳,怎麼轉眼就變了態度?
徐璟毫不在意,恭敬道:「一日為師,終生為師,鄭家百世名望,是小爽有幸才對。」
鄭老太爺若有似無地應了一聲,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複雜失望的神色,心想這人還是這個性子,寵辱無謂,萬事不縈懷。鄭茂才歎了一歎轉而卻又平和了下來,一面走一面點頭說:「早聽聞黑騎衛軍紀嚴明,將士驍勇,方才一見,確實不負此名。」
徐璟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卻並未多言。
鄭老太爺心裡念起了過往,正有丫鬟來報宴席已備好,老太太正率著夫人們準備拜見毅郡王,老太爺便一頷首,領著幾人邊閒話邊觀景一路往攏翠齋去。
後面跟著的幾個管事進不了二門,便都放慢了步子,只一人愈見焦急,眼瞅著幾人離去,情急之下忍不住低低喚道:「二老爺,二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