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建鄴路紅紙廊偽中央大學。
午休時間,大部分學生都在宿舍小憩,池塘邊樹林中,星星點點的散佈著手執書本用功者,再配合蛙叫蟬鳴,好一股校園特有的寧靜清新。
可惜,這份寧靜卻被一群恣意張揚的少年男女給打破了。他們勾肩搭背的穿過操場,一邊嘻笑怒罵著,一邊向小樹林方向行去,所到之處人人側目。
「繼澤!」在樹林邊上,那群男女們把一位臉型舉止衣著無一不浸著嚴謹方正的學生給逮了個正著。
「是你們啊!」譚繼澤的笑容質樸而有親和力。以致很少有人能讀出那背後的疏離與戒備。
這幾位都是他的同班同學。
譚繼澤生於一個把讀書上進,進城做官,繼而光耀門楣,視為對子弟最大期望,卻弄不懂早先的通古斯野豬與現今的倭奴有何區別的鄉間旺族。抱著這種有家無國的想法,譚繼澤的父親逼著他考進了偽中大六院十七系中最烏煙瘴氣的政經政。該系兩個班的學生不是汪偽官吏的子女,便是日本人保送的漢奸裡的『可造之材』。像他這樣家世清白者,可謂絕無僅有。
狼群裡混進了一隻羊,眨眼間就會只剩下骨頭渣子。人類社會的本質也是弱肉強食,可具體到思維與行動,卻遠要比動物世界來得複雜隱晦。
簡而言之,家境差沒靠山,表面性情溫和,對班上那個同學們都形不成威脅的譚繼澤,成了班上『同學』相互溝通的橋樑,大家都能接受的存在。
「繼澤,今晚皇后舞廳的票,你做我的舞伴!」根本就是在下命令的這個女孩皮膚頗白,臉蛋也在標準以上,只是腰身不顯,豐腴得有些過火。
「常玉容,你就別流花有意落水無情了。繼澤看上的可是『百分』。」某個唇紅齒白的花花公子陰陽怪氣的潑著冷水。
他口中的『百分』是偽中大公認的校花,醫學院的學生史雲霞。
常玉容苦追譚繼澤,譚繼澤暗戀史雲霞,史雲霞卻對農學院的才子偽大中學生自治會會長劉晉生仰慕有加,這種汽車追尾式的癡纏,實是青春燥動的表現,最終能昇華成愛情的百中無一。
即使如此,可火熱的青春依舊值得讚美的!
被惹惱的常大小姐操起腳下的樹枝,就向『花花公子』抽去。
「行了,都別鬧了。」這個不怒自威的聲音,屬於這伙公子小姐的頭頭葉子榮。當然,他父親的官職在這些人裡,也是最大的。這也算是官家子弟結黨的一條潛規則。
肖子榮拍著譚繼澤的肩膀道:「繼澤,學校要出大事了。」
「遊行有效果了?」那天的遊行,譚繼澤本也想參加,不為別的,就為了豬食般的飯菜。可卻被學生自治會的人給趕了出去,嫌他是政經系的,是預備偽官。
肖子榮正待再向譚繼澤透露點消息,掛在幾棟教學樓廊下的鐵片卻被校工同時敲響了,緊急集合。
偽中大操場上。
近兩千師生分成若干個的豆腐塊,把操場正中的主席台團團圍住。
主席台上本屬校長樊仲雲的位置上,正站著一個鼻孔朝天單手叉腰老女人。
「那就是汪夫人,上個月我還在我姑父家見過她。」霸佔了譚繼澤身旁位置的常玉容,對她的白馬王子炫耀道。
陳壁君開始講話了。
汪偽的第一夫人很有人肉共振器的天賦的,不用借助廣播設備,也能把聲音散播到操場的每一個角落。
「中大的同學們。你們遊行的前因後果,我和汪先生已經都知道了,汪先生很震驚,我也很憤怒。主要責任並不在於同學們,而在於那些中飽私囊的蛀蟲。請大家放心,對蛀蟲我是絕不會手軟的。」陳壁君此刻的憤慨絲毫沒有滲假。儘管論起貪婪一道,樊大校長在她面前清白象個胎兒。可誰讓陳壁君生就一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霸道性子呢。
在陳壁君的示意下,一個秘書模樣青年跨前兩步,宣讀起了汪偽中央的命令:「查原中大校長樊仲雲、庶務長陳福,上下勾結,貪污學生伙食費數額巨大,影響十分惡劣,故批准逮捕,以追究司法責任。」他換了一種比較親切的語氣:「此兩人近日就將上庭受審,到時歡迎同學老師們前往聽審。如覺判決不公,可再向汪先生上書陳情。」
台下那些不諳世事的學生們,為自己所發出維權運動的全面勝利,激動得熱血上頭,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諸位老師,諸位同學。這位李聖五先生,就是你們的代校長。」『秘書』側過身去指著一人介紹道。
被指者越眾而出站到了主席台邊上,只見那人戴著老花眼鏡,背部微駝,頭毛花白,滿臉風霜,像極了困頓半生的鄉村塾師。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那『秘書』已完成使命的時候,他來了個自報家門:「至於本人,姓嚴名濟民,很榮幸將擔本校的副校長,兼訓導主任。」
應當說,這個自我介紹所引起的轟動,絕不下於對樊、陳兩人處理通報。嚴濟民聲名鵲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到南京後的所做所為,更引起了普遍關注和極大爭議。
可這份轟動,馬上就被嚴濟民的發言給蓋了下去。
人就是這樣,什麼事情遇到切身利益相關,都得閃到一邊去。
「中大的經費要追加,學生的生活要更有保障。師生的菜金,給優秀學生的獎學金都得翻倍,食堂將由學生自治會來管理。」
「學生自治會將改選,對此次遊行一干組織者們,校方也將做適當的處理。」
這些都早在學生們的意料之中,畢竟陳壁君也只是說主要不責任不在學生,處理不就是處分嘛,只要不是開除,學生們還是能接受的。學生自治會改選也沒有什麼,選來選去還不都是學生。
可他們卻都猜錯了。
「熱心集體往小了說是優良品質,往大了說是政治潛質。所以學校決定將這二十九名同學全體轉入政經系,編為第三班。」嚴濟民彷彿化身為了酷愛惡作劇的希臘神祇。
『把你們放到陽光下,我看你們還怎麼做怪。』對於學運這種東西,嚴濟民現下很反感。開玩笑,今後偽中大就是他的地盤了,豈容別人搞風搞雨。
「為了能學以致用,增加社會經驗,校方還將決定,從下月起,選出一些有能力有潛質的同學白天到過渡管委員去學習怎麼做一個稱職政府基層人員,晚上由校方組織老師補課。挑選的範圍並不局限於政經系。具體參與人員名單將在本月底另行公佈。」
嚴濟民的越殂代皰,把李代校長的處境襯得好生尷尬,臉上笑容也在一點點的消逝,可就是不敢打斷嚴濟民的滔滔不絕。
看到這副情景,政治嗅覺再遲純的人也反應過來了,若把今後的偽中大比做一座廟宇,李代校長就是泥菩薩,真正說了算的主持,還是嚴濟民這個副校長。
「今天,我還要重點表揚一名品學兼優的同學,校方號召大家能向多他學習,並將委託學生自治會改選的計票員。」嚴濟民此話一出,全場肅然,連日本老師都豎起了耳朵。
當眾嘉獎也好,不能參加選舉的計票員也好,都只是一種榮譽,重點是校方下一步必將重點培養的此人。
對這樣一個學生,不管出於何種目的,不管站在什麼立場,大家都是要分外關注的
「他就是譚繼澤同學。」嚴濟民大聲宣佈道。
幸運兒的臉刷一下白如洋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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