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交待了公務,嚴濟民先走海路至上海,再從上海坐火車向南京。
雖不似前幾回有飛機可乘,可一路專船花車的也還舒適便捷。
列車一馳進南京下關車站,月台上的那幾輛汽車就引起了嚴濟民的注意。周圍老大一塊都空著,旅客們都不敢挨近,這份威勢可不是錢能換得來的。
這幾輛車還真是來接嚴濟明的。
可嚴濟民卻沒想到,加上他本人,一場普通的接車,竟會有四位角兒,且一位比一位『光采照人』。
汪曼雲最先向嚴濟民走來。
這位『萬金油』一身中山裝,頭戴圓桶軟帽,手裡的文明棍還在,可質地花紋卻大大樸實簡化了。
嚴濟民心下道:『瞧人家這黨棍當得那才叫專業稱職。一到南京就把國父的作派給模仿得十足。』
一個『中將』軍官緊跟其後。『中將』不『中將』的,嚴濟民還沒放在心上。反正汪偽的軍階也不值錢。
稀奇的是,那人的那張馬臉與丁默村極為相似。什麼相似啊?根本那就是丁默村!
汪曼雲曉事,沒等嚴濟民發問,就解釋開了:「默村剛被任命為軍委員高參。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今後還得相互扶持!」
笑得好生慇勤的丁默村適時湊過大序舊誼,嚴濟民也猛打哈哈。一時間,倒真幾分老友重聚的氣氛。
第三位就更驚人了,竟是旗袍折扇,眉眼含春,可入唐寅筆下的小山。
「小山中佐,此次是以汪夫人的私人助理身份來南京的。」汪曼雲煞有介事的介紹道。
嚴濟民聽得心弦大動,顧不上跟小山打招呼,就強拉著汪曼雲上了第一輛車。小山和丁默村卻也識趣,沒來打擾他們。
「汪夫人到了南京了?那汪先生呢?原先不是說好九月初還都,八月底他們才回國?」一上車,嚴濟民一連發出了幾個問句。
「汪先生夫婦是三天前從東京直接飛來南京的。飛機降落前半個小時,我們才接到日本人轉來的通知。在機場的警衛是派遣軍司令部的衛隊。」汪曼雲話中的我們,當是指『汪偽中央』一干大員了。
「我不在的這幾個月,中樞一定發生大事?要不然,行事很顧及眾人觀感的汪先生,是絕不會搞這種突然襲擊的?你倒是快說啊?」邊氣勢洶洶的逼問,嚴濟民邊在感歎自己的根基太淺,消息閉塞得可憐。
其實說透了也沒什麼,誰叫嚴濟民當時失勢了呢,人走茶涼,跟紅頂白,本就是官場常態。
「周佛海搞了實務研究會,嚷著要確立內閣責任制,聯絡了不少人,據說梅機關影佐也支持他,原打算這個月中旬就提交中常討論!」汪曼雲期期艾艾的答道。
嚴濟民一點就通,周佛海這是想抓實權,想把汪兆銘置於精神領袖的神壇上。
對此,若非權欲薰心也走不上漢奸路的汪兆銘,自然得全力反擊了。
「陳公博就沒有站出來阻止?就任由周佛海鬧?梅機關不是支持汪先生的?」嚴濟民難以置信的反問道。
「據聞周佛海對陳公博有過許諾,事成就奉陳公博為內閣總理。所以在汪先生回來之前,陳公博都在裝聾作啞。自從上次抗議日本為與重慶談判,而推遲新政府還都的時間,汪先生與梅機關之間關係就一落千丈了。在香港與宋子良打交道的日方代表,可都是梅機關派出的。」
「陳公博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嚴濟民一針見血的指出:「論政治手腕,論與日本人的關係,論黨羽的質量數量,陳公博都遠不如周佛海。責任制內閣一搞起來,陳公博遲早要被架空,成為汪先生第二!」
「子誠真是明見萬里,陳公博這回是利令智昏了。」汪曼雲額頭冒出了米大的汗珠。
嚴濟民暗暗發笑。
汪曼雲在描述周佛海鬧出的這場風波時,屢屢使用據說、據聞這類不確定詞語,竟力標榜他與事態,並不無直接關係。可恰恰是這份作賊心虛,暴露了他自己。
嚴濟民已猜到,從不甘寂寞的汪曼雲八成又在其間滲和了一把,正怕汪兆銘秋後算帳怕得要死了。這才拚命討好自己。
『重兵在握的派遣軍司令部火拚通天徹地的梅機關,遠在海外的汪兆銘對心照不宣的結成同盟的周佛海、陳公博,這場神仙打架有夠勢均力敵的,誰勝誰負當時還真不好說。』想到此節,嚴濟民對汪曼雲產生了些許同情,甚而慶幸自己能置身事外了。
車內安靜了一會。
嚴濟民又問:「陳公博現在怎麼樣了。」
「他還能咋樣,打辭職,鬧著要回廣州、去香港。」毫無同案犯自覺的汪曼雲冷笑著調侃道:「人家都算好了,眼前汪先生還少他不得。這不,汪先生稍一安慰,人家昨天又哭著把辭呈收回了,照樣當他的二把手,一根汗毛都沒少掉。」
「周佛海了?他可是罪魁禍首,汪先生,總不會輕易放他過關吧。」
「向汪先生懺悔了一頓,就稱病請假在家念佛。可一天卻要跑幾趟財政部。」汪曼雲的描述看似自相茅盾。卻把周佛海心態底線,準確的表達了出來,財政部這個『錢袋子』周佛海是死活不撒手的,其它職權,倒是能讓出幾個來贖罪。
想來,缺乏鐵腕的汪兆銘,最多也就能做到了這一步了。
「算來褚民誼最慘了。只因為他在周佛海排擠你時袖手旁觀,就被汪夫人訓了整整一天,行政院副院長也被行文免職。」汪曼雲艷慕得眼都紅了,要把陳壁君對嚴濟民的寵信器重,移他身上那該有多好啊!
嚴濟民妗持一笑。
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陳壁君這哪是在為他出氣,分明是借這個由頭在警告在汪偽集團內任職的汪陳兩家親戚,不得像褚民誼那般私心作祟。也就是殺猴給雞看。
只苦了嚴濟民,從此結下了褚民宜這等實力雄厚的仇家。又或者,嚴褚兩人的全面交惡,正是汪兆銘夫婦所希望看到的。
「我們現在去哪?」
「湯山,原國防部的溫泉招呼所。汪先生夫婦這兩天都住在那裡。你們這些來述職的方面要員、封疆大吏,到一個汪先生就見一個。」汪曼雲故作神秘的道:「可你得先去見汪夫人,小山就是汪夫人欽點的『差官』。那位侄小姐(汪文靜)也回來了,聽夫人的口風,你倆好事將近了,老哥我就等著喝你的喜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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