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翔,此番又是哪位公公前來傳旨,都說了些甚?」
李敬業一向是個極端自傲之人,儘管能力其實平平無奇,偏偏卻又毫無自知之明,自恃名門之後,目中素無餘子,別說王方翼這個廢皇后之弟了,便是武後與太子,李敬業也不甚在意,至於旁人畏之如虎的欽差麼,在李敬業眼中,也不過就是個跑腿的角色罷了,自是渾然不放在心上,旁人接旨都是小心再小心,唯恐出現差池,他倒好,問欽差行止這等明顯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得隨意無比,絲毫沒半點的忌憚之心。
「來的是陳公公,末將並不識得,至於所傳之旨,是給大都督的,末將實不敢私下探問,還請大都督見諒則個。」
儘管明知道李敬業此問大有不妥,然則王方翼卻還是秉持一貫的謹慎作風,並沒有指出李敬業的不是,而是言語誠懇地解釋了一句道。
「罷了,既然來都來了,且去看看也罷。」
李敬業也就是隨口一問罷了,並沒真指望王方翼能有甚見解,自也不會對王方翼所言有甚介懷之處,無所謂地擺了下手,大大咧咧地便向中軍帳走了過去。
「嗯?欽差何在?仲翔,爾這搞的是甚名堂!」
自大的人往往都粗心,李敬業自然也不例外,愣是沒注意到中軍大帳外守禦的衛士不單比平日裡多了不老少,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那撥中軍士兵,就這麼大搖大擺地撩開中軍帳的門簾,毫不設防地走了進去,只是方一進了帳,人不由地便愣住了,不為別的,只因偌大的中軍帳中,愣是連個人都沒有。
「啪啪」
面對著李敬業的責問,王方翼並未開口,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雙手輕輕地擊了兩下掌,旋即便見後帳裡走出了個人來。
「嗯,是你?」
一見來人赫然是河西副都督林成斌,李敬業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縮,臉色雖大體不變,可心卻是瞬間沉到了谷底,不為別的,只因他已隱約猜到了林成斌出現在此地的用心何在——李敬業雖是世襲英國公,可其實本身卻並無絲毫的戰功在身,之所以能升任隴州大都督這麼個要職,靠的是高宗的一力提拔,來此要害自然是身負了特殊使命的,為的便是要擋住河西軍東進的可能性,而今,本該在蘭州呆著的林成斌居然已潛到了隴州軍營之中,箇中之蹊蹺顯然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一念及此,李敬業又怎能不憂心萬分的。
「李大都督,別來無恙否?」
相較於李敬業的緊張,林成斌卻是一派的風輕雲淡,滿臉笑容地拱了拱手,瀟灑自如地打了個招呼。
「啊哈,原來是林大將軍到了,好啊,許久不見了,今日須得好生喝上幾盅才是,林將軍請稍作,本督這就去安排歡宴,不醉無歸!」
李敬業雖自大,可畢竟不是草包,儘管尚不曾得知林成斌的實際來意,卻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怕是不太妙,自是不肯在此險地多呆,這便強壓住心頭的惶恐,作出一派愉悅狀地大笑了起來,交代了一句之後,便即一轉身,打算就此先行退出中軍大帳。
「呵呵……」
林成斌並沒有阻止李敬業的意思,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然則他不動,王方翼卻是動了,身體只一橫,便已擋住了李敬業的去路。
「嗯?仲翔,爾這是何意?」
一見王方翼擋住了自己的去路,李敬業再也無法維持住強裝出來的笑容了,面色一沉,極端不悅地喝問了一句道。
「請大都督先接了聖旨再計其餘。」
往日裡,王方翼從來不跟李敬業起爭執,無論李敬業說甚,他都唯唯諾諾,似乎總以李敬業的馬首是瞻,可今日,王方翼卻是沒給李敬業半點面子,話雖說得客氣,可內裡卻滿是毫不退讓的堅持。
「哼!」
李敬業雖向來自負武藝過人,可要說能勝得過林、王二人聯手麼,卻是半點把握都沒有,更別說二人既然已設了伏,自然不會僅有二人在此,李敬業實在是不敢拿自個兒的生命去冒險,無奈之下,也只能是冷哼了一聲,再次轉回了身子,面如鍋底般地怒視著林成斌。
「隴州都督李敬業接旨!」
林成斌壓根兒就沒理會李敬業的怒火沖天,一抖手,從寬大的袖袍裡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聖旨,雙手捧著,高舉過頭頂,面色肅然地喝了一嗓子。
「末將恭聽聖諭。」
一見到林成斌如此作態,李敬業的臉色立馬就變了,他並不相信林成斌手中捧著的是真的聖旨,不為別的,只因他李敬業來隴州就任大都督本就是奉了密旨而來的,為的就是要遏制河西軍的威勢,很顯然,高宗對河西軍絕對是不放心到了極點,又怎可能由著林成斌前來傳旨,再說了,由地方官來宣旨意本身就不合朝廷體制,李敬業好歹是名門之後,這麼個政治常識還是有的,本不想接這個所謂的聖旨,可轉念一想,先行應付一下,找個機會再思反擊之策也不失為上上之道,有鑒於此,李敬業略一沉思之後,還是跪倒在了地上,擺出了副恭聽聖訓的架勢。
「聖天子有詔曰:茲查:隴州都督李敬業深受國恩,卻不思進取,在任期間,屢犯朝綱,收刮民脂民膏,以致天怒人怨,念其祖曾有大功於國,免其死罪,著即革職,永不敘用,欽此!」
李敬業的心思掩飾得雖好,可卻又哪能瞞得過林成斌的觀察,然則林成斌卻並未點破,而是不緊不慢地攤開了手中的聖旨,悠揚頓挫地宣了一番。
「亂命,這是亂命!林成斌,爾竟敢喬詔,本督要上本參你!」
一聽要將自己革職,李敬業再也沉不住氣了,先前那些虛與委蛇之後再做計較的想法,早被其忘到了天邊,不管不顧地跳將起來,鐵青著臉,手指著林成斌便罵了起來。
「李都督莫急,有理不在聲高,本將此處還有一份聖旨,李都督不妨聽後再發作也來得及。」
面對著已如同瘋狗一般咆哮不已的李敬業,林成斌並未動怒,也不曾喝令帳下武士進帳拿人,而是好整以暇地從寬大的衣袖中再次取出了一份黃絹蒙面的聖旨,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道。
「你……」
李敬業雖是生性驕橫之輩,可畢竟不是傻子,面對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地,盡自怒火沖天,卻也不敢太過放肆,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之後,還是只能無奈地跪倒在了地上。
「聖天子有詔曰:隴州都督李敬業盡忠職守,為臣工之表率,賞禮部尚書銜,賜金百兩、錢十萬,調江淮大都督,欽此!」
林成斌不動聲色地瞟了李敬業一眼,伸手攤開了第二份聖旨,語氣平和地宣了一番。
「啊,這……」
一聽這與前一道旨意完全相反的聖旨,李敬業頓時便傻了眼,猛地抬起了頭來,疑惑萬千地看著林成斌,茫然不知這究竟唱的是哪出戲。
「李都督,旨意有兩份,李都督大可自擇之。」
林成斌沒有急著出言解釋,而是雙手各持一份聖旨,面帶微笑地開口道。
「咕嘟……」
華夏之地,素來就是官位至上,但凡有點野心者,沒誰不想當官的,李敬業自然也不例外,真要他選,自然是巴不得趕緊將第二份旨意扒拉到懷中,問題是這聖旨來路不明,十有**是偽造之物,真要接了,那可就是同謀了,萬一要是太子一方敗了,他李敬業全家老小都得跟著吃掛落,可要是不接麼,別說第一份旨意了,這中軍大帳,他怕是都別想走將出去了的,這等選擇顯然不是那麼好做的,可憐李敬業往日裡也算是膽大妄為之輩,此際卻是啥主意都沒有了,只剩下狂吞唾沫的份兒。
「李都督可是擔心天後娘娘見罪麼?嘿,不瞞都督,她都已是自身難保了,此際哪還有心情找旁人的麻煩!」
林成斌雖是個謙謙君子之形象,可骨子裡卻是個極驕傲之人,素來看李敬業這等沒啥大本事的紈褲不起,若不是為了能不過早驚動洛陽那些野心之輩,林成斌才懶得跟李敬業多囉皂的,此際見其一派六神無主之狀,自是打心眼裡更厭惡了幾分,但卻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溫和無比地解釋了一句道。
「啊,此話怎講?」
李敬業在朝中人脈雖廣,可畢竟遠離朝廷已久,對朝中微妙之局勢並不是太清楚,這會兒一聽林成斌如此說法,眼頓時便瞪圓了起來,緊趕著出言追問道。
「不瞞李都督,我河西大軍如今已渡過了黃河,正在向州城趕來,另,太子殿下已發來急報,陛下已薨,而天後娘娘勾連越王等一干奸臣,秘不發喪,意圖謀反,其罪當誅,某奉太子殿下密令平叛,李都督何去何從,大可自擇!」
大勢已然在握,林成斌自是沒有隱瞞的必要,面色肅然地將機密之事毫無保留地道了出來。
「太子殿下乃明主也,繼承先帝遺志,乃大勢所趨,民心所向,本督豈敢落於人後,自當拚死以擁之!」
一聽河西軍已過了黃河,李敬業的臉色立馬就蒼白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他壓根兒就沒信心跟威震天下的河西軍一戰,更別說這隴州城中三分之二的兵力都是太子系的將領在把持著,根本不是他李敬業能調遣得動的,到了這等時分,他若是再不知趣,等待他的下場絕對美妙不到哪去,與其現在就死無葬身之地,自不如將身家性命全押在太子一方,來上個豪賭,一念及此,李敬業自是不再多猶豫,慷慨激昂地給出了承諾。
「好,李都督能有此心,來日必是國之棟樑,事不宜遲,就請大都督下令,全隴州之軍實行軍演,配合我河西軍一路急奔洛陽城!」
有了李敬業這個隴州都督的配合,河西軍直抵長安的道路便再無絲毫的阻礙,林成斌沒理由不為之興奮的,只是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神情肅然地下了令。
「諾!」
既已決定投效太子,李敬業倒是沒絲毫的含糊,哪怕林成斌的銜職比其要低了半級,李敬業也沒絲毫的牴觸心理,應答起來乾脆利落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