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封城
傳令官神采飛揚,言語倨傲,望著遠去的背影,巴蒂爾使勁吐了口唾沫,「砰」地關上門。若是換了當年,這般拿著雞毛當令劍的小人又怎敢在他面前囂張。深深地歎了口氣,從屋裡翻出盔甲換上,如今的他只是微不足道的城門小隊長,若非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技,恐怕至今還是一名城衛系統中最卑微的城門守兵。
「篤篤篤……」破舊的木門又開始了呻吟,巴蒂爾忽然有些怒不可遏,「催,催什麼催!當老子當真好欺負不成!」猛然拉開門,凜冽的殺氣在寒風中聚成一線,只有真正經歷過生死的勇士才能發出有如實質的威懾,然而眼前憨笑的面孔卻令那磅礡的氣勢瞬間一瀉。巴蒂爾激動地抿了抿嘴,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眼前這張面孔。
「頭,你怎麼來了!」
張栩被一陣冷風吹醒,肥胖的身軀瑟縮著探出被窩,才發現窗門不知何時開了道大縫。一旁的婆娘睡得安詳,張栩不欲吵醒她,伸手披了件襖子朝門外踱去。
自打從青羊宮歸來,張栩便有些失魂落魄,儘管心中早有準備,但當真正丟失了一切,空曠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陣恍惚。自己半生恣睢為了什麼!權利?張栩有自知之明,這一路走過的,
無非是一道階梯,橫亙在帝王與平民之間。每一階都踐踏著下一階,卻仰望著更上一階,官場鑽營,更像是一個爬梯的遊戲,身在其中,你永遠無法正視自己。
「或許只是為了在那個人面前能抬頭挺胸吧……」思緒有些凌亂,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幼時那段屈辱的經歷早已在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可那又如何呢。新野城破,禁咒焚燒下赤地千里,自己那位高傲的堂兄怕也已經身化飛灰了吧,人死如燈滅,恩怨,榮辱都化作了虛無,難道自己一心執著的道路真的已經走到了盡頭?
輕輕整了整搖擺的袍襟,張栩盲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行走,高大的城樓不知何時已在眼前。
地玄門面朝正北,在帝都九門中人流偏少。時值午夜,四下的火光照耀,恍如白日。張栩一楞,忽然想起青羊宮中所聞,心頭也是微微一沉。巡行的隊伍顯然比往日密集了許多,就在這一楞神的功夫,已有一隊城衛從身旁經過,看見張栩,都微露驚訝,鄭重地行了個軍禮,這才匆匆而去。此時的張栩一身居家便服,向來嚴謹的他少有這般出巡的,倒怪不得他們訝然。
看來那一紙御令尚未流傳至此。有些自嘲地想著,張栩沿著那階梯緩緩爬上城樓。這或許是自己最後一次巡城了吧。雄偉的城牆鐫刻了太多人的印記,也凝結了自己的蒼茫半生,臨要離開,竟生出些許不捨來。
一陣巨大的喧囂打破了張栩的思緒,抬眼望去,卻見上百名守衛匯聚在城樓之顛,要知道平日裡上牆的,大多只是些負責瞭望的兵丁,城樓更是僻靜之所,少有這般熱鬧的。好奇心至,便信步走了過去。
身處外圍的幾名守衛第一時間發現了張栩,略微詫異之下,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都統大人!」一名賣相粗獷的戰士驚異地呼喊出聲,人群為之一靜。卻見那小小的包圍圈中,一人越眾而出,首領裝扮,張栩看得分明,正是那地玄門守備劉宇。
「都統大人好興致!」劉宇說話間帶著幾分戲噱,「深夜登樓遠望,張大人是想等著看那日出的美景麼?」
張栩淡然一笑,不置可否,這劉宇是副都統王鼎的嫡系,那王鼎對自己的位置覬覦已久,想必是此人聽到了些許風聲。
「可惜啊!」劉宇大聲感歎著,「蒼天易老,這日出的美景,怕也是看一天少一天嘍!」
絲毫不理會劉宇話中的嘲諷之意,張栩信步而前,視線越過胸前的矮牆,投向城下。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縱然是張栩也不禁暗暗心驚。高峻的城牆之,密密麻麻的人群匯聚的城門前的開闊地裡,看架勢怕不有三五萬人。接過一旁的遠望鏡,張栩細細觀望。人群中最多的是商旅裝扮。時值秋日,十業九收,正是貿易旺季,作為東大陸貿易中心,西京城的吞吐量何其龐大,這一門數萬人倒也份屬平常。約莫兩三成遊客裝扮的旅人夾雜其中,服飾風格各異,想是來自東大陸各處。
目光略略斜掃,張栩的面色忽然一沉。
今年盛夏,地處帝國中南的梅瑟爾河爆發百年不遇的洪水,一時兩岸三州餓殍遍野。帝國正值多事之秋,各方都在默默經營,愛惜羽翼,竟是少有賑濟。劫後餘生的百姓無力求存,一時流落四方者眾。
這是一隊典型的流民,人數大約在千五,衣不能蔽體,一個個面露菜色。帝都繁華,以往流亡至此的,縱然難言溫飽,總也能求得一條活路。山重水覆,這一路相比很是艱辛,這些人能行至西京城下,早已經體力衰竭,飢渴難耐,若當真三日不得進城,能最終活下來的,想必不足半數。不知為何,張栩心頭竟生出一絲不忍。
「劉守備,可否放他們進來?」張栩忽然轉身言道。
那劉宇神情一呆,轉瞬邪邪一笑道:「張大人這是何意?陛下的旨意紙字分名,莫非都統大人有所質疑?」
彷彿為了呼應兩人的爭執,城下的喧鬧聲更甚!有些著裝華貴的商賈紛紛高聲抗議,似乎頗有來頭。
張栩歎了口氣,沉聲道:「這些商旅卻是無妨,只是那些災民怕是撐不過三日去,劉守備家中也有親友,當知人民大如天,都是帝國百姓,放這小小的千餘人想來陛下也不會怪責吧!」
「哼!說得好聽!」劉宇頓時板下了面孔,「大人卸任在即,可是想要做一回那萬家生佛,這等事可大可小,若是出了問題,還不是要我等苦哈哈來擔負責任。張大人的居心未免險惡了些吧。」
張栩愕然。這些年來為了爬上高位,他雖未行十惡不赦之事,卻也沒留下個乾淨的屁股。臨去之時難得行一回善舉,倒成了他人眼中的用心險惡。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說來容易,然而莽莽帝國又有幾人能真正擁有這樣的胸懷。
深深地望了劉宇一眼,張栩慘然一笑:「劉守備消息靈通,只是那帝王御令一日未下,我便還是帝都九門的統領!劉手背熟黯軍律,想來記得以下犯上是怎樣的罪過!」張栩轉過身,撫摸著滿是風霜的城牆,「也罷,蠅營狗苟半生光陰,豪氣一回又何妨!傳令,放那千多流民進來。」
「哈哈!以下犯上?」劉宇放聲大笑,「張大人想必昏了頭腦,待天空放亮,王大人便將接掌都統之位,你又能拿我如何?」狡黠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狠歷,「有我劉宇在,地玄門休想放進一人!大人還是多關心下自己吧!」說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張栩心頭一震,忽聽人群中一聲暴喝,恍如驚雷。
「大膽!」
劉宇猛地打了個寒顫,只見人影一閃,森冷的匕首已貼上了脖頸!
巴蒂爾深吸了口氣,握著匕首的右臂異常沉穩。那個厚重的告誡聲猶在耳邊:「因時而動,因勢而行,帝都風雨將至,要為虎賁的兄弟們找一條合適的路!」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那個人的可靠,一直以來,他都像兄長一樣關心著身旁的每一個弟兄,就連自己那一身出眾的武技,也是源自他的教導。直到那場無妄之災,所謂的牽連之禍,他對眾家兄弟心懷愧疚,從此落落寡歡,埋沒於市井之間。這一切巴蒂爾都看在眼裡,即使在最落魄的時節,他也不曾心懷怨恨,歷經沙場的男兒,願意為知遇者流盡最後一滴鮮血,能看到兄長般的首領重新振奮,巴蒂爾心生喜悅。
「幹什麼?巴蒂爾,你瘋了不成?竟敢挾持守備大人!」卻聽一人高聲怒斥,聲色俱厲。巴蒂爾冷冷一笑,手中的匕首微微一緊,卻見那受壓迫的脖頸上淌出一條紅線。眾人臉色大變,一時噤若寒蟬。
「劉宇公然犯上,其心可誅,莫非大家都想傚法他這悖逆之行!」冰冷的話語讓眾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大半兵士神色微變,他們不過是這城門衛中的尋常戰士,平日裡張栩待人不算刻薄,倒沒有牆倒眾人推之虞,巴蒂爾的話讓他們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態度。少部分人是劉宇的心腹,卻懾於巴蒂爾的威勢,一時不敢出聲。誰也不曾想到小小的城門衛中竟有這等人物,從暴起到兵刃架上脖子不過剎那間,匕首上森冷的寒光像一道無聲的宣言,誰也不敢說自己能逃過此人的發憤一擊。
劉宇心潮澎湃,卻不得不極力壓抑著呼吸,匕首的鋒刃緊帖著肉,憑著細微的痛覺,他能清晰感受到那道血流有加速的趨勢,此刻他竟有些後悔,與一將要下位之人較勁,何苦來哉,如今說不得還要賠上半條性命。
孤立於側,張栩心中卻是另一番光景,閃電般的出手讓人目眩神迷,猝不及防間已然成勢,這是自己的幸運還是另有玄虛?直覺告訴他自己一時的執念成了他人的工具,冥冥中有一張大網籠向了城樓,甚至是整個帝都。
「都統大人有令,速開城門!還不立刻執行!」巴蒂爾知道趁熱打鐵的道理,那句「今夜有戲」的閒言怕是要著落在城外人群的身上。風雲際會,鬥士的血在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