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接洽
杜洪意興索然,剛才的一席話讓他想起了闊別數月的戎馬生涯。在這個世界上,軍人注定是個矛盾的職業,搏擊沙場時,誰都渴望能留下寶貴的生命陪伴家人,但當真正離開那個位置,卻發現再也無法適應平淡的日子,沒有了血與火的激情,似乎一切都有些寡然無味。
自嘲地笑了笑,杜洪忽覺腳下一頓,一隻大手按上了自己的肩膀。一絲驚駭從心底裡湧出來,儘管失去了滿身光鮮,但他依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劍師,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近身委實有些丟份。猛然回頭,眼前是一張生僻的面孔,平凡得緊,只是那雙眼睛卻閃耀著一縷灼熱。影若的蟬翼面具已不是第一次生效,季同暗樂,要能認出來才怪。
「杜兄,故人相遇,是否找個地方喝兩杯?」
聲音隱約有些熟悉,杜洪的眉頭開始糾結,轉瞬又變得舒展,對方的詭秘令他大感興趣,彷彿回頭了那危機四伏的歲月。
這世間消息流傳最廣的處所,除了青樓楚館,便是飯堂酒肆了。作為諾坎普在西經的秘報中心,天然居介於兩者之間,除了尋常的餐飲,還做些不著皮肉的風雅勾當。
小閣的佈置帶了些市井俗氣,閣門禁閉,門外方圓三丈內,諾坎普的探子開闢出了一片無人區。滿桌的酒菜色味俱佳,相對而坐的兩人卻無心動箸。
微微側過頭,季同終於將那一層面具揭下,淡然一笑道:「杜將軍可還記得當年季府門外相逢一面?」
杜洪一聲低呼,顯然驚訝已極。且不說這亂真的假面,對眼前這張臉他卻是記憶深刻。儘管沒有明說,但以他老辣的眼光多少能看出些端倪,當初的諾堪普一行人以這年輕人為首,便是在他們入府後不久,重傷的季帥奇跡般從帝都消失,僅數日後便重新入主炎龍,令新帝恨得跳腳。要知道當日洛天夢派出精銳的虎賁軍,名為護翼,實則傾向於監視,挾季帥而號令炎龍,端的是好算計。也正是從那次失敗開始,自己漸漸失去了帝王的信任。
「你是?」
「季同!」
杜洪的厄運並不複雜,耿直的性格注定了他無法適應爾虞我詐的官場。和大多數上位者相似,洛天鴻在早期尋求了相對務實的路線,能力和忠誠是他用人的標準。然而隨著大時代的鋪開,身份的質變令他眼前的棋盤變得愈加寬廣。這是一場不容有失的博弈,取捨之間便顯得微妙了,許多棋子不得不捨棄,即使它們曾經扮演過重要的角色。
杜洪便是這樣一枚棄子。不談早年的戎馬功勳,自洛天鴻夢入主青羊宮以來,虎賁軍長伴左右,便是那暗中的危機也化解了不止一回,然而世殊事異,初登大寶的洛天鴻立足未穩,迫不及待地需要贏得支持。
在那場帝都之亂中,大批首鼠兩端的權貴曾受到嚴酷的鎮壓。天下初定,他們搖身一變又成了帝國的中流砥柱,沒有膽量去譴責當初的策劃者,對於杜洪這位主要的執行者卻是怨念頗深。心思縝密的年輕帝王自然能觸摸到他們的想法,沒有盤根錯節的背後勢力,杜洪是最合適的犧牲品,不僅可以消弭自己與帝都名流的裂痕,更可以換取一份切實的支持。虎賁統領的職位雖不高,卻能掌握大半宮防,是帝王心腹的象徵,繼任者是帝國財政大臣陶辰的長子,正是憑借這一紙調令,洛天鴻的勢力名單中多了一位富可敵國的胖子。
季同一直默默傾聽著,神情很專著,嘴角卻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杜兄家中可還有親人?」彷彿是無意,季同隨口問道。
「年前還有老父在身邊,這幾月受了不少閒氣,半月前病逝了!」低低一歎,些許落寞躍然臉上,杜洪約莫三十許人,少時便入了軍隊,至今仍孑然一身。季同自然知道這「不少閒氣」代表著什麼,那些翻了身的顯貴視他為仇人,礙於他大劍師的身份不敢明槍挑釁,但那暗中使拌子擾家之舉卻是少不了的。老人本就身體不好,積鬱之下便撒手去了,惹人唏噓。
彷彿意識到了什麼,杜洪望向季同的眼神有些凌厲。洒然一笑,季同攤了攤手,作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杜兄可是還在記狠當初的不告而別?」
疲憊地搖了搖頭,杜洪戒備的神色漸漸散去:「孤身犯險救父,哪來的過錯。」彷彿想通了許多,說話聲變得平和,「季帥是帝國柱石,如果當初果真被困在帝都,怕也沒有如今的北疆大捷,倒要謝謝季小哥為我免去一樁罪過。」
季同聽得一喜,眼前人歷經劫難,頹廢的外表下卻多了幾分灑脫。最重要的是,當提及北疆戰事時,他眼中那一閃即逝的鋒芒沒有逃過季同的眼睛,那裡面包含了太多的情緒,除了敬仰,還帶了一絲艷羨。每個人活在世上都存在著**,或大或小,或明或暗,季同知道自己已經捕捉到了杜鴻的**,這是一名天生的戰士,帝都名利圈的爾虞我詐像一座無形的囚籠困住了他,他的歸宿應該在戰場上。
「杜兄……可還記恨他?」季同淡淡地向上指了指,意思不言而喻。杜洪笑了,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有些憨厚。
「鳥盡弓藏不算什麼,只是連我身邊的兄弟也一併獲罪,倒也光棍。」杜洪的語氣有些自嘲,「記恨談不上,有點心寒。」季同終於明白為何今天的城衛會給他與眾不同的感覺,那些被貶的戰士本就是杜洪最鐵的兄弟,是虎賁禁軍裡的絕對精英。念及此處,季同的面容變得有些鄭重。
「杜兄恐怕還不知道,最近的北疆並不平靜。」不顧杜洪詫異的神色,季同接道,「就在月前,家父遇刺!」
「什麼!」杜洪驚呼,腦中卻開始飛速轉動。如此震撼的消息恐怕帝國上層早已知曉,至盡對民間秘而不宣,如果不是為了穩定考慮,便有些貓膩了。想及自己在位時大皇子隱隱的佈置,便有些心驚肉跳。猛然抬頭,眼前的年輕人依舊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心中電光閃過,略略激動的臉龐立刻平靜下來。
「以季帥的智慧,恐怕不會如此容易被害吧?」話一出口,杜洪暗暗心驚,這季同在此時改頭換面暗入西京,用意絕不簡單,恐怕所謀者大!
「杜兄真想知道?」季同直直望向杜洪,這一刻四目相對,都是微微一震。對方的話語幾乎默認了自己的猜測,杜洪如何不知道這其中的份量。大風將起,自己既然身涉其中,就別想再獨善其身,淡淡的氣勢瀰漫開來,杜洪突然發現這年輕領主比傳說中更神秘,自己這徘徊於聖域門口的頂級戰士竟無法捕捉到他的真實實力,也許,自從走進這小閣,自己的命運便不由自主了吧!想到這裡,心中竟閃過一絲沮喪。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杜洪臉上帶著苦笑。
無形的壓迫瞬間消逝,彷彿那一瞬間的焦灼從來不層出現,季同的笑容無比燦爛:「杜兄,帝都風雲始動,你可願助我?」
輕輕搖了搖頭,杜洪面色沉重:「洛氏與我早已恩斷義絕,我明白你的意思,或許此刻的我還有些影響力,但我沒資格拿我兄弟的生命做賭注!」深吸了口氣,語聲一轉,「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帝都的防禦力量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簡單,除了駐守帝都的兩個三萬人兵團和那六千禁衛,還有一支真正精銳的力量,那是整個唐夢最隱秘的棋子,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效忠了新帝,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將與你們為敵!」
季同的眼睛亮了,雖然早知道皇室千年積澱不會如此簡單,但當真正的目標出現,還是讓人忍不住一陣興奮。自己手中的籌碼便是那一萬奇兵,或許怎樣將力量用在刀口上才是自己要考慮的。濃濃的熱切從雙目中放射出來,這一刻的他擁有奇特的威懾力,久歷陣仗的杜洪也不禁心旌神搖。
「你沒有選擇,當大幕拉開,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你的兄弟們也一樣!你所能做的,只是引領他們走正確的路!或許有一天,你還能親領帝國的軍隊馬踏北國!」
這是一種承諾,杜洪的眼睛亮了。
魔法歷4776年初秋,來自北疆的噩耗如一記驚雷,劃破了帝國的天空!時年五十一歲的帝國兵馬大元帥季青城在牧野城獲刺,唐夢沸騰了!
與此同時,原本駐紮在鄂泰州、蘭楓州的兩個巨鷹兵團共六萬人正默默向北方移動。喬治?索伯托手握那一紙御令,心頭如壓了一座山巒。「以助防為名進駐牧野城,配合龍定淵部控制一切局面!」
命令很短,卻包含了太多信息。誰都知道如今北方的夙敵已惶惶如喪家之犬,三五年內再也掀不起半點波濤。助防不過是個幌子,索伯托能做到洛天鴻的心腹,他決不是傻子。季帥的橫死意味深長,加上龍定淵那微妙的立場,答案已呼之欲出。但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炎龍軍的強橫,縱然此刻手握重兵,卻依然心懷忐忑。
一陣北風掠過,索伯托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來自帝都的**已壓彎了平靜原野上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夕陽斜照,宛如血滴。
駐馬大街上喧囂依舊,惟獨那份微微刺骨的寒意似乎來得過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