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強援
作為東大陸最大的商業中心,西京城每日的人口吞吐量龐大得令人乍舌,往來十數萬人份屬尋常,然而有心人若想借此滲透伏兵卻遠非想像中那般簡單。且不論城門口三道盤查,單要在內城安置大批外來人口便很難瞞過禁衛軍的耳目。
有鑒於帝都的政治敏感性,西京城的諜察系統向來分明暗雙線,明裡有每日十數班遍及每一街巷的巡查,每有可疑的的外來人口必細加盤查,稍有猶疑者,收監拷問自不待言。至於暗線則要廣泛了許多,廣聞司名義上隸屬於禁衛軍,實際上卻是直接向帝王負責。作為權威的警訊機構,廣聞斯的正式成員不過百餘人,但這其中的任一成員都掌握了各自盤根錯節的下線。所謂的下線遍及三教九流,大半還是手無寸鐵的平民,平日裡將街頭巷議收集上報便能獲得一份微薄的酬勞。正是通過這一龐雜的樹形結構,洛氏皇族數百年來總能掌握帝都的風吹草動,也正因為如此,眾矢之的的西京城在治安上比大多數城市更穩定。
胖子身穿一件異常寬大的斗篷,連那肥碩的肚皮都隱入了袍子裡。這一刻他的身份是西南大賈,手織皮帽頂端那一粒碩大的晶鑽便是鮮活的佐證。在貧瘠的天安集,這一身行頭頗有些鶴立雞群。
幾名濃妝艷抹的流鶯從道旁經過,遠遠見那胖子的架勢便精神大振,如盯上糞的蒼蠅般圍了上來。胖子微微抬頭,不屑地撇了撇嘴,馬上有一群虎背熊腰的報表呼啦從身後湧出,連拉帶拽地將人趕開,動作粗野,引來一陣刺耳的嬌呼痛罵。不遠處幾名巡守的城衛嬉笑著看完熱鬧,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樣的情形並不罕見,大凡外地來的爆發戶,多是這般德行。
晃蕩的人群拐了個彎,眼前是一條小巷,間或能聽見幾聲狂笑和罵娘,小巷叫賭巷,這天安集中的販夫走卒辛苦之餘都愛玩上兩手。面不改色地入了門,廳堂有些髒亂,這樣的小賭館沒有專門的侍者,除了兩三名寶官便是那些滿身汗臭的賭客了。微微皺了皺眉頭,胖子似有些不奈,賭館的小老闆三兩步跑過來,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
幾番耳語,老闆領著胖子入了後堂,賭客們的心思都在那搖動的蠱鍾上,幾人的到來並未吸引太多注意。後堂的簾子一放下,老闆傴僂的身軀彷彿一下子挺直了不少,臉上也帶了少有的凝重。沒有更多的話語,幾人尾隨著一路疾走。這院子看似簡陋,卻有三進之多,院落深處一間狹小的臥室裡,老闆小心翼翼地推開床,敲了敲床下的地板。
許久,輕微的響聲傳來,地板滑開的瞬間,一蓬森寒的箭雨怒射而出,好在那老闆似早知有此一劫,已招呼眾人退開數步,利箭沒入穹頂,洞口再無聲息,幾人緩緩趨前,望見一行台階。一路拾級而下,這幽暗之中果然別有洞天。
此時的胖子已無那滿身的銅臭味,步履沉穩,透著一股威嚴。藉著火把的光亮,可以隱約瞧見此地的佈局。這是一個數丈見方的倉庫,堆積的的儘是些鐵製的兵器,僅從表面的光澤便能看出決非陳年之物,想必藏於此地時日尚短。在帝都,大批量兵器是嚴格管制的物品,胖子的臉上沒有絲毫驚訝,逕直穿過那藏物之間的小道,眼前除了一扇窄窄的門,再無他路。便在此時,那門吱呀一聲敞開,柔和的燈火透了出來,胖子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那幾名保鏢識趣地退開,惟獨他一人從容步入房裡。
輕輕關上門,裡面再無半點聲音傳出,幾名保鏢臉色微變,這外表無奇的小室竟是以隔音石築成,價值萬金!胖子悠閒地打量了下眼前的小室,一床,一桌,一椅,二人。大喇喇地坐上了床,胖子伸了個懶腰。椅子上瘦削的人影緩緩起身,向胖子行了一禮,神色間頗為恭敬。
「你又胖了?」低沉的男聲帶了幾分歡躍,卻看另一人斜斜靠在床頭,赫然是那假死脫殼的季青城。
「心寬才能體胖,你這一召喚,我怕是要消瘦嘍!」胖子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肚皮,露出一副擔憂的神色,彷彿真在擔心這一身肥膘會不翼而飛。
季青城會心一笑,這麼多年來,也只有眼前的胖子能如此自然地拿自己開玩笑,這份情誼一直深深地放在心底。
胖子性朱,炎黃九姓中的朱!
東北王朱世赫,這是唐夢地界上唯一一位被累世外封的王侯。百年前那場驚世之戰,朱家有護國之功,卻也因此遭人忌憚,遠調東北。一百年光陰匆匆而逝,秉承韜光養晦的家訓,朱氏子孫漸漸淡出帝國權利核心,但在唐夢軍界,朱家餘威猶在。
胖子是個異類,十五歲繼承王爵的他不好刀兵,卻酷愛商業經營,三十年間,地處邊荒的東北薊遼州日漸富庶,胖子居功至偉。一位喜愛從商的藩王無疑是大帝喜歡看到的,沒有自立之險,卻能令所轄的土地欣欣向榮,誰也不曾想到這位憨太可掬的親王與帝**神有著過命的交情。
「你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胖子誇張的表情一斂,聲音變得有些沉重。
「十幾年都挺過來了,這不是我的願望。」季青城難得地露出感慨的神情,在生死兄弟面前,那張冰山般的面具終於可以卸下,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胖子哈哈一笑:「不用告訴我理由!你召喚我,那便足夠。我來了,薊遼三萬鐵血男兒來了,我朱家四千利爪衛也來了!」肥胖的臉上閃過一抹淡紅,那是男人的血的燃燒!
季同站在西京城腳下,莽莽蒼蒼的心緒充斥著胸膛。這座孤高的城垣積澱了太多的歷史與文明,歲月流轉,帝王更替,只有它一直超然地審視著大地上的一切,無論風霜雪雨。數百年裡,那些曾經煊赫一時的人物,或枉死,或善終,全都化作了一坯黃土長眠於地,而那些曾經耳熟能詳的名字鐫刻成了一個個細小的符號,融進了厚重的城牆裡。
今天,古老的帝都或將迎來新一批的駐客,就像重複了千百次的故事那樣波瀾不驚。百年之後,自己名字將被置於何地?這是季同想知道的,可惜連他自己都有些惘然了。
街道上車馬井然,善良的帝都百姓絲毫沒有聞到戰爭的氣味,歡聲笑語一如往常。季同斜倚在車廂口,享受著雍懶的太陽。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高傲地從身旁擦過,飛速奔行掠起的風吹亂了季同的頭髮。偽裝成劣馬的鑽石龍似乎憋屈到了極點,使勁地翻了個白眼,前方拖車的良駒沒來由地腳下一軟,連帶著車身都一陣踉蹌,罵娘聲飛上了雲霄。季同洒然一笑,三年前那張倨傲的面孔不由地浮現在眼前,時過境遷,昔日的王爵已在戰火中隕落,而當初落迫的庶出子卻已在紛亂的大地上嶄露頭角。
巨大的喧鬧聲打破了季同的思索,道旁的商販踮起了腳尖,獵奇是人類的共性,比起白鷺巷行人的怯懦,帝都顯然是個開放的所在。季同緊瞇的雙眼睜開一線,縱身輕躍跳下馬車,麻利地擠入人群。卻聽身旁一人歎道:「這女人好運氣,龐將軍家的馬車,撞死了可是白撞!」
季同心中一動,抬眼望去,只見地上斜坐著一名婦人,氣喘吁吁地揉著胸口,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身旁卻是一名衣衫破舊的男子,凌亂的長髮遮蓋了大半張面孔,下巴上鬍渣隱約可見,滿身頹廢。卻聽另一人輕噓了口氣道:「這漢子倒是仗義,只是每日在這街邊遊蕩,白費了那大好身手。」
先前那人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撇了撇嘴道:「世道如此,怪得誰來?你卻不知這漢子本也是大有身份之人,哎,冤孽,不說也罷!」另一人聽得好奇心大起,正待詢問,卻見先前之人搖了搖頭不再言語。圍觀的人群大多圖個新鮮,眼見著熱鬧已過便紛紛散了。馬車下獲救的民婦使勁道了幾聲謝便匆匆離去,漢子似有些呆滯,默默抬頭,長髮搖曳間露出無神的雙眼。季同看得分明,這竟是這熟悉的面孔,卻一時叫不上名字。
便在此時,幾名城衛從身旁經過,其中一人冷不丁從隊列中跑出來,向那落拓漢子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精銳戰士特有的崢嶸,季同微愕,什麼時候帝都街頭的小卒也有這般風貌了?
「將軍!原虎賁軍第三大隊劉雲驄向您報道!」
那漢子微微一楞,頹然搖了搖頭:「我已不再是當年的將軍,而你也不再是虎賁戰士,做好你該做的事,別忘了你還是個軍人。」
彷彿觸及了什麼令人不悅的記憶,漢子一聲歎息,拔腳便走。這番話說得極輕,擁有變態感官的季同卻聽了個一清二楚,心頭一震,他終於想起了眼前漢子的身份。杜洪,當年的虎賁軍統領,自己年前曾在季府門口有過一面之緣,只因看不慣那勢利管家的嘴臉,曾幫自己當面斥責,倒是個磊落人。而自己投桃報李,讓醫者賈森?基德暗中治癒了他手上的舊傷,也算是頗有一番香火情,卻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落迫。
認還是不認?季同猶豫了。此番進京畢竟不是光明正大,身份的敏感性注定了無法大搖大擺地昭然於世。驀然回頭,那城衛還佇立原地,望著遠去的身影,目光中帶著崇敬。這種發自內心的擁戴,季同在大敗泰穆爾時的唐夢守軍身上見過,心中頓時又對那杜洪高看了幾分,許是想到了什麼,季同的眼睛開始放光,轉身快步趕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