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身試
踏入火場,澎湃的熱流狂飆而至,季同心中一動,一道無形的元素屏障出現的身體四周。要說真正心裡最沒底的,不是別人,正是季同自己。
每向前踏進一步,眼中的火蛇便妖艷幾分,季同忽然覺得眼前的火焰活了,彷彿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自己。來不及思索,季同迫使自己進入一種寂滅的心態,手中飛舞著印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繁複。舉火,著是仙術馭火術的其中一個進階版本,也是季同敢於直面大火的憑仗,這樣大規模的控火法術季同也是第一次使來,心中委實沒有多少把握。
火,有形亦無形。在自然的幾大系元素中,風跳脫,水恬淡,土厚重,而火,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便是熱烈。它無時無刻不在運動著,每一個瞬間,都在變換著不同的形狀,它就像一個焦躁的小孩,容不得一點安生,因此要捕捉甚至控制火,便顯得猶為困難。而舉火,便是這樣一種逆天的術法,嘗試用人力去束縛火的自由,相比馭火術那謹小慎微的引導,這種方式更加霸道。在沒有水的環境中,也只有真正控制火的運行,才能避免損失的擴散。
大凡霸道的術法都有一個特點,容易自傷。事物都有兩面性,仙法也不能例外,季同不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勢力能做到什麼程度,只能小心翼翼地先在周圍的狹窄地帶施展。那一圈小火初時還格外溫馴,隨著印法的變換而不停地流轉,但當季同漸漸放開膽子,張開心胸準備全力施展時,驟然的變化卻讓他措手不及。
彷彿突然受到了某種感召,原本秩序竟然的火焰瞬間突破了各自的詭計,開始匯聚成一股股飛速的火流,直撲季同的軀體,灼熱的氣息突破了那一層本就搖搖欲墜的屏障,噴薄而來。季同大驚,沒來得及有什麼念頭便感覺一股實質的火籠罩了全身。出奇的,體表並沒有被灼燒的創痛,只感覺被一種暖暖的感覺包圍著,彷彿置身於溫泉之中。
在圍觀人的眼裡,眼前的一幕有些荒誕,就在斷斷的幾個呼吸間,四下歡跳的火焰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扯到火海中央,所有的星火在一起匯聚成一個巨大的火球,就那樣停泊著,最離奇的是火球之內隱約可以看見一個人的影子。
吟輝原本就吊在半空的心猛地一提,季同的影子他天天看,如何不熟悉!這世間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躲避火焰的傷害,可還從未聽見有人用血肉之軀以身試火的。
置身其中的季同卻已經漸漸平靜下來,看似酷烈的火球中央其實舒適無比,季同將滿心的疑惑壓下,丹田中的元素球自然流轉,那些盤旋的火開始自然變化成元素狀態,螺旋狀向經脈推進。
季同有種感覺,那星火中蘊涵著一股氣息,如此的熟悉,與自己體內盤旋的元素是如此的相似,他忽然有種明悟,星火能夠吞沒元素的特性不正與自己的元素結構異曲同工麼?難道那星火之石真的蘊涵了某個神邸的力量,而所謂的火焰神馬爾蒂尼又與同樣古老的仙學文明有某種聯繫?
所有的思緒都被經脈的飽漲感所代替,隱隱還有一絲刺痛。
被剝離了火焰的樓台色如翟墨,殘破之象顯露無疑。沒有人顧得上去理會損失多少,時間在這一刻彷彿變得緩慢。雜亂的呼吸,遠處的號叫,倒下的牆壟,所有聲響交織著,碰撞著,讓人焦躁莫名。
火球依然安靜地燃燒著,在蕭索的廢墟中央。朦朧的火光灑落四野,將一張張面孔映得通紅。季同置身於紅焰之內,卻沒有被灼燒的苦痛,雙目緊閉,如老僧入定般安然而坐,而他軀體內部,卻醞釀著滔天的激流。
星火化作的熱流乍一入體,便引來了丹田中元素的糾纏,曾經見識過魂焰覆滅的季同微感訝異,與當初的不動如山截然不同,如今體內的每一絲元素都在雀躍,那種激昂的心緒幾乎在瞬間感染了季同。它們是宿敵!這古怪的念頭沒來由地從心底冒出來,把季同驚得一楞,就在這失神的當口,兩股力量的互搏已如火如荼。
沒有你死我活的慘烈氣氛,星火化作的熱流與季同體內土生土長的元素就像一對久違的對手,初時的糾纏竟有種水融的和諧感,直到相觸漸久,才隱隱露出些火藥味,這讓季同聯想起那些惺惺相惜的極道高手在鏖戰前的互致。
能量間的爭鬥總有些虛無飄渺,就連自負對元素理解深刻無比的季同也不免有些如墜雲中,唯一清楚的是那種交戰沒有任何生澀,在現實中,只有互相瞭解都深入骨髓的武者,才能表達出這樣的默契,那個上古年代的遺秘總能讓人心中發癢,可惜真相難求。
季同暗暗苦笑,自從經歷了東勝州的蛻變,他這血肉之軀已經不止一次成為能量的戰場,對於體內元素球的本質,他一直無法真正瞭解,好在那些驚變所帶來的,無一例外的都是好處,這讓他不再自尋煩惱,只是簡單地抱著「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心態。有時季同也會壓抑不住疑惑,在他眼裡,那個元素球似乎也蘊藏著某種類似於意識的東西,或許,那是另一種形式的生命呢!
預想中的拉鋸戰終究沒有成型,初來乍到的熱流始終不敵經營許久的體內元素,只一會便已被壓制,意外的是獲勝者並未如上次那般趕盡殺絕,而是縱容那淡紅色的外來氣流盤踞於丹田一角,雙方彷彿達成了某種妥協,這讓季同恨得牙癢癢。
「靠,這貨跟那些個皇子一個德行,都是吃裡爬外的主!」
事實上整個過程並不漫長,熾烈的大火被無形的力量拉拽到一起熔成一個火球,然後慢慢沒入諾坎普領主的軀體,這是圍觀者所看到的一切。如果眼球可以掉出眼眶,今夜的散關將多出一地珍珠!
遠處的呼喊聲已經變的倉皇,來不及解釋,季同大步流星,絕塵而去。
當最後一點火光消散時,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沒有什麼懸念,那兩處大火的覆滅與先前的過程如出一轍,吸收了另兩股星火,季同體內的淡紅色氣流聯結成了一層薄薄的網罩,覆蓋在時刻旋轉的赤色元素球四周。
兩股力量構建出一種微妙的平衡,然而季同的心卻無法像對峙雙方那般平靜。通過內視之法明瞭整個過程,這讓季同清晰地捕捉到掩藏在風平浪靜之下的那一絲火爆,這兩者之間決不會一直如此平和。要知道丹田之上便是五臟齊聚之所,這就好比在臥榻之旁放了個魔法爆破裝置,怎能不讓季同心懷忐忑。
全城戒嚴後,地毯式搜索的結果讓人有些失望,除了一處業已坍塌的地穴,今夜的罪魁禍首卻早已鴻飛冥冥。季同捶胸頓足,那快星火之石讓他覬覦了一整個晚上,到頭來還是一場空,也難怪,如此有關國運的圖騰之器,若沒有完全的防備,想必泰穆爾人寧可壓箱底長毛也不會拿出來。
黎明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光,熄滅的火海裡吹出一片煙灰,忙碌了一夜,突然停頓下來的人群不約而同地感到一陣寒意,在太陽升起前的混沌中,劫後餘生的散關就像一個病中的老人,說不出的蒼涼。
季同低眉沉思,面對有些沮喪的皮蓬良久無語。泰穆爾人的計劃不可謂不歹毒,三處火種一為糧倉,二為燃料倉庫,最後一處則是正準備下發的冬衣儲備之所。放在半月前,散關大雪未化,水量充足,這把大火斷難得逞,大隊哥薩克隱匿形跡,看來便是為了等待旱季。若不是季同異軍突起,沒有了天敵的星火遇物即燃,恐怕會一直蔓延到城牆,散關不攻自破!
眼前的滿目創痍並不比城破好了多少。儘管向來無糧草之憂,但在付之一矩後,要在一兩日內從他處調集還是頗有難度。天氣日寒,一身單衣的士卒早已不堪忍受,此時無疑是雪上加霜。最讓人心寒的是燃料倉庫的被毀,偌大的散關之中,每日都靠那些黑石礦焚燒取暖,若是只憑少數的法師燃火,季同沒有半點信心能夠堅持下來。
這一切不像是巧合,更像是蓄意已久的謀劃,散關內的儲物分佈雖不是什麼大秘密,但也決不是人盡皆知的消息,季同在心中斷定,己方陣營內必然有細作,而且此人的地位還不會太低。
低沉的號角聲穿透了所有人的思緒,猛然抬起頭,季同目光中閃過一絲殺意。
快步登上城牆,密密麻麻的黑色盔甲映入所有人眼中,在泰穆爾人的計劃裡,此時此刻恐怕是收割的季節吧!
「酒!」從心底裡咆哮出來的聲音響徹了散關上空!
大散關缺水,但不缺酒。數九寒冬,在獵獵北風中開懷暢飲,這對每一位熱血男兒來說都是無法抵擋的誘惑!唐夢商路通衢,南來北往的商旅如過江之鯽,是以在這大漠邊陲之地也絲毫不影響貨物的流通。
季同微微抬手,斗大的酒罈被生生提起,這種「黃腸」口感粗劣,卻有一個好處,性烈如火!價格低廉的它是底層兵士的最愛。囫圇大灌了兩口,一股熱氣從胸腹中噴薄而出,那一點寒意也被驅散得一乾二淨。
「兄弟們!」季同驀然開口,城頭頓時鴉雀無聲。
「看看這滿目的哥薩克吧,知道他們現在如何想嗎?」季同語聲激昂,明顯帶了幾分撩撥的意味,「他們要踏平這座關防,他們要虐殺我們的親友!」